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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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他就要離開了,許戈急急說出:“可可很好喝對吧?”

站直身體的人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我可是餓死了,你都沒有想過順便帶點點心給我麼?”誇張做出吞嚥口水的舉動,許戈心裡認定法蘭西的布朗家小小姐自然會光顧她的老鄉,耶路撒冷老城區的那家巴黎西點店可是孩子們望塵莫及的地方:“那裡的甜品味道肯定棒極了。”

他再次微微彎下腰來:“誰告訴你我去可可店了?”

這話的意思是……沒有去嗎?許戈還是不相信:“那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那是因為期間店裡的一位老客戶鑰匙丟了,我去給他開鎖。”

偶爾,許戈覺得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那個人身上好像變得極為平常,比如給他一根電線,他就可以在極短時間裡開啟市場上所有叫得出名字的鎖。

給店裡的老客戶開鎖是五金店老闆家兒子會幹的事情,想到這裡許戈心花怒放,嘴裡假惺惺的:“你沒有去可可店嗎?奇怪我怎麼剛剛看到你去可可店了?”

一邊說著一邊揉著眼睛。

“剛剛?是你在做夢吧?”那個人上當了,手觸了觸她的頭;“回房間去。”

這話讓許戈想起她毀壞他書房的事情,平日裡頭他可是沒少給她冷眼,即使他從來沒有大聲叱喝過她。

但許戈一直都知道他和別人家的哥哥不一樣,別人家哥哥會在自己妹妹扭傷腳時讓她爬上他的背,而他只會讓她在原地安靜等待他到藥店去買藥。

如果她和鄰居家的孩子發生爭執,假如錯的一方是她的話,他肯定會拽著她到鄰居家的孩子面前賠禮道歉。

梅姨說了,在許醇的世界裡,對和錯之間沒有灰色地帶。

“我……我搗亂了,你不生氣嗎?”知道他沒有和布朗家小小姐去西點店,許戈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顆漏氣的皮球一樣,盯著那個人的眼睛膽戰心驚問著。

他搖頭。

回想起書房地板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許戈聲音小小的:“真的不生氣嗎?”

他蹲了下來:“你的行為看似充滿破壞性質,可我的東西一件也沒有壞,唯一產生的後果是讓我付出一點的勞動力。”

那個人的話讓許戈聽得雲裡霧裡。

“我的意思是一切只針對破壞本身,你只挑那些結實的東西摔說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並沒有破壞它們的動機,所以,發生的一切可以侷限在我可以接受的界限上。”那個人又補充了一句。

這些話聽著真不像是十五歲少年會說的話,可他說的好像沒錯,那時,她就只想發洩,比如她就假裝沒有看到他心愛的綠色墨水。

可,他的話還是讓她似懂非懂。關於那句“許醇,回頭吧。”最初僅僅只是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在經歷一百次之後變成了執著,一千次之後變成了一種特殊的語言。

可,關於許戈對那個人念動的咒語從來就沒有一次實現過。

第一百零一次,不,應該是第一千零一次,許戈看著那個人頭也不回的身體往右,轉瞬之間在她眼前消失。

許戈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固執的在每天同一時間對同一個人做出這麼無聊的事情,寂寞總是會催生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念頭。

許戈也明白,那個人回不回頭其實無關緊要,但偶爾許戈也肖想過那個人在她的咒語引導下回頭,假如那個人回頭了……

嘴角悄悄揚起著,假如那個人回頭了,她一定會挺直著身體,把咧嘴笑改成抿著嘴笑,在他的注目下,學著電視上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們優雅的步伐和儀態。

許戈覺得自己肯定能做好,平日裡頭她可沒少對著鏡子學過。

從背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和喘氣聲,不用許戈回頭看她就知道那是誰,那是班機裡最喜歡遲到的學生,這位同學總是最晚出現在他的座位上。

拔腿就跑,許戈可一點也不想當那位倒數第一的遲到生,遲到太多次會讓老師印象不好的,她爸爸可是費了很多口水才讓成為這所學校的學生。

許戈念的學校是耶路撒冷為數不多沒有宗教活動的學校之一,這所學校大多都是來自於亞美尼亞區的學生。

學校並沒有把接受黃種人學生規劃進他們計劃裡,即使有,來自東亞的移民家庭也不願意把他們的孩子送到這所學校來,在那些家長眼裡,這學校的資歷太一般了。

和許戈所念的學校與之相反的是一牆之隔的另外一所學校,那是上世紀法國人創辦的學校。

學校所採用的是西方最先進的教育理念,從教育者乃至學生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每年就只對外招收五百名學生,這些學生需要拿到推薦書,拿到推薦書後還得經過面試和智力測試,再經過導師們的投票才能拿到那五百份名額之一。

