9、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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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富庶,南京又天高皇帝遠,每天絃歌雅樂醇酒美人地消受著,多鐸頗覺自在。燕京那邊多次催他北返,他權當不知。不過這回有些麻煩,日理萬機的皇叔父攝政王大人寫了親筆信來,還特地用了漢文,百餘字中雖不乏鼓勵褒獎,卻不見之前滿文書信裡的那種親近,明確地命他儘早返回。多鐸一萬個不情願。南方的天氣,夏季悶熱難當,好不容易捱到了中秋,正想好好享受些時日,竟要他這時回去!燕京規矩多,他還得每日到衙門應卯,跟坐監沒多大區別。

多鐸在心中暗自忿忿:他自個兒勞碌便罷了,竟也看不得旁人得閒!雖然他已打定主意能拖則拖,可明面上,還得正正經經地回封信。不過這筆頭的功夫,還真難為人,絞盡腦汁地苦纏半個時辰,仍覺不妥,抬頭正巧見宋椿給筆缸換水,便捉了她來代筆。

錢昭做這個不費力氣,沒一會兒便洋洋灑灑寫了兩張箋紙,更照他的意思把文章做得花團錦簇。多鐸興奮地捧起瀏覽了遍,文辭的好壞倒沒法評價,只覺得這藏著掖著拐彎抹角的寫法合了他的心意。他把回信跟原信放在一起對比,瞧著小美人兒的字比他哥的要漂亮許多,更得意得不行,掏出私章哈了口氣,便往落款處使勁戳下去。

叫人把信遞出去,他便哼著小曲往羅漢床上一躺,看錢昭收拾書案,這才發現她梳了兩把頭。前兩天她換了一身旗裝,卻仍梳著漢女的髮髻,十分怪異,他便打發了馮千去教她梳旗頭,看來今兒終於學會了。瞧這模樣,十足是滿人家的姑娘了,回京之後將她放在身邊也好不那麼扎眼。這丫頭生得嬌弱,又不會說話,往後恐怕免不了受委屈,他得多護著她些。想著想著便犯了困,合著眼喚道:“宋椿,來給爺打扇。”

錢昭擺好鎮尺走過去,在床前圓凳上坐了,拾起蒲扇輕搖著給他扇風。不到一刻他便發出陣陣輕鼾,似是睡沉了。她心念微動,左手便往靴幫上探去,這一側身,搖扇的動作就緩了下來,指尖剛觸著刀柄,卻聽多鐸道:“是不是累了?”

她駭得縮手,向他望去,卻見他仍閉著眼,驚魂稍定,忙將蒲扇換了左手使勁打了幾下。哪知多鐸竟坐了起來,在她臉上捏了把,拿過她手裡的扇子道:“胳膊酸了?回房歇個午覺去吧。”

錢昭嚇出一身冷汗,也沒反抗他揩油,低頭福了福就往外退去,出門之前見多鐸把蒲扇交給小僕,抱胸側躺著繼續睡。

錢昭回到東廂,關上門,才籲出一口氣,心道好險,若是魯莽行事恐怕已經事敗。她又想,多鐸十分警覺,定要乘他毫無防備時一擊即中,剛才自己是太衝動了,須得另覓良機。

她將匕首藏於靴內,既隱蔽又便於取用,不過如此便不能穿襦裙,無奈只能配了蠻夷左衽的衣袍。那個太監頭子馮千這兩日大早來給她梳頭時,鑼碌厝盟淮┧塹乃焦侵中蛹復綰竦哪鏡祝咂鵠礎疤哌選弊饗歟置環ㄊ漳韶笆祝勻凰闌畈淮印

因藏著東西,這皂色的靴子她白天便不願脫了,午歇便在床上斜靠著,把靴底懸在外面。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忽然記起今天是十五,便惦記著躺在桌底的那個西瓜。這瓜是多鐸昨兒給的,她特意留到過節來用。錢旭和弟弟都愛吃瓜,他倆饞了整日了,不如拿去用井水湃著,晚上涼津津的好入口。想起這茬,她便一骨碌爬起來,捧著瓜開了門出去。

外頭晴空萬里,一絲雲彩也無,看來今晚會是賞月的好天氣。側院才有井,錢昭便抱著瓜穿出院門,值守的侍衛都認得她,也不阻攔,她低著頭沿牆根往前走了沒幾步就差點撞著了人。她剎住步子往左一讓,哪知對方也往左,便又堵在那兒了。

她抬頭打量來人,只見是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一身寶藍色箭袖,他身後另一人年紀也不大,唇上留著短鬚,著煙灰色蟒袍。

“啊,是你!”藍衣青年望著她輕呼道。

灰衣人上前以滿話問他:“五叔,她是誰?”

