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都市黑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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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世界裡的人類或多或少總有些病態的東西。空虛、孤寂、壓力和私慾像十四世紀的黑死病病毒般在人口密度極高的都市裡蔓延,成為瓦解精神世界免疫系統最直接、最尖銳的毒素。都市黑死病人最大特點就是對於孤獨和愛情的無能為力。害怕被傷害,害怕被放逐,害怕被孤立,害怕失去,害怕依賴,害怕責任,無窮無盡的膽怯使人迷失在用金錢和權利打造的虛偽世界裡。愛情成為遙不可及的傳說,人們想要追求卻永不可得,並因此放棄身邊真實可信的情感。不願意為誰而停留,不願意為誰而放棄,更不願意為誰而珍惜,身體裡的細胞先被自私和自我佔據,隨後逐漸異變成致命的孤寂。沒有人敢斷言自己無病,往往外表看似無比正常的人正是自我缺失的殿堂級病人。

每個人都有掩飾自己病態的方式,對於患有入門級都市黑死病的我來說,工作便是最好的發洩。

記得小時候老師教過的一句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全身心的努力工作自然會有回報。最近老闆常常帶著我跟各家下協單位以及客戶集團接觸,我儼然成為公司設計部的頂樑柱。說來都覺得好笑,去年還在為辭退而傷腦筋,如今卻變成綠能界的風雲人物。

花無百日紅。越風光便代表身後隱藏的危機越多。透過內線訊息,林文彬竟然在為二次競標準備早先我為查內鬼時候用過的四份新技術其中之一。因為被我無意間發現小芬跟林文彬的關係,主觀地認為她就是內鬼,所以早忘記那個撒下的魚網。如今發現他準備的資料並不是我給小芬的那份,而是luck拿去的。謹慎期間我再次試探luck,對方迅速全盤照收。可以想象為什麼luck要幫他做事,現在公司路所有人都希望我競標失敗,這樣他們才有希望往上竄。不能給他們這樣的機會,特別不能讓我組裡的成員有對付我的力量和時間,我除了加倍工作和小心提防外還得用點手段去挾制他。

疲憊的工作讓我身體狀態到達極限,平時連走路都頭昏,根本不敢開車。聽說陳瑞涵回來了,我就藉口出差少減少去醫院,花更多心思準備二次投標。今天下午有些空,我不想老人家擔心,便又去探望陳媽媽。

路過醫生辦公室的時候,江濤剛好從裡面出來。他說來這裡辦事,順便看看上次幫我們的老同學。

“你朋友的媽媽沒什麼大礙了。我已經請我朋友好好照顧她,你放心。”江濤跟我並肩走在走廊裡。

“謝謝你。忙完這段我請你吃飯。”嚴重睡眠不足和疲勞讓我的身體都無法完全平衡,甚至有點耳鳴。

江濤像是說了什麼,我沒聽清。側過身再問,鞋跟一崴,整個人像他摔去。幸虧他的反應很快,讓我掉進他懷裡以免倒下。我依借他手臂的力量站直身體,江濤很不經意地幫我拂去肩頭的一根髮絲,自然地連我都沒有意識到。

“你太辛苦了,這麼勞累會把自己身體弄垮的。”他的表情裡除了關切還有疼惜,忘記喜歡的人也需要時間。

“文小培!”前方突然出現個高大的身影,徑直向我們走來。從打扮氣質來看,是陳瑞涵沒錯。

“江濤,這就是我朋友,那位阿姨的兒子。”我幫他們介紹,“瑞涵,這是江醫生,這次你媽媽住院多虧他幫忙。”

陳瑞涵用深邃的目光將江濤上下打量一番,迅速且不著痕跡。又立刻笑臉似陽地拉起他的手,語氣真誠地說:“剛才住院醫生有跟我提,真是謝謝你幫忙了。等我媽媽出院,一定要賞光吃個飯。”

江濤的臉紅毫無緣由,侷促地看看我又看看陳瑞涵,緊巴巴地說:“不用客氣,你是小培的朋友,應該的。”

陳瑞涵又寒暄幾句,目光總是停留在江濤的臉上。

“我們是不是見過?”他不太確定地問。

“那次是你送小培和小米來寵物醫院的吧?我就是那個醫生。”原來江濤早認出陳瑞涵了,長著沉魚落雁相貌的男人哪怕同性也會關注。

陳瑞涵呆一秒又輕輕點頭,看似已經搜尋到記憶。

“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先走一步。”我把帶來的水果遞給陳瑞涵,轉向江濤說:“你開車來的吧?可以送我回去嗎?”

