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陳琛上門去堵老馬。
棋牌室早上五點關,老馬永遠是能熬到最後的那一個。陳琛特地提早了半小時,到的時候,四野無人,他那棟房子的單元門還沒開啟。
一波冷鋒來襲,國內的許多地方都飄起了大雪,溫暖的南方不過剛姍姍入秋。陳琛t恤外頭套了件薄夾克,被清早的涼風吹得冷縮縮,連忙將衣領豎起來,搓了搓手,蹲在大門外頭。
因為心裡有事,等待的過程並不覺得無聊。但他這麼熬了一會兒,還是將手機掏了出來。
時間太早,沒法給吉雲打電話,發短信的話也能帶響。他只有剋制住自己,一遍遍看她之前發來的簡訊。
收信欄上是“1吉”,還是他把手機給她的那次她給改的,起初他一點也不理解這裡頭的含義,後來翻電話薄去找其他人號碼的時候才看出來。
她在大事上頭從來馬虎,但對小事計較得很。
身後的門忽然“咔噠”響了一下,有個頭髮花白的跛腳老太太走出來,兩眼一低,被地上蜷起的一團嚇了一跳。
陳琛扭頭望過去,那老太太正碎碎地唸叨:“作死了,作死了,人嚇人,嚇死人啊!”
陳琛連忙將手機灌口袋裡,站起來,衝她點了點頭,訥訥說了幾聲抱歉。
人漸漸多起來,先是下樓買燒餅油條的,然後是緊趕慢趕著上學的,一個個都急得面紅耳赤。陳琛再不能蹲地上,又怕堵著原本就不大的門,往旁邊躲著緊挨住花圃。
直等到清早過去大半,老頭老太太們搬著爐子下來生火準備做飯,陳琛掏出手機連給老馬打了兩個電話,卻沒一個打通,這才真正覺得焦急起來。
那跛腳的老太太頭頂著月亮出門,溜完一大圈,太陽頂著頭皮照,回來的時候,早上嚇過她的那個小夥子居然還沒走。
既是熱心也是無聊,老太太問陳琛:“在這兒等誰呢,怎麼不上他家裡去啊。”
陳琛衝她笑了笑,說:“只知道住哪一棟,但不知道具體是哪一間。”
“誰啊,說個名字我幫你想想,這樓上樓下我全認識,大家以前都是一個村的,這不拆遷才搬過來的嘛。”
陳琛說:“是個姓馬,具體名字我也不清楚,應該排行老大,我以前一直喊他大伯來著。”
“姓馬啊?是不是開飯店那個?”陳琛直點頭,老太太衝他一個勁揮手:“等不到了,等不到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陳琛眉間一聳:“怎麼了,為什麼等不到?”
老太太說:“他啊早把這兒房子給賣了!”
陳琛:“賣了?”
“嗯,好好的日子不過,沒日沒夜地就知道賭。玩的大,手氣又不好,債主成天堵著門。後來聽說實在是沒辦法,就把房子給折價賣了,可還是沒能堵得上窟窿,這不昨天還有人來堵門呢。”
老太太直嘆氣:“有點家底都給敗光了,不知道的人看他有個飯店,還以為多風光呢。其實就只剩了個皮,裡子早就爛了。”
陳琛還不氣餒,說:“他家在幾樓,能不能忙煩您帶我上去看看。”
老太太捶了捶跛腳,說:“行啊,那混球就住在我對門,你跟我上來唄。”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電梯,年數長了,又疏於保養,電梯裡髒得幾乎沒處落腳。黑黝黝的髒東西沿著電梯壁長了一圈,雞血鴨血帶著魚鱗菜葉糊上轎面,空氣裡還瀰漫著一股腐爛的腥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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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心明明急得快要蹦出來,他居然還能面無表情地站著,盯著電梯門上一隻螞蟻看。它大概失去了方向,又找不回來時的路,於是繞著一圈黑斑來回的轉悠,徒勞地揮動頭上的觸角。
直到電梯門開,那只螞蟻隨著開啟的鐵門陷於黑暗,他方才移開痠痛的眼睛,跟著老太太出了電梯。
老馬的門前堆著一團雜物,門扭上落了一層灰,不像是最近有人進來住過。陳琛還是上去狠狠砸了砸門,徒勞無功地喊著“老馬”!
老太太在後頭說:“沒騙你吧,家裡真沒人。就是沒賣房子他也不敢回來啦,那些債主動不動就過來,又是潑油漆又是倒大糞,有一次還帶著刀呢。最苦的是我們,喊警察過來也沒用,又搬不走。”
陳琛又砸了幾下,這才不甘心又不得已地走開,對那老嫗說:“他把房子賣了,那您知道他住哪兒去了嗎?”
