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話 慈悲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在這家全g市最負盛名的心理疏導室內,虞錦瑟將沐華年的情況跟心理醫生全盤托出,楊醫生聽完後,提出一個古怪的問題:“你想幫他?”

虞錦瑟莫明,“當然,不然為什麼我要求助您?”

楊醫生道:“好,既然你明白這一點,以後你就盡量減少對他的責怪,因為他的這個病,你們每個人都有責任。”

“怎麼說?”

“這是一個嚴重的心理問題,我們從頭到尾梳理一遍。從你給我的資訊來看,沐先生是個重感情的人。他兒時遭受種種貧困不幸,如果不是有外婆照顧,未必能活到現在。這些年,他與他的外婆相依為命,他們婆孫都是彼此的唯一,這種感情,是我們這種有父母爺奶一幫親戚疼愛的人無法體會的。他雖然有父母,但他心裡認定的至親只有外婆一個,可以說,在認識你之前,外婆是他的全部,可你們奪去了她,這對他來說是種雙重打擊,感情上他失去了至親,淪為孤兒,而精神上,他的信仰他的動力都毀之一旦,他的世界崩塌了,你讓他怎麼接受得了?”

“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這事是因你而起,不論你父親當時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都是兇手,但他這麼做都是為了你,所以,你是這件事的根本因由。”

“所以問題就來了,對於你這樣的間接兇手,他該怎麼做呢?他愛你,他不會報仇,可是老人家的死折磨著他,就他描繪的那句話來說“夢裡的外婆扭曲著躺在血泊裡,張著嘴對他流淚”,你注意一下扭曲這個詞,還有張著嘴這個細節,就能體會到外婆跳樓那一幕對他的致命打擊,這是非常淒厲血腥的畫面,他的記憶裡從此就被烙印上那一幕,時刻像放電影一樣猙獰地浮現在腦海,地上都是血,扭曲的身體,絕望的臉,張著嘴流淚,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卻再也說不了……換作你,是你的父母你的至親那樣慘死,你受得了嗎?”

虞錦瑟這種連殺雞都不敢看的人,哪敢想象一個大活人慘死在地上的場面,而且還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至親,她搖頭。

“所以將心比心,你不要覺得是他小氣,是他跨不過這個坎,這事太大了,這世上沒人能隨隨便便一筆帶過,所以,你要理解他的痛苦。”

虞錦瑟點頭。

楊醫生接著分析,“一般人遭受痛苦,會選擇宣洩來緩解負面情緒。按你們的情況來看,他的痛苦來自你們造成的傷害,一般暴力點的人會選擇復仇發洩,理智點的就報警抓對方坐牢。但顯然這兩點他都做不到,因為兇手是你父親。於是他選擇將一切感受埋進心底,遠走英國。在英國,這種痛苦並沒得到有效的疏導,可他對你的愛戀卻一直強烈存在。所以矛盾就來了,一面愛,一面恨……或者,他從沒有恨過你,他只是不能釋懷外婆離世對他的傷害。”

“這種傷害持續不斷地他在心裡擴散,沒有地方排解,最後就變成噩夢,他夜夜夢靨,在對老人的愧疚裡拼命折磨自己,可他還是想跟你在一起……但一旦面對你,他又覺得對不起外婆,他沒有報仇,還跟兇手在一起……強烈的負罪感讓他不由自主想起那些夢,最終形成一個惡性循環……就這樣,所有的負面情緒累積在一起,不斷刺激他的心智,再加上他高強度的工作,身體已處於透支狀態,無法再承受這些巨大的精神壓迫,最終,他用一切的痛苦,把自己活活逼出了病,就是你今天看到的心絞痛。”

“你說他痛到暈厥過去,雖然我不是內科的行家,但我能想象這種病發作時的巨大痛苦。我們換位思考,如果你白天上班,沒完沒了的工作,承受著事業上的壓力,人累得像個陀螺,而等到夜裡,你不僅不能好好休息,還要承受更多肉體上的煎熬,劇烈的痛楚一波接一波,一次次的劇痛窒息,無數次體驗瀕死的感覺……每個晚上,每個晚上都要這樣死去活來……痛苦之後,你還沒有完,你還要強撐著自己第二天去上班,去工作,去交際,去做一切正常人的事,到了晚上,壓根沒有力氣喘口氣,劇痛跟折磨又來了,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這種日子,沒有死沒有瘋,也是生不如死了。”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虞錦瑟呆在那,垂在腿上的手指抓著衣角不住發抖,在那些郵件裡,她知道他疏遠自己跟外婆有關,但她沒料到他承受著這樣非人的折磨。她甚至痛恨自己的遲鈍與麻木。在當年狹小的兩室一廳,如果在夜裡她多去幾次書房,她就會知曉他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但她沒有,因為他一個故作漠然的眼神,她便將自己的那份關心就此封死,再不踏足。

從此一牆之隔,無數個日夜,他飽受凌遲,在頑疾劇痛中苟延殘喘,而她連作壁上觀隔岸觀火都算不上。

她忽然很想大哭一頓,想嚎啕大哭。原來她從不曾瞭解他,正如他也不瞭解她。她跟他都固執地以為將自己所有毫無保留的奉獻給對方,這就是愛。其實並不是。

片刻,她將喉中的哽噎咽下去,“我該怎麼幫他?我不想他這麼痛苦。”

“你真的想幫他嗎?”