江濤睜大鏡框後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我,再看看眉頭緊蹙的陳瑞涵,支吾一聲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

不去管陳瑞涵目光裡的疑問和懊惱,拖著江濤就往樓梯間走。沒面子?!能比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男友帶著別的女人回家上床更沒面子嗎?別以為照顧你媽就是原諒我所看見的一切,也別以為那點木糖醇的甜蜜可以騙得我對你死心塌地,我所做的都對得起我們的協議和我的良心。

氣乎乎地拖著江濤直到他車子前,打開門後重重坐到椅子上,他大氣都不敢出。良久,他試探著對我說:“小培別難過,過去的都過去了。你很善良,有情有意。”

我在心底輕笑。江濤,你被末末誤導了。陳瑞涵不是我前男友,所以我做得一切並不算是有情有意,而是盡責盡任。

回到家穿著名牌套裝就躺上床,幾個禮拜嚴重睡眠不足產生的疲勞脫力和精神壓抑讓我的視野都變得灰暗,無比沉淪地陷進被子裡深睡,只希望可以永遠不再醒來。沒有情景的夢斷斷續續,感覺面頰被溫厚的手掌撫摩,久違的安心感覺透過神經末梢的細胞傳向身體的每個角落。眼睛裡透入淡淡的光線,不願睜開眼,生怕這股溫暖頓時消失。坐在床前的男人面容模糊,只有烏亮的黑瞳散發出柔情似水的光芒。這是夢嗎?似乎是的,擁有如此柔情和溫暖手掌的人只有一個,而那個人不該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石然,是你嗎?”我還是忍不住喃喃自語地問,伸出手去想要觸控那個曾經熟悉的懷抱。工作、生活、愛情,真得太累了,我好想重新擁有依靠。心酸委屈難過的眼淚無法控制地滑落下來,更是模糊我的視線,分不清在夢裡還是在現實裡。手觸及他的懷抱,猛然靠過去,像世界末日般緊緊抱住他。

呼吸聲成為二人空間唯一的交流,胸前的感覺是真實的,他的肩膀似乎比以前寬厚,他身上的味道也變得不同。意識漸漸在嗚咽中恢復,抬起頭看向僵直身軀的主人。筆挺的鼻樑,勾魂的杏眼,精緻的薄唇,修長的脖頸,精緻如油畫的臉龐,還能有誰?

驚嚇般鬆開雙臂,臉上除了淚痕面無表情,起身繞過他去洗手間用冷水敷臉。身後的腳步聲漸漸走近,我的身體一把被人從後面抱住。他的手滑過我的髮梢,溼唇吸吻於我的頸畔,刺得我尖叫。轉身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抱得更緊。狠很地捏緊拳頭捶他,手被他的大掌包裹。

“我一定要把他從你心裡趕出去!”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冰冷地讓人疼痛。

“憑什麼?”我瞠目回瞪道,“陳瑞涵,我決定跟你分手。”

毫無緣由地發怒,說不的勇氣都無需醞釀。

“為什麼?!”他的語氣也帶上火藥,抓住我的手臂問:“因為你找到新的代替品?就是那個跟瘦猴似的江醫生嗎?”

“你兇什麼?只准你找女人,不準我找男人嗎?”我像刺蝟一樣反抗,眼角和嘴角堆滿諷刺,“人家是沒你長得美,但人家心靈美,你媽急救住院都是他出得力!那時候你在幹嗎?是不是跟白屁股金頭髮的母猴子在床上翻滾?!”

“文小培!”他被我的話刺激到,俊美的五官都僵在一起。銳利的目光死死地在我臉上緊盯片刻,忽然放開抓住我的手並退後幾步,嘴角斜翹地問:“你是在報復我嗎?想要用分手威脅我是嗎?那時候也是這樣對石然的吧?可惜人家不吃你這套。”

“住口!”心中的連根腐爛的枯藤刺疼流血,我氣得奪門而出,卻被他的身體擋住。我試圖撞開他堅實的身軀,雙手卻被人用力鉗在身後,完全動彈不得。憤恨地看向他,咬牙切齒地喊:“我幹嗎威脅你?又不是要非你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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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還有誰可以幫你忘記石然?”他的鼻尖緊貼我的臉頰,聲音裡是一貫的傲慢,“那個學生模樣的江醫生不適合你,他根本沒辦法進去你心裡幫你趕走那個人。”

“誰可以誰不可以我自己會判斷。”身體不能動彈,只能繼續吼:“不是你讓我做決定的嗎?我現在只是告訴你結果。”

“你既然決定了要分手,為什麼還對我媽那麼好?”陳瑞涵以為我在鬧脾氣,話語很是諷刺。

“因為我不是你,我懂得愛和責任。”趁機推開他走向客廳。

他追上來拉住我問:“你真得那麼在乎那天晚上的事情嗎?