老太太直搖頭:“不知道不知道,要知道早告訴那些人捉他去了!小夥子,他欠你錢啊?”
陳琛:“可以這麼說吧。”
老太太一陣苦笑:“要不回來咯,小夥子,看你是個老實人,老實人的錢最好騙啊。怎麼可以把錢借給賭棍呢,賭棍可是最不講信義的啊。”
***
陳琛壓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火車頭”。
一路上走著想著,為什麼“火車頭”生意這麼好,老馬要急著出手?
為什麼誰也不給,一開始就說要把店轉給他這個新來的?
為什麼他說歇兩天,考慮考慮,他就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地催過來?
為什麼之前說好的價格,到了最後要確定的時候,他又坐地漲價?
還不就是知道他這次回來,手裡有兩個錢,還不就是知道他想要放手一搏,無論如何都想要把店盤下來,還不就是抓住了他的弱點,還不就是……
人對一件事的渴求越甚,越容易忽略那背後的不合理。
而當冷靜下來,跳出那個封閉的圈子再想一想,就會發現其實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漏洞百出。
陳琛狠狠地撓了幾下頭,粗黑的頭髮亂成一團,也無心去管,打給老馬,無人接聽,打給吉雲,已經關機。
他忽然覺得一股疲憊如暗生的藤蔓攀爬在身上,心裡反反覆覆在問,如果老馬跑了,他該怎麼守住那個店,會不會有旁生的雜枝,在他最得意的時候打上眉梢。
還有吉雲,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也如那股渴求一般,當激情消減,迴歸現實,褪下虛妄的錦衣之後,其實內裡佈滿了蝨子。
陳琛無人可以述說,也不想多說,林玉問起來的時候也只隨口敷衍幾句。
店裡忙的時候還好,一旦閒下來,他就有些腳不沾地的虛浮感。老馬一天沒找到,“火車頭”一天沒過戶,他就一天不會心安下來。
吉雲說得對,他是傻,這麼大一筆錢支出去,連個條子都不打,完全就是把命放人家手裡,叫旁人給你定生死。萬一老馬前腳收了他的錢,後腳就把店抵給了其他人,他怎麼才能證明這店是他買下來的?
他出來摸爬滾打這麼久,這麼低階的錯誤,不應該。
可再怎麼懊惱也沒用,陳琛沒事就出去找人,老馬愛去的棋牌室他走過,老馬愛逛的店他等過,連老馬去過的澡堂子都沒放過。
可這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竟然半點痕跡都沒留下。陳琛被逼無奈,去找了當警、察的戰友,看看他那兒能不能蒐集點資訊。
李想和他在局外頭的大榕樹下站了會,等將手上的一支煙慢慢抽完,李想這才說:“你這次也真是倒了黴了,誰能想到他這麼一聲不吭地溜了,還以為能吃個香餑餑呢。也怪我,沒給你做好情報工作。”
陳琛拿鞋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眼睛掠著他:“怪你幹嘛,你事夠多了,怎麼顧得過來。怪我自己,太著急了。”
聽陳琛這麼說,李想心裡就更煩躁,一雙手忙著上下摸煙:“兄弟,找老馬這事我給你記在心上,一定有多大勁就出多大力。這狗東西估計欠了誰的款子,擔心被揍就躲起來了,你再等幾天一準冒頭。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回去好好開你的店,他再缺德也做不出這一女二嫁的事吧。”
李想摸出煙盒,晃了晃,盒裡的菸捲冒了頭,先往陳琛面前一擱:“你也來一支?”
陳琛想了想,真的抽了支出來。
李想拿打火機點菸,試探著問:“弟妹呢,怎麼不把她一起帶過來。”
陳琛吸了口煙,緩緩吐出來,說:“她回去了。”
李想隔著煙霧,小心看了眼他:“那你們是要異地戀啊,還挺趕時髦的。”
陳琛說:“就是沒辦法。”
是啊,沒辦法,不然成天膩在一起都不夠,誰還要去異地戀。
一支煙抽完,陳琛向李想道別。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怎麼的特別地想吉雲,還開著車就把手機拿出來,滿是期望地撥過去,一次一次,卻都是關機的聲音。
……這都幾天了。
陳琛很是懊惱地將手機扔去副駕駛,手機剛打著滾地停下來,忽然一陣震動。陳琛眼裡一亮,以為是吉雲撥過來的,連忙傾身就抓過來。
螢幕上卻是寫著“林玉”兩個字。
他按了接通,懶散地問:“什麼事?”
林玉聲音高亢地說:“琛哥,你電話怎麼啦,一直打不通!店裡來了一夥人,說要把店收了,一個個凶神惡煞的,你快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