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煩憂
斯嘉麗夢幻般的甜蜜並沒來得及持續很久, 事實上，當她第二天從樓上走下來吃早飯的時候, 就聽說了彼得大叔腰背的老傷復發，一夜間疼到不能為她趕車了。而貝蒂姑媽在飯桌上的眼圈紅紅的, 用一種默許的態度捍衛了彼得的立場。
斯嘉麗的好心情很快被現實中的煩憂擊潰，綠眼睛裡飛揚的神采也在不知不覺中黯淡下去。她本來想找玫蘭妮分享一下自己守得雲開見月明之後錯綜複雜的心情，然而只用了不到一刻鍾的早飯時間，她的心情就由錯綜複雜直接過渡到了百味雜陳。
“真是的，用得著這樣嗎！”
彼得大叔一定是把昨天路上遇到的意外和貝蒂說了，他們在用這樣一種無聲的態度對她每天在外奔波表示抗議，一想到這個, 斯嘉麗就煩躁得要命。她悶悶嚥下最後一塊雞蛋餅, 說話的意願也一點也沒有了，只好悶悶地坐回房間發呆，就連玫蘭妮的勸解和寬慰也沒能讓她從氣悶中緩過來。
她抱著枕頭對著玫荔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會兒，又穿戴整齊了執意要往鋸木廠跑, 嬌小的玫荔攔不住意志堅決的斯嘉麗, 只能讓阿希禮暫且送上她一程。
在這樣一個不美好的日子裡，巴特勒船長帶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撞上了槍口。他穿成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彬彬有禮地讚美了貝蒂姑媽的好氣色，又送給她兩包五顏六色的漂亮絲帶。他的言辭客氣而得體，輕而易舉地擊潰老小姐的心理防線，換得了留下吃用午餐的權利。
他極有禮貌地和玫蘭妮打了招呼，把腋下夾著的那個漂亮禮盒輕輕擱在茶几旁邊。這件始終沒有出手的禮物讓貝蒂很感興趣, 搓著小胖手幾次裝作上來倒茶，趁機拿眼偷偷掃個不停。
瑞特拿出應有的紳士風度，對這個一而再再而三的小動作視若無睹。他慢條斯理地喝足了一杯茶之後，十分恭敬地對玫蘭妮提出了邀請。
他的態度十分謙遜：“尊敬的韋爾克斯夫人，我能和您談談嗎？是關於您的丈夫韋爾克斯先生的事情，我們到書房去說怎麼樣？”
事關自己的丈夫，玫蘭妮當然立即應允了。貝蒂姑媽還算識相地坐在客廳裡沒有跟上去，不過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讓她感到十分難受，於是磨蹭到離書房房門最近的一側坐下，支起耳朵來捕捉裡頭的動靜。
瑞特進去的時候只是象徵性地掩了一下門，隻言片語有些零碎地傳入貝蒂小姐的耳朵裡。然而很快她就納悶地撓起自己滿頭的小捲髮，十分莫名其妙地嘀咕起來。
“他們到底說的是些什麼呀。什麼承諾啊守護啊的……巴特勒船長難道在請求玫蘭妮照顧阿希禮嗎？我都被弄糊塗了……噢，玫荔居然臉紅了，我的老天哪！”
玫蘭妮出來的時候兩頰還帶著些微微的粉，不過不管貝蒂怎麼暗示，她都一句話也不肯多說。這種行為讓貝蒂有些著惱，在她的世界觀中，女人們有什麼秘密就該拿出來一起分享才對嘛！
老小姐心裡委屈了大半個上午，直到斯嘉麗和阿希禮回來，直到廚娘把午餐端上了桌，還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斯嘉麗以為她還在為彼得大叔的事情著惱，也就沒有開口詢問，這樣一來，老小姐迫不及待想找人傾訴的憋悶不免更添上了一層。
巴特勒船長在這個時候風度翩翩地走了上來：“尊敬的韋爾克斯先生，親愛的斯嘉麗，見到你們我可太高興了。”他禮貌地牽起斯嘉麗的手，親吻了她的手背。這時候玫蘭妮過來招呼了阿希禮，瑞特就主動坐到了斯嘉麗身邊的位置。
下午貝蒂和幾位鄰居家的太太們約好了討論女子縫紉會的事情，不情不願地撐著陽傘出了門，阿希禮被玫蘭妮拉著去雜貨店給小博買東西，房子裡就剩下了斯嘉麗和瑞特兩個人。
大門關上的聲音一響起，瑞特就立刻走到了斯嘉麗的身邊，他捉起她的雙手吻了吻，又溫柔地把她拉進懷裡抱了一會兒。然後敏銳的船長很快注意到，在他進行著這些親暱的舉動時，面前的美人兒流露出一種心不在焉的狀態，這可實在不對勁。