我再次狠狠地甩掉他的手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女人可以大度到毫不在乎自己的男友當面跟別的女人上床。哪怕那個男人是垃圾!”

說完我從包裡掏出法拉力鑰匙圈,輕蔑地丟在地上。房間裡安靜地只剩下我的喘息聲,陳瑞涵拾起鑰匙拿在手裡,站在我對面靜靜地看著我。牆上的鍾滴答走響,一圈、兩圈、三圈…….

“文小培,你知道你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嗎?”他的聲音已經恢復平靜。

我轉過頭去,他的臉上流露出思考的痕跡,讓我也不得不靜下心來。並不正面回答他,反問:“那你知道你要什麼嗎?”

“我要你做我的太太。”他像是料定我會問他,回答得很快。

我譏笑著冷哼道:“你媽的事情讓你知道我的利用價值了吧?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你這樣的求婚方式和求婚目的。我對你沒興趣了,休想我會嫁給你。”

“那你對誰有興趣?石然嗎?可惜他不願意也沒辦法選擇你。”他的幽瞳黑得深不可測,彷彿對世事瞭然,“告訴我你還要什麼?專一?愛情?”

我已經厭倦爭吵,平心氣和地說:“是的,我就是要愛情和專一。石然不給我,但你也給不了我。你不愛我,你只愛你自己。而我也不愛你,我的心早被你們男人給壓碎了。”

“壓碎你心的那個人不是我,可你並不是沒有能力喜歡上我。至於我能不能愛上你,只有試過才知道。”陳瑞涵的呼吸在我皮膚周圍縈繞,如嫋嫋迷檀香菸般攪亂我的思維。他把鑰匙塞我手裡說:“難道你想一輩子活在某個人的陰影裡嗎?為什麼不跟我試試呢?你不會有損失的,失敗只是把分手推遲,對你浪費的不過是時間。但如果成功,我們都能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

“並無損失,各取所需。”我的嘴裡輕嚼這兩個詞。愛情可以這樣嗎?為什麼愛在他嘴裡變得那樣利益化?也許這就是男人的本性,只不過陳瑞涵將它毫不保留地展現出來。頓時覺得有些無力和無奈,這就是現實就是生活,女人從小期盼的愛情在男人的眼裡像數字和公式般程序化。放棄他,我真得就能找到一個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嗎?

“吃東西吧。”他走近來摟緊我變細好幾寸的腰,語氣關懷地說:“這段時間你辛苦了,得好好補補。先去喝粥,這回可是我親手燉的。”

我沒有反抗,隨他將我帶進廚房,手裡還松松地握著法拉力的鑰匙扣。爐子上用小火煨著瘦肉粥,很香。陳瑞涵盛出一碗放在我面前,又盛一碗放在自己面前。我把鑰匙扣放在桌上,勺起一瓢粥輕輕嗅過。誘人的香味就像他的提議般讓人心動。青梅竹馬的感情抵不住現實的利益,各取所需的愛情更加商業勢力。能創造出這般生活方式的人,要麼是瀕臨死亡的黑死病病人,要麼是超越俗世的神仙人物。

“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我放下勺子,盯著陳瑞涵的眼睛問道。他像是懷疑我的智力般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作答,我自顧自地繼續說:“有沒有一個人曾經真正住進過你的心裡?你們之間甜的時候甜若蜜糖,苦的時候苦若黃連,痛的時候痛若斷臂,酸的時候酸若青梅。”

他被我出口成章的言語逗笑,卻在我的認真的神情下專注起來。

“沒有。”陳瑞涵異常真誠地跟我探討道:“小培,你想得太多了。人生本來就非常辛苦,何必還要在感情上給自己加重負擔呢?”

“瑞涵,愛情是沒有價效比可言的。恭喜你從來沒有愛過,也就根本不會得都市裡的黑死病。”我不管他聽不聽得懂,繼續把話說完,“我要的東西很簡單:一份你愛我、我愛你的普通雙向愛情。我會一直等,等到那個不生病也會愛的人出現。交易婚姻和各取所需的愛情不適合我,對不起。”

“這是你最後的決定?”陳瑞涵掩藏好他的情緒,語氣冷淡地問我。也許他從來沒有被女人拒絕過,我終於也做成他的第一個。

點點頭把鑰