能進入那所學校的學生大多數非富即貴,那個人是該學校為數不多的異類之一,他的父親僅僅是一名五金店的老闆。

也許因為這個原因,許戈總是擔心那個人會在學校受到歧視。

一段時間過去,許戈發現她的擔心是多餘的,五金店老闆的兒子比那些常常跟隨自己父親出現在高官們嘉賓席上的學生們更受到歡迎。

她和他的兩所學校就僅僅只有一牆之隔,訊息總是很靈通,許戈耳邊總是充斥著高年級女生的竊竊私語:

平安夜,五金店老闆的大兒子身上做工粗糙的禮服比那些貴族家孩子身上的名牌禮服更能吸引住女孩子們的目光。

五金店老闆大兒子在新年足球友誼賽上連著進三個球,球賽結束之後,女孩子們堆到他面前的鮮花都把他的臉遮擋住了。

而從他指尖流淌出來的旋律總是能讓人們忘卻在暗夜裡響起的槍聲。

諸如此類的傳言還有很多,這些傳言有時讓許戈心裡無比的驕傲,有時又讓她小小的心靈裡生出淡淡的憂愁。

因為,高年級的學生們不僅會堂而皇之拿走梅姨給她的麵包,即使許戈用盡所以力氣和那些人爭辯,甚至打一架,可最後吃虧的人好像總是她。

什麼時候,五金店老闆家的小女兒才能像五金店老闆家的大兒子那樣神氣。

十月中旬的週末,許戈心裡有些的不快活,不快活是從下午開始的。

這天下午許戈從爸爸的五金店回家就看到她特別不想看到的人,那是在老城區很受歡迎的布朗家的小小姐。

老城區的女孩們在說起布朗家的小小姐總是說“我長大希望變成布朗家的小小姐。”

布朗家的小小姐在那些孩子眼裡是完美的象徵,小小年紀臉蛋漂亮,不僅臉蛋漂亮還心地善良,會烹飪糕點也精通音律。

被孩子們津津樂道的還有布朗家小小姐的身份,她是這裡最受人們愛戴的法駐以大使館外交官的女兒。

但許戈更討厭布朗家小小姐的是她的另外一個身份——那個人的同學。

四個月前,布朗外交官最小的女兒來到耶路撒冷探望她的父親,期間,在法使館發起的慈善活動中她和那個人表演了雙人鋼琴彈奏。

次日,布朗家小小姐就宣佈她要留在耶路撒冷陪伴她的父親,一個禮拜之後,她變成那個人的同學。

而現在,布朗家小小姐以那個人同學身份來到他們家做客。

這個時候穿著正裝、一本正經充當起一家之長的爸爸看在許戈眼裡儼然變成了“嫌貧愛富”的典範,在廚房和餐廳之間忙進忙出的梅姨也讓許戈看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更讓許戈心裡惱火的是那個人對布朗家小小姐的態度,他居然邀請她參加他書房了。

要知道,每次許戈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混進他的書房,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五分鐘之後被清除出場。

現在,許戈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布朗家小小姐在那個人的護送下進入他的書房。

看著書房門關上時許戈心裡恨不得把手裡的刀叉往那個人肩膀捅,不,這只是一時間的氣話,她偶爾在那個人身上發現類似於手起泡,腳腕淤青時都心疼得要死,她怎麼可能去傷害他。

刀叉如果要插的話也得是在布朗家小小姐牛奶一般的皮膚劃出一道口子來。

乍然的那聲“許戈”讓她嚇了一跳,順著爸爸的目光許戈發現手裡的刀叉在白色的餐紙上劃出了好幾道疤痕。

乖乖的把刀叉放回去,許戈在心裡祈禱著時間快點過去,布朗家小小姐快點從那個人的書房離開,快點用完晚餐滾蛋。

許戈盼來了晚餐時間,讓許戈更加憤怒的是布朗家小小姐坐在她平時坐的位置上,而她的位置變成了和梅姨肩並肩。

就這樣,她看著坐在她對面的那兩人體現出了良好的默契,她面前杯子空了,他適時的往她杯子註上了水,她微笑著,塗著透明指甲油的手握住了水杯。

單單是這個動作好像就坐實了,老城區的孩子們那種特屬於青春期似是而非的傳言“布朗家小小姐喜歡街西口五金店老闆家漂亮的大兒子。”

最近,許戈總是能無意中聽到這樣的傳言。

看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法蘭西小公主,許戈在心裡嘲笑著她的庸俗,喜歡漂亮的男孩子在許戈眼裡等同於喜歡滾著蕾絲邊禮服,和用漂亮錫紙包裝著的巧克力的臭毛病一樣。

晚餐期間,自以為是的布朗家小小姐還頻頻對她釋放善意,用類似於“長得就像可愛的東洋娃娃。”“笑起來眼睛好像卡通人物”“臉紅撲撲的就像熟透的紅蘋果。”來形容她。

對於布朗家小小姐的讚美許戈在爸爸的眼神的敦促下只能裝模作樣的擺出十分受用的樣子。

好不容易,晚餐結束了,好不容易,布朗家的小小姐提出告辭,但接下來從那個人口中說出的那句話讓許戈的心眼一下子提到喉嚨口上。

那個人臉朝著布朗家的小小姐:我送你回去。

集中注意力,念動著咒語:快說不,快說不!