“親愛的，你這是怎麼了？”船長耐心地問道。
斯嘉麗輕輕搖了搖頭。
彼得的事情其實和瑞特無關，昨天要不是瑞特在後面及時開槍打死了那兩個歹徒，後果只會更差。斯嘉麗只是忍不住由此想到了別的——因為經營鋸木廠而不斷被人非議的她和一向聲名狼藉的瑞特，她們兩個人的事，真的不是一次浪漫的求婚就能解決掉的。
南方的人們一如既往地遵循著古板的舊習俗，並把它們奉為神諭，她們連一點兒放鬆下來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他們也不想想，她累死累活地經營鋸木廠是為了什麼，難道是沒事找事，或者是為她自己準備嫁妝嗎？
斯嘉麗沒有吭聲，然而那張小臉上一望即知的疲累還是惹得眼前的男人心疼了。明明就是一個上午的功夫，昨天她還一不小心答應了他的求婚，從那雙綠眼睛裡流轉出來的波光熠熠，他看得出來她有多高興。
“和我說說吧，斯嘉麗。我們之間沒什麼不能說的，對不對？”
讓他心疼的美人兒再次搖了搖頭，她微微靠前了半步，慢慢把頭枕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讓我靠靠，瑞特。靠一靠就好了。”她喃喃地把頭埋在他肩窩裡，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待會我還得去鋸木廠忙活呢。”
“你臉色很差，下午好好休息一會兒，鋸木廠我幫你去看著。”瑞特皺著眉頭打量了斯嘉麗一眼，看著她露出意外的神色，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咧開嘴笑了起來。
“差點忘了。我給你帶了禮物，親愛的，這次你總得收下了吧？”
斯嘉麗勉強打起精神來，對著瑞特笑了一下：“是什麼？這回我可得狠狠宰上你一筆，不是好東西我可不收，非得你挑到手軟不可。”
瑞特眨了眨眼，露出一點狡黠的神秘的神色，：“是再好不過的東西了。”他走到茶几旁邊捧起那個用緞帶綁著的漂亮盒子，湊近斯嘉麗的耳邊，忍不住笑出了聲，“是一頂可愛的綠帽子，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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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把盒子碰到她面前來。斯嘉麗狐疑著解開絲帶，瑞特就伸手幫她把盒蓋揭開。這回她真的愣了一愣——盒子裡真的是一頂綠帽子，一頂可愛的綠帽子。
那是一頂再俏皮不過的遮陽帽，是時下最新的款式，斯嘉麗很早就想要買上一頂了。帽子上別著一圈別緻的小珠花，後面後面繫著蘋果綠的絲帶，帽簷還粘著兩支色彩鮮豔、亮閃閃的綠色羽毛。
它可愛得簡直不像是帽子，而是一個扁平的小玩意兒。瑞特動作輕柔地把它拿起來，像個鍋蓋似的斜扣在她的腦袋上，靈活的手指撥弄著帽子邊緣的薄紗，讓它微微垂下來，遮住她光潔的前額和微垂的左眼。
“我迷人的小貓咪，去看看吧，你自己有多迷人。”
斯嘉麗毫不懷疑這頂帽子給她增添的美麗，她能夠想象到，這頂帽子一定和脖子上的祖母綠項鍊一起將她的眼睛襯出深綠的色澤，在陽光下就像翡翠一那樣流光溢彩。
只是她現在沒有心情來欣賞自己的美麗。她小心翼翼地把帽子從頭上摘下來，輕輕地放回盒子裡，然後坐在沙發上把盒子輕輕地在懷裡抱了一會兒，才抬起眼睛來看瑞特。
“這件禮物我很喜歡，瑞特。等我心情好了，一定把它戴出來滿大街轉轉。”
瑞特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坐到她身邊，輕輕把帽盒從斯嘉麗的懷裡抽走，側過身來把他的小貓咪攏在懷裡。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眼看著這個倔強得不得了的姑娘都止不住地流露出脆弱，脆弱得讓他止不住地把心都揪起來了。
竭力繃著的斯嘉麗終於有些撐不住了，一聲咒罵吐出來半句，硬生生哽在喉嚨裡。
“嚷出來吧，這一點都不丟人，我很樂意你衝我發發火兒。”瑞特的手覆在她頭上，一下一下梳弄著斯嘉麗的頭髮。