錢昭聽得懂一些簡單的滿語,聽那灰衣人管藍衣青年叫叔叔,心想,這藍衣青年歲數不大輩分倒高。

藍衣青年答道:“你忘了麼?那次宴會上,十五叔挑的小美人,寫得好文章的那個。”這句複雜,錢昭只聽明白了“十五叔”、“文章”這兩個詞,猜這藍衣青年應是多鐸的侄子。不過這麼一來,那灰衣人不就成了他的侄孫了?她瞧那灰衣青年應該還比自己大上許多,想多鐸已經是其祖父輩的人物,不禁有些渾身發寒。

那灰衣人聽了藍衣青年的話,“咦”了一聲,便仔細打量起錢昭來。其實灰衣人便是平南大將軍勒克德渾,他曾經見過錢昭,雖只遠遠瞧了幾眼,卻印象深刻。勒克德渾是□□哈赤次子禮親王代善的孫子,而那藍衣青年則是皇太極的第五子承澤郡王碩塞,是他的堂叔。

錢昭卻不認得他們是誰,抱著瓜便想走。碩塞卻擋著路,用漢話向她搭訕:“你在豫親王身邊當差嗎?”見錢昭點頭,他便道:“我倆正要去向十五叔請安。王爺可在?你能帶路嗎?”

錢昭有些不耐,又沒法答他,索性低著頭不理。碩塞見她沒反應,也不氣餒,又笑問:“你這是去哪?這瓜沉麼?我幫你捧著吧。”說著便去拿她懷裡的西瓜。錢昭駭異,卻不想與他拉扯,便放開胳膊由他抱走。碩塞身後的侍衛上前想接過瓜去,卻被他瞪了一眼,訕訕地退了回去。碩塞捧著西瓜,望著她道:“你去哪,我……我們送你過去。”

錢昭無法,只得點頭,帶頭往前走了幾步,拐進左手邊的小院。

院子正中的井臺下就擱著個竹編籮筐,錢昭示意碩塞把瓜裝進去,她再用軲轆上的麻繩慢慢將籮筐從井口放下去,待瓜浸在水中,便綁好繩索。碩塞想幫忙卻插不上手,只得站一旁看她做完,才道:“這瓜涼著晚上吃麼?到時候可願意招待我?”

錢昭用手背抹了把鼻尖的汗,疑惑地望著他,搖了搖頭。

碩塞被拒本就有些尷尬,又聽見勒克德渾在背後竊笑,嫩臉掛不住,耳根處開始泛紅。勒克德渾笑道:“姑娘這下能帶路了吧?”

錢昭整了整衣袖,微微頷首,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走在前面引路。

勒克德渾望著少女的背影,心道,這姑娘生得真引人,那蜜桃似的臉水嫩嫩的,叫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容貌雖還稍顯稚嫩,可神態舉止有股漢人女子的文雅勁兒,他瞧著也喜歡,也難怪佟養甲念念不忘。

碩塞並未太受挫,沒一會兒又上去逗她說話,她卻始終沉默。

錢昭領他們到正院門外,原想讓侍衛去通傳,沒想到早有人在垂花門前等著,兩人一到便引了他們進去。碩塞與勒克德渾見多鐸已經踱出抱廈間,忙迎上去,在廊簷下打千請安。多鐸背著手點頭道:“你們來了啊。”

碩塞笑著回道:“今兒過節,等著跟十五叔您一塊兒喝酒。”

多鐸也笑道:“就你倆還想灌醉我不成?”