第一千零一次,許戈的咒語再次失效,她看著布朗家小小姐眉笑目笑著點頭。

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後面,當那個人的肩線到達許戈的鼻尖時,出於某種直覺許戈下意識伸手拉住了那個人的衣襟。

這一舉動成功引起那個人的注意,他側過臉來。

這還是許戈第一次從那個人的眼神中捕捉到含帶著警告意味的目光,即使是淡淡的但還是讓許戈的內心感到了怯弱。

鬆開手,帶有少許麻紗的布料擦著她的指尖,側過臉,許戈觸到了梅姨的目光。

慌忙垂下頭去,垂著頭來到窗前用拉窗簾的舉動來掩飾那種她也說不出來的感覺,那感覺類似在某一個瞬間失落了自己最為珍愛的禮物。

拉完窗簾之後,許戈在窗前發起呆來。

從小巷處傳來的機車引擎聲讓許戈如夢方醒,第一時間拔腿就跑。

如許戈所預感到的那樣,那個人真的讓布朗家小小姐坐上他的機車。

等許戈跑出門口時那輛有著和圓頂清真寺一模一樣顏色的漂亮機車已經開到巷尾了。

騎著機車的少年背影挺拔項長,穿著長裙的少女側坐在機車後座上,她手搭在他肩膀上,長長的裙襬看著美極了。

就像老城區裡的那些孩子嘴裡說的那樣“布朗家小小姐和五金店的大兒子在黃昏散步時看起來就像一幅畫。”

從家裡隨手拿出來的擀麵杖從許戈手裡脫落,許戈也不知道為什麼它會出現在她手裡,那一刻,差不多有半米長的擀麵杖看在她眼裡充滿著某種的攻擊力,就像之前的刀叉一樣。

那輛機車昨天才送到家裡來,金燦燦的,看起來漂亮極了,那是德國一家汽車公司送給那個人的獎品,他在上個月的足球友誼賽中榮贏最佳球員。

當機車送到家裡時,許戈相信自己會是那輛機車的第一位乘客,當然,開機車的得是那個人。

可第一位坐上機車、手搭在那個人肩膀上的另有其人,這個想法就像洶湧的海水在衝擊著海岸,讓許戈心裡泛起了一種陌生的情潮。

許戈想,會不會那種情潮就叫做傷心呢,據說那是一種比不快活還要更難受的情感。

從手上掉落的擀麵杖往前滾動著,當它停下來時那輛機車連同布朗家小小姐的裙襬一起被小巷盡頭的光所吞沒。

黯然轉過身來,許戈再一次觸到不知道何時站在她背後的梅姨的目光,那一瞬間,許戈心裡有著一種無可遁逃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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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吶開口:梅姨。

許戈一直覺得梅姨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善解人意的好女人。

和很多時候一樣梅姨攬住她的肩膀,就像沒有看到那掉落在地上的擀面槓一樣,問她是不是今晚梅姨做的菜不合她胃口,不然怎麼就只吃那麼一點。

“沒……不是。”繼續吶吶著,乖乖跟著梅姨一起回到屋裡。

在幫忙梅姨一起收拾廚房的時候,梅姨問許戈記不記得那位叫做納吉布的學徒。

許戈怎麼可能不記的納吉布,納吉布是在爸爸五金店幹活的約旦男孩,今天早上她還和納吉布說過話呢。

“聽說納吉布已經籌齊了彩禮。”梅姨說。

在一些阿拉伯國家,籌齊彩禮就等於是要結婚了,這時許戈並沒有把梅姨的話放在心裡。

下一秒。

“許醇只比納吉布小一歲。”

納吉布今年十六歲,納吉布在十五歲時就和一位約旦女孩有了婚約。

那個人今年十五歲。

古老的東方文明裡流傳著: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會經過奈何橋,奈何橋上有讓人忘卻記憶的孟婆湯,來到奈何橋上的人都要喝上一碗孟婆湯,喝完了孟婆湯走完了奈何橋進入新的輪迴。

這聽起來就像是流水線上的工程一樣,產品本身身不由己,但也有那麼極小部分的人依然對前世念念不忘著,他們固執的抓住那些記憶。

那都是一群倔強而長情的人們。

他們喝完孟婆湯走完了奈何橋,來到幽暗的隧道,緊緊拽在手掌心裡的記憶卻被黑暗逐漸吞噬,支離破碎。

幽暗隧道的盡頭是光,是生命的源頭。

即使是閉著眼睛,但還是能感覺到周遭的環境。

無處不在的是光。

在那些光裡頭有人的臉,那些臉都低垂著,周遭山一般靜默,那躺在床上的婦人眼睛緊閉眉目安詳。

輕輕的,輕輕的來到她跟前依偎在她懷裡,觸到的身體宛如沉睡已久的冰川。

莫名其妙的一顆心揪了起來,當她還是極小的一點點時,明明很溫暖來著,溫暖得讓她迫不及待的想一天天變大。

周遭開始有了輕微的響動,思想瞬間一分為二。

一半迫不及待的聚攏進入到那個小小的軀體裡,一半遊離於身體之外,煥散而徒勞。

小小的軀體被託在掌心上,上升,一直在上升,光此時此刻來到極盛時刻。

也不知道是那個壞心眼的,手在她的屁股上一擰。

嬰兒的哭聲嘹亮且生機勃勃。

前塵往事如煙雲般逝去。

世界混沌初開。

漫長的生命之旅在嬰兒的哭聲中拉開了帷幕,母親的汗水眼淚還凝固在眉梢眼角,但身體已經冰冷成一片。

最後的一縷思緒停留在站在床前的那個孩子明亮的眼眸裡。

長情的人,一秒一眼一個瞬間就是長長的一生。

許戈總是對那個人說“信不信,我出生那天有看到你。”

那個人總是安靜的傾聽著,和他大多數的時間一樣。

倒是爸爸會輕拍她頭頂:到一邊玩去,不要打擾你哥哥學習。

從懂事以來,許戈就覺得那個人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別的孩子在玩那個人在學習,別的孩子在打架那個人在學習,別的孩子山跑海跑那個人還是在學習。

許戈都不明白那個人學那麼多東西要做什麼。

那個人會講的外語種類她五個指頭都數不過來,那個人身手靈活精通射擊,那個人可以在一分鐘裡完成所有設定的障礙,那個人還會很多很多的事情。

那個人啊,真是全能型選手。

灰溜溜離開他的房間。

繞過那個牆角,躡手躡腳來到窗下,等待著從那個房間傳來那聲悶重的關門聲,嗯,爸爸走了。

房間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得意洋洋搬來木墩,腳踩在木墩上,伸手,開啟窗戶。

手抓住窗欄,下巴擱在窗臺上:許醇,我覺得你以後肯定會當大人物。

這話是許戈從一位遊方的相士口中聽來的,被她寶貝一般的揣著。

正在學習的人抬起頭看她。

春分時節,那叫不出名字的樹、那開在枝頭的花、那滿山遍野的風、那屋簷底下嘮叨個不停的風鈴都叫做春光。

那坐在窗前的男孩是不是也叫做春光,不然怎麼會明媚到讓她捨不得移開眼睛了。

瞅著,瞅著,張開嘴,就是忘了去說話。

假如記得開口了,肯定會是類似於“許醇,我覺得你以後肯定會當大人物”。

許戈都記不得了,對於那個人的崇拜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風箏掉落在樹上她苦著臉站在樹下無計可施,他就輕輕的一個跳躍,修長的身軀蓋過她的頭頂,一眨眼功夫風箏就牢牢掌控在他手上時?

還是無所事事的午後,她無意間來到爸爸一直警告她不可以涉及的所在地,看到從他手中氣槍精準擊落在空中晃得她眼花繚亂正在飛翔著的目標物?

很多諸如此類的事情之後,有什麼在還很幼小的心靈上開始萌芽,彷彿那春天的枝椏。

眼看著他又要重新回到他的課本上去了。

“許醇,不然你學那麼多本事做什麼?”她急急忙忙的問,心裡貪戀著,多看他幾眼。

那麼好看的一個人。

回應許戈的是——

手慌忙離開窗臺,還說是她哥哥呢,要不是她手快,手指非得被夾到不可,再一次灰溜溜的離開。

沒有人相信許戈“信不信,我出生的那天就有看到你。”這樣的話,這導致她心裡很不快活。

然後,那一天梅阿姨問她“然後呢?”

然後……

吶吶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哪有什麼然後啊?就那樣囉。

許戈心裡很苦惱,以後肯定更沒有人相信她的話了。

即使她什麼也回答不出來,可梅姨還是給以她一如既往溫柔的笑容。

梅姨是媽媽的朋友,媽媽不在之後一直都是梅姨在照顧她,村裡很多人都說梅姨也許會成為她的媽媽。

許戈是愛梅姨的,在別人都叫她許戈時就梅姨叫她小戈。

許戈住的村子不是很大,名字很難記,直到離開時許戈還是記不住那個村子的名字,長大之後,許戈才知道那是位於中朝邊境的偏遠山區,它連村子都不是。

離開那個村子時許戈還很小,大約能記住的也就是那裡無處不在的山風,以及那是發生在晚上的事情。

關於為什麼要離開那裡,爸爸和她說“我們要搬到別的地方去住。”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一直在路上,乘坐過飛機、窩在空間有限的車廂幾天幾夜、步行過一個人也沒有的荒涼地帶、住過富麗堂皇的大房間、也在車站旁邊破爛不堪的麵食店吃過麵條。