虞錦瑟重重點頭,“當然。”

楊醫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你知道嗎?你可以是他的病因,也可以是他的藥方。”

“什麼意思?”

楊醫生沒解釋,只是說:“我不敢保證我能治好他,但你只要做到兩點,他的病情一定會有緩解,一,對他,你不拋棄不放棄。二,治好你自己的病。”

虞錦瑟一愣,“治好我自己的病?”

“是。”楊醫生道:“那些年,你心裡的創傷,也需要醫治,治不好你自己,何談治別人?”

虞錦瑟垂下眼簾,臉上浮起淡淡的哀慼,沒答話。

楊醫生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那些傷都是來自他。但我希望你在我幫助下,學會釋懷。畢竟人是為自己活的,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開心充實的過每一天,不管你日後跟誰一起,你都得釋懷過去的疼痛,不然你這一生,無法真正的幸福。”

虞錦瑟若有所思,“你說的對。”

“如果你還愛他,我送你一句話。希望對你有幫助。”

“什麼話?”

楊醫生沒答,只是指尖在桌上一筆筆寫。虞錦瑟看的仔細,發現那是兩各個字。

——慈悲。

……

這一場針對心裡問題疏導的商談,整整持續了三個小時,雙方達成了初步的治療認識,剩下就等沐華年醒來再根據具體情況而定。

虞錦瑟告別時,楊醫生忽然站起身,道:“我很高興,虞小姐,你願意選擇幫助他。”

虞錦瑟看向窗外的常春藤,陽光在翠綠的枝椏上跳躍,她目光鄭重而堅定:“正如你所說,他會變成這樣,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的世界因我而毀,我不能將他一個人再拋棄於黑暗中。”

……

虞錦瑟回到病房,已是中午十二點半。還沒走進房間,就聽見一陣動靜,似乎是沐華年醒來不見虞錦瑟,掙扎著要起來去找,而兩個護工攔著不讓他拔針管。

虞錦瑟趕緊推門進去,見她來,手裡抓著藥瓶子折騰的沐華年安靜下來,就那麼瞧著她,眼裡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虞錦瑟讓護工出去,自己走到床頭,她的步伐很慢很慢,眸光裡的情緒複雜萬千,沐華年被她的表情愣住,歡喜登時變成了微微的不安,“錦瑟,你……”

然而,他的身體在下一刻輕輕一顫。

虞錦瑟走上前,伸出雙臂擁抱了他。

兩人的姿勢很奇怪,他半坐在床上,而她站立在床頭,身子往前傾,雙手環住他的肩,攬著他的頭靠在她的胸口——以一個保護的姿勢。像一個堅韌的女性守護著病痛裡的男人,而這個男人,依戀著她的溫情。

沐華年有些愕然,虞錦瑟的話在他頭頂上響起,語速很慢,聲音很輕,很柔,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安定力量。

她說:“華年,放心,我不會再離開。”

沐華年的眸中驟然爆出濃烈的欣喜,他怔然片刻,然後伸手環住了她的腰,一點點,一寸寸收緊,像是要將她整個箍進他的生命裡。

虞錦瑟又道:“那接下來你的事,都由我做主。”

沐華年沒有絲毫猶豫,點頭。

虞錦瑟輕拍他的背脊,“你老老實實回答我,你的心絞痛有多嚴重?”

“現在好很多,前兩年嚴重些,一到半夜做噩夢就會被痛醒,偶爾情緒波動大時也會發作,但是暈厥的情況不多。”

“現在呢?”

“好多了。去年看了一個醫生,病情緩解了很多,我以為自己快好了,所以去年冬天,我才敢提出跟你提復婚的事。”

虞錦瑟回想了會,發現他對自己的主動觸碰都是去年秋天以後的事,看來他確實是去年才好一些的,這也跟病歷上記載的情況吻合。

“病沒好時,怕發病了嚇到我,也因為外婆的事忘不掉,所以不敢面對我,不敢離我太近,於是那些年就一個人睡沙發?”

沐華年無聲預設。他將臉貼著她的衣襟,好久後說:“那些年我活的不像個正常人,我甚至擔心自己在下一秒就會死去……我……”

他後面的話沒再說出來,虞錦瑟已然明了,她摸摸他的胸口,“眼下還痛不痛?”

“不痛,今早發作只是一時情緒激動,其實我已經大半年沒發作了,除開習慣性的失眠噩夢之外,疼痛基本上好了。”

“那就好。”虞錦瑟將飯菜擺出來,說:“先吃飯吧,吃完睡一會,下午我有話跟你說。”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