碩塞嘿嘿笑道:“侄兒知道不是您對手,不過試試無妨。”

多鐸又看向勒克德渾道:“你小子好啊,跑來給他做幫手。”

勒克德渾笑著拱了拱手,也不說話。

錢昭等在幾步開外,見他們說笑,沒她什麼事,便想悄悄退開去。碩塞卻忽然望了她一眼,向多鐸道:“叔,你這丫頭挺有心思。剛才我們撞見她捧一瓜去湃在井裡,您晚上可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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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多鐸便笑著招手讓錢昭過去,等她走到近前,便伸手攬住她的肩,貼在她耳邊輕道,“椿兒真會心疼人,爺晚些回來再試試那瓜。”

錢昭被他摟個措手不及,待反應過來,他已經放開了胳膊。那便躲也不用,推也不必,愣是給憋得滿臉通紅。碩塞見狀有些不是滋味,訕訕地低頭不說話了。勒克德渾卻覺得她頰上那一抹飛霞更添豔色,暗道可惜。

晚飯後半個多時辰,錢昭自去側院把瓜從井裡起出來,讓廚房切了,送到東廂。那群滿洲蠻子又在武英殿開宴飲酒作樂,多鐸傍晚就過去了,她當然不會真把瓜留著等他,自己吃了幾塊,便端著剩下的大半送到正房,給耿諒嚐鮮。

耿諒知是多鐸賞她的,也無顧忌,大快朵頤起來。正吃著,多鐸的一個小僕突然迴轉來,見桌上放著幾塊皮翠瓤紅的西瓜,耿諒吃得嘴邊全是水汁,又聞著這滿屋的瓜香味,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耿諒朝他揚了揚手裡啃了一半的瓜,他就幾步衝到桌前,抓起一塊往嘴裡送。

錢昭剛才見了耿諒的吃相已經咋舌,這回看到更狼吞虎嚥的主,兩眼差點瞪直了。這兩人埋頭“吭哧吭哧”地把剩下的瓜一掃而空,那瓜皮都啃得只剩薄薄一層。她不由慶幸錢旭和錢曜已經吃過,否則怎麼搶得過他們。

小僕打了個嗝,拍著肚皮道:“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瓜!”

耿諒道:“就憑你,下輩子也吃不到!”

“那是。”小僕笑著向錢昭打了個千,道,“今兒真是託了椿兒姑娘的福了。”說完起身挽好袖子,又道:“剛才光顧著吃,倒把正事給忘了。今兒晚上風大,主子讓姑娘您給找件披風,順便把前些天供上來的香丸送幾粒過去。”

耿諒開了箱子,錢昭挑了件煙灰色松竹梅暗花緞氅衣,並從書桌暗格裡捧出嵌百寶漆盒,從裡面選了兩枚逼蟲香丸,又取了金累絲薰香球,一併遞給那小僕。她知道多鐸用香丸必然不是為了風雅,大概因為前些天試了薰香,發現它驅蟲十分有效,今晚露天宴飲想用來避除蚊蟲。

那小僕笑著接了,瞧著那香球又道:“主子讓姑娘您一塊兒送去呢,再說這玩意兒我也不會用。”

錢昭心想,悶在這小院裡實在無趣,就當去散步透氣。於是便點了點頭,整好衣袍,隨他一塊兒去了。

那小僕打著燈籠,錢昭則捧著衣物香料,沿著宮牆緩緩而行,在穿過一道小門時,碰到了一個矮壯的滿將。

他二人本是避在一邊讓那滿將先走,不料他踉踉蹌蹌地撲上來,抓住錢昭的胳膊不肯放,含糊不清地道:“哪來的美人兒……跟爺回家去!”

這人滿身的酒氣,準是喝多了,錢昭掙扎不過,反被他整個摟住。小僕急道:“這位爺使不得,椿兒姑娘是豫王爺身邊的人!”

那滿將一揮手道:“豫王爺身邊的,怪不得長得這麼好!來,跟爺走!”

小僕上去拉扯,反被他一掌推開。錢昭偏頭避著那酒鬼燻人的氣味,把東西塞到那小僕懷裡,便順著那滿將拉扯,被他摟著往園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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