斯嘉麗的雙手握成拳，狠狠在對方結實的胸膛上捶了幾記，氣急敗壞地叫嚷著。這個男人之前一驚一乍地弄些情婦之類的提議來招惹她，弄得她一個頭有兩個大，現在又來充好人。為著鋸木廠的事情她簡直著苦惱不得了，現在還要為結婚的事情擔心，他倒好，求完婚過後送頂綠帽子來，倒是輕鬆得不得了。
她板起臉來：“別以為送頂綠帽子來就能討我歡心，母親和黑媽媽那一關可不是好過的，你自己去傷腦筋吧。彼得大叔不肯給我駕車了，不管怎麼說，眼前我得趕緊找個可靠的人暫時幫著趕車。”
瑞特的神色也鄭重起來：“我今天已經和韋爾克斯夫人提起了這件事情，我想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雖然並不完全認可，但更不致反對，我想她會願意伸出援手，幫我們一把。”他的一雙手把她的手指在掌心裡握得緊緊的，熱烘烘的溫度從指間一直傳上來，讓斯嘉麗感到安心。
“別為我們的前途擔憂了，如果是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如此憂慮，那麼這真是我的罪過。至於你的家人，我會另找機會間和她們詳談——放寬心來吧，親愛的，對於你未婚夫的人格魅力別這麼沒信心。”
斯嘉麗認認真真聽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瑞特挑了挑眉，配合地在陽光下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斯嘉麗笑過之後又皺起了眉頭，轉過臉來瞪著他。
“別笑，我的問題還沒解決呢，誰來給我駕車啊！”
“高貴的女王，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您忠誠的騎士還願意像戰爭年代一樣追隨您的左右，為您奉鞭執轡。”瑞特一本正經地站起來，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斯嘉麗忍不住一眼橫過去：“我的老天，讓臭名昭著的巴特勒船長為我駕車……我敢說，不出一個星期，媽媽就得派人來把我領回去。”
男人深深地注視了她半晌，開口說了一句根本不著調的話，再次把斯嘉麗氣得火冒三丈，險些沒從沙發上跳起來。
“那樣正合我意哩，親愛的，我們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地結伴回去，向丈母孃解釋解釋我們神聖的關係？”
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波讓她又笑又著急，但根本來不及分去斯嘉麗幾多煩憂心緒，平日裡的麻煩事也並沒有因為她和瑞特關係的確定而減少。事實上，隨著亞特蘭大局勢的動盪不安，讓她頭疼的事情遠遠沒有個止休，連整家人也被鬧騰得心驚膽戰。
就在最近這段日子裡，就在她心急火燎要讓鋸木廠在亞特蘭大站穩腳跟的時候，北佬軍方當局聽說有託尼·方丹曾經在貝蒂小姐家停留過，便斷定她們一家很有可能是窩藏的共犯。阿希禮被當局叫去協助調查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貝蒂姑媽家也不是第一回闖進一夥北佬，執行所謂的搜查。
那些穿藍軍服的北佬根本不打招呼，在各個房間隨意穿來穿去，翻箱倒櫃鬧個不休，甚至闖入她們的臥室，順手牽羊拿走一些他們喜歡的東西。
斯嘉麗對此深感憎恨，更深的是無奈。她知道其中的厲害——哪怕查出來蛛絲馬跡，不僅她和阿希禮一家，就連不知內情的貝蒂帕特也得被關監獄。她試著讓瑞特幫著通融北佬那邊的關係，得知的卻是阿希禮一家已經被劃入北佬的黑名單之中，稍有不慎就會被抓去坐牢。
男人難得嚴肅地揉著眉心告誡她：“我只能讓人警告那些底層大兵們別再對這房子裡的東西亂來，至於韋爾克斯一家就得格外小心了。好在他們還只是懷疑，別給捉到什麼證據才好，他們要徹底消滅三k黨，為此不惜再次毀掉這座城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