他們就一直走,一直走。

那個冬夜,許戈的手指忽然變大了起來,圓鼓鼓癢的,又疼又癢,讓她一到晚上就哭個不停,誰也沒有辦法。

最後,那個人拿來了酒精燈。

酒精燈放在他們中間的桌子上,他拉起她的手,把她手指一個個掰開放在酒精燈上。

很神奇的,那老是讓許戈掉眼淚的手指忽然不鬧騰了。

那晚,窗外的世界特別黑暗,風從屋頂上一次次經過,狂妄得彷彿下一次就會把屋頂掀翻一樣。

“許醇,我想回家。”她和他說,梅姨平日裡頭做的那些白米飯在那個時候顯得特別的誘人:“許醇,我想吃白米飯。”

那怕是聞聞白米飯的香氣也是好的,癟著嘴,那些她以前不大在乎熱氣騰騰的飯菜、暖和的被窩、還有院子裡的鞦韆讓許戈的眼淚都掉落了下來。

那個人沒有像往日裡頭採取不理不睬的態度,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低聲和她說著“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找到住的地方了。”

接下來幾天裡,每當夜幕降臨時,她都會坐在方桌前,在他的注目下把手乖乖的伸到酒精燈上,一雙眼睛趁著他不注意時在他臉上溜達著。

載著他們一家人的那輛車夾在長長的車隊裡,長長的車隊捲起漫天的黃沙,她能做到的也就只剩下睡覺和發呆了。

那個晚上,那個人搖醒正在呼呼大睡的她,爸爸揹著她下車。

睡眼稀疏中,許戈在爸爸的背上看到了,遠遠的高高的所在有亮得嚇人的星星,那些星星和她任何時候見到的都不一樣。

亮藍色的微光中,她似乎看到長著黑色翅膀的風就像鷹一樣,圍繞著那些星星盤旋著。

伸手,手指指向那些星星,喃喃自語著:那是天國嗎?

一路走來,許戈從很多很多包著頭巾的人們口中聽到關於那個叫做“天國”的所在,那些人在提起那個地方時都表情虔誠。

在梅姨的翻譯中關於那個叫做天國的地方栩栩如生,那一定是位於天上的國度。

據說那是屬於善良的人們最後美好的歸宿地,能讓人們的內心獲得平靜。

小小的心靈裡想著:那麼高高在上的地方也許就是那些人嚮往的歸宿地。

不然,此時此刻她的心為什麼會這麼的安靜著。

“不,那不是天國,那是聖殿山。”那個人和她說。

暗夜,爸爸揹著許戈往著幽深的小巷深處行走著,她在爸爸的背上頻頻回望,那座漂浮著星光的山,冷冷的遠遠的,淡淡的。

那裡不是天國,那裡是聖殿山。

小巷是筆直的,沿著聖殿山許戈看到跟在她後面的那個人,那個人彷彿被融入到聖殿山藍色的星輝裡頭。

這個晚上,許戈的手神奇的癒合了,鼓鼓的手指變回原來的模樣。

一九九七年一月,許戈來到耶路撒冷,那是耶路撒冷最冷的月份,那一年許戈八歲。

四個座位的小麵包車裡,許戈和那個人坐在後面座位上,正在開車的人是爸爸。

小麵包車開出垂直的街道光就四面八方迎面而來,晨曦中許戈把臉貼在車窗玻璃上,在公路的浮塵中凝望著那座聖殿山。

長得可真好看,英俊又神氣,像那處於暴風雨中海中央依然屹立不倒的風帆,像……

像那個人一樣。

那個人就像那座聖殿山,孤獨而驕傲著。

彷彿也就一眨眼的時間,他們一家人來到耶路撒冷已經有四年時間,爸爸在集市開了一家五金店,許戈是這裡的人們眼中五金店老闆的女兒。

看到那個黃色路標時,許戈心裡快活了起來,因為前面的路況十分不好,那遍佈在路面上或大或小的窟窿都是坦克、裝甲車留下來的。

每當夜裡從老城區那邊傳來槍聲時,次日街上就會出現裝甲車、坦克等重型軍用車輛,多則數十輛,少則三、四輛。

要是槍聲換成火箭炮聲情況會更糟,以軍會在路上設立路障,他們會抽查一些看起來陌生的車輛和面孔,這樣一來就會導致許戈上學遲到。

遲到的人可不僅僅是她,而老師們對於這種現象也是見怪不怪了。

昨晚的老城區是安靜的。

麵包車擦著亮黃色路牌,許戈忍住笑意,黃色的路牌代表著接下來的路段是以軍軍隊經常出入的路段。

就要到那個大窟窿了,那個大窟窿之後就是另外一個大窟窿。

麵包車太小,一旦車輛陷進那些大窟窿裡,車子就會激烈搖晃起來,搖晃時不是她往著那個人身上靠,就是那個人往著她身上靠,這樣一來她就可以藉機發牢騷。

也只有她發牢騷時那個人才會瞧她那麼一兩眼。

往左,往左……

“嘭”的一聲,腦殼重重敲在車窗上,當那個人的身體緊緊貼上她的身體時,忽然間心裡一動。

學著電視上戴著大耳環的俏姐兒:“你摸哪裡呢?”

那一聲可真大,許戈也被自己淡淡聲音嚇了一大跳。

緊急剎車聲響起。

後車座的兩顆頭顱以相同的頻率分別往前。

摸著額頭許戈想朝著自己爸爸發脾氣,可爸爸的神情讓她有點嚇到了,手從額頭上放了下來。

不要這麼看著我,我不是奇怪的人,我只是……只是鬧著玩的。

“爸爸。”吶吶的叫了一句。

“許戈,他是你哥哥。”那個平日裡頭一直很隨和的中年男人第一次用那般冷冷的語氣和她說話。

許戈忽然間很討厭爸爸用那樣的語氣和她說話,本來想溜出嘴的那句“我是鬧著玩的”因為某種情緒而卡在喉嚨口。

爸爸說完話之後看了一眼那個人,那一眼讓許戈心裡很不是滋味,隱隱約約中許戈覺得爸爸是懼怕那個人的。

比如,爸爸在和那個人說話時都會低著頭,隨著一年一年長大,許戈越來越討厭看到那樣的畫面,感覺自己的爸爸在和那個人說話的樣子像極耶路撒冷的某些現象。

集市上的商店老闆和小販們在見到貴族時總是會低下頭去,直到穿著長袍配義大利手工西裝的貴族們從他們面前走過、坐上停在街口的進口跑車揚長而去時才會直起腰來。

商店老闆和小販們只有在面對這貴族們才那樣,當他們面對穿著褪色長袍、滿面塵灰面色飢黃的男人們時腰板挺得可直了。

這些人多數是從戰亂國家逃亡到這裡,他們有一個籠統的稱號“難民”

一些難民手上還拉著瘦得就像要嚥氣的孩子,嘴裡畢恭畢敬的稱呼著商店老闆和小販們為“老爺”或者是“先生”。

爸爸說他們手裡拉著的孩子可以幫助他們在面對心地好的僱主時,能得到優先錄用的機會。

在衣衫襤褸的男人和瘦小的孩子後面,還有用頭巾把臉包得只剩下一雙眼睛的阿拉伯女人,更多的時候她們只能低著頭走在自己男人身後。

這些都是耶路撒冷老城區的現象。

慶幸的是,許戈不在這種現象之內,許戈覺得她要是包著頭巾肯定會嘔死,這裡女孩子像她這樣的歲數都已經開始包頭巾了。

許戈喜歡在筆直的小巷奔跑,讓風捲起她長到腰際的頭髮。

許戈還隱隱約約覺得,他們一家和這裡的人們有些不一樣。

嘴裡整天說著“我們是本分的商人”的五金店老闆一家於這座叫做耶路撒冷的城市更像是一名旁觀者。

當開始對這座耶路撒冷的城市有所瞭解之後,許戈隱隱約約覺得他們和這裡的人們有些不一樣,即使他們的日常作息和這裡的中產階級沒什麼兩樣。

即使,她的爸爸逢人就說“我們是本分的商人。”

那些不一樣就體現在他們頂著黃膚黑瞳的皮相住進猶太區,還是最高級的猶太區,那可是耶路撒冷最安全的區域。

關於這個特殊現象爸爸說了,那是因為他的父親,也就是許戈的爺爺曾經幫助過一名猶太人。

這名猶太人知恩圖報把他的一所老房子讓給他們居住,而這所老房子恰好位於耶路撒冷最讓人眼饞的猶太區。

這說法勉強透過,許戈見過幫助他們的猶太人,那是耶路撒冷城裡最有聲望的貴族之一,樂善好施可是出了名的。

撇開這個,不一樣的還有那麼若干幾個:

比如他們總是能順利透過以軍臨時設立的抽查點,即使有好幾次爸爸身上被檢查到攜帶槍支。

比如遇到忽發狀況以軍在市區挨街搜查,那些來到爸爸五金店的人大多都是做做樣子的。

比如,許戈好幾次在齋月期間偷偷把熱狗塞給看起來就像要餓暈的小可憐,有數次她的行為都被看到了,負責維持治安的士兵和穿著傳統服裝的教徒都裝作沒有看到。

要知道,在齋月期間她這樣的行為會面臨著被驅逐的懲罰。

當然,這些許戈都看在眼裡,她並沒有說出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有點明白了,在耶路撒冷,安靜的存在著才是最安全的,她見過在廣場中大聲宣洩的人最後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到廣場宣洩的人大多都是巴勒斯坦人。

許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喜歡把所知道那些說出來的原因,爸爸和梅姨都覺得她是不聰明且有點笨的孩子。

即使他們因為顧及到她的自尊心沒有說出來,可他們總是一副為她的不聰明操碎心的樣子。

那個人也應該覺得她是一位傻姑娘吧?他雖然嘴裡沒說眼睛裡可都寫著呢。

不過,許戈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笨,不僅不笨她還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她知道不少的事情。

許戈知道這座叫做耶路撒冷的城市性屬於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共同擁有,但這座城市最有說話權的是以色列人。

而且,以色列人正在逐漸擴大他們的定居地,與之相反的是巴勒斯坦卻在一點點的縮小他們的活動範圍。

一旦以色列大面積擴大他們的定居點,老城區那裡夜晚就會傳來槍聲。

次日,生活在耶路撒冷的人們神情就會高度緊張,街上密集的出現巡邏隊和哨兵,時不時的可以聽到醫院救護車呼嘯而過的刺耳聲響。

每一次衝突過後,報紙最不起眼的角落會出現在衝突中被誤殺的平民數字、還有名單,在這些平民名單中曾經出現過許戈的朋友名字,那也是她在耶路撒冷唯一的朋友。

那個叫做阿希卡的女孩在去年冬天上街時被一片火箭炮碎片擊中頭顱,阿希卡曾經偷偷拿出她姐姐的頭巾,帶著包著頭巾的許戈在滿天繁星的夜晚來到聖殿山。

漫天繁星的夜晚,許戈躲在阿希卡身後,她們一起參加讓她有些害怕又好奇的儀式,兩隻小小的手掌一起貼在那面會流出淚水來的牆上。

那是見證了猶太民族漫長遷徙之路的哭牆。

哭牆下,她們發誓著,要當彼此唯一的朋友。

阿希卡離開之後,許戈再也沒有交過朋友,即使有人因為她書包裡總是放著梅姨偷偷塞給她的麵包而提出和她做朋友,但都被許戈一一嚴厲回絕。

阿希卡的離開讓許戈更加的寂寞了,她把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偷偷觀察這座叫做耶路撒冷的城市上。

然後知道了這座城市裡一些大人眼中孩子不應該知道的事情。

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說她笨,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相信她是聰明的,而且是很聰明的那種人。

這個人嘴裡叫著她“小戈 ”來到她面前,眼睛面對這她的眼睛親口說出“許戈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女孩”這樣的話。

那是從聖殿山下來的聖殿士。

很久很久以前,有驍勇善戰的勇士組成了聖殿騎士兵團,他們的任務是保衛著不遠萬里而來的朝聖者們,人們管他們叫做聖殿士。

聖殿山擁有不死的魂靈,千百年來,他們的靈魂盤踞在每一條前往朝聖地的路上,履行著他們的職責。

耶路撒冷的老城區流傳著:繁星滿天的夜,聖殿山的聖殿士會乘坐蒼鷹,穿過牆壁來到寂寞的孩子們的床前。

許戈第一次見到聖殿士是在一個滿天繁星的夜,在那個人面前第一百零一次吃到閉門羹之後灰溜溜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時她剛剛來到耶路撒冷不久,爸爸還沒有給她找到學校,她每天的事情就是透過窗戶看著街道發呆。

那是許戈特別寂寞的晚上,梅姨出遠門已經有一個禮拜之久了,沒有人和她說話。

半夜,許戈被某種聲音驚醒,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那個坐在自己床前的少年。

少年和那個人差不多身高,在微弱的燈光中凝望著她,那凝望著她的目光讓許戈忘卻了害怕。

透過少年的肩線是窗戶,窗戶的玻璃上印著一簾繁星,那是許戈見過最閃最亮的星星。

爸爸每次都會交代她“晚上睡覺時要關好門窗。”許戈確信自己每天晚上都按照爸爸的話去做了,這個晚上也不例外。

要想進入她的房間除非是身體穿透牆壁,小小的心靈被這個假設漲得鼓鼓的,歡喜雀躍。

老城區流傳的傳說在那一個瞬間變成許戈最美好的一千零一夜。

“你一定是乘坐著蒼鷹而來的聖殿士。”許戈開口說。

少年沒有回答,依然凝望著她。

出於好奇,許戈伸手觸控少年的臉,指尖所觸到的是溫暖的,就像是人.體的皮膚一樣。

“好奇怪,為什麼不是冰冰的。”一邊觸控著,一邊喃喃自語著。

然後——

“那是因為你在晚上看到我,只有在白天我們的身體才是冰冷的。”和身體一樣溫暖的聲音回應著。

“原來是這樣啊。”繼續喃喃自語著,接著,睜大眼睛。

她真的猜對了,眼前的少年真的是聖殿士,可……聖殿士為什麼會穿著球鞋?

“你叫許戈。”

那時,許戈都要哭出來了,沒錯,他真的是聖殿士,不然他怎麼知道她的名字,可,附近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叫做許戈啊。

“梅姨都叫你小戈。”

這下,許戈相信了,這裡的人都知道新開的那家五金店老闆的女兒叫做許戈,可他們不知道她還有一個叫小戈的小名,這個名字就只有梅姨叫,而梅姨來到耶路撒冷的第二天就出遠門了。

真的有夜晚穿牆而來的聖殿士。

聖殿士問她:我可以和梅姨一樣叫你小戈嗎?

她激動得就只剩下點頭的份了。

許戈住在耶路撒冷的四年裡,她見過聖殿士四次,每次他都是消無聲息的來,來時就安靜的坐在她床邊。

在這四年裡,聖殿士和許戈一樣在不斷長高。

她換了門牙戴了牙套,牙套拿下之後有了整齊的牙齒,而他的臂膀變得結實,一張臉也在逐漸的變成了大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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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戈最後一次見到聖殿士已經是去年的時間,那一晚,聖殿士離開之前摸了摸她的頭髮,和她說“小戈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女孩。”

真神奇,她都沒有和他說自己很聰明可他就是知道,雖然,她偶爾會在他面前賣弄,可她都沒有說自己有多聰明啊。

可在這裡,聰明不是一件好的事情,梅姨說了,早早死去的都是一些聰明人,反而,那些比較笨的通常都活得比較久。

就像是看出她的煩憂一樣,無所不知的聖殿山做出他會好好保護那個秘密的手勢。

於是“小戈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女孩”變成了屬於她和聖殿士之間的秘密。

就像是前面三次一樣,面對這窗外的漫天繁星,許戈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從一到十數著。

“九、十!”

睜開眼睛,房間空空如也,依稀間,許戈看到從他們屋頂飛過的蒼鷹,蒼鷹拍打著強壯有力的翅膀,飛向聖殿山。

太陽昇起來了。

從聖殿山狂瀉而下的日光呈現出四十五度斜線落在麵包車的車窗玻璃上,落在了許戈印在車窗玻璃的臉上。

美好又暖和。

被金色清真寺圓形屋頂烘托得金燦燦的日光也一掃剛剛挨爸爸罵時的那種鬱悶。

被爸爸罵還是其次,讓許戈心裡比較鬱悶的是在她捱罵時,那個人的目光依然逗留在窗外,對發生在窄小車廂的事情擺出一副不關我事的態度,就不能裝裝樣子嗎?

雖然,那個人還從來沒有捱罵過,可許戈總想,要是那個人有一天捱罵了她心裡肯定會難過的要死,肯定會使出渾身解數去尋罵那個人的人的麻煩,讓他\她三天三夜不好過。

麵包車碾過老城區凹凸不平的路段,接下來就是耶路撒冷最漂亮的馬路了。

每年有不計其數的朝聖者會沿著這條馬路前往聖殿山,這裡也是耶路撒冷最安全的道路,不論以色列人還是巴勒斯坦人都會本能的遵守著,不讓這條朝聖之路佈滿血光。

三分之一的路段之後麵包車左拐,行駛在分叉出來的泊油路上,十分鐘車程之後就到學校了。

不需要猜,許戈就知道自己的爸爸下車的第一步驟永遠是走向那個人的左邊車門,第二步驟是開啟左邊車門,然後低下頭,看似是一位父親在仔細叮囑自己的孩子上學專心點,好好照顧自己的妹妹的模樣。

她的爸爸啊,永遠把她忘在一邊。

針對這個現象,許戈不是沒有抗議過,但她的抗議爸爸從來沒放在心上。

倒是梅姨說了“許醇以後要接管你爸爸的五金店,而你是要嫁出去的人,聽過那樣的話嗎,嫁出去的女兒等於是潑出去的水。”

聽到梅姨的話許戈在心裡的第一時間反應是:我不嫁,我不會嫁。

許戈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爸爸,離開梅姨,離開……

離開那個人。

認命般拿起塌塌的書包,開啟車門灰溜溜的下來,眼睛都懶得去看重男輕女的爸爸一眼,手往著他的方向,象徵性揮了揮“爸爸再見”

等到那個人從她面前經過,低下頭,跟在那個人背後往著學校方向。

聽到背後麵包車遠去的聲音,許戈開始放慢腳步,目光從那個人的白色球鞋往上移動。

卡其色西褲配白色短袖襯衫,看起來和耶路撒冷很多中產階級家的孩子沒有什麼兩樣,可許戈總覺得穿在那個人腳上的球鞋比別的男孩帥氣,卡其色西服褲管總是比別的孩子筆直。

而只有穿在他身上的白色襯衫才能在太陽底下雪亮雪亮的,讓人在注目時眯起眼睛。

漸漸的,許戈腳步越來越慢,而他的腳步依然保持著從下車時的那種頻率,她和他之間的距離被拉得越來越遠了。

筆直的小路盡頭出現了分岔口,往左是她的學校,而他的學校往右,眼看他的腳步即將踩在那個分岔點上了。

就像是每天早上醒來洗臉刷牙的習慣一樣。

眼睛緊緊盯著他的背影,念動一千零一夜裡的咒語。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的“芝麻,開門吧”到了許戈這裡變成:許醇,回頭吧。

讓從聖殿山傾瀉下來的金黃色日光落在自己臉盤上,默唸著:

“許醇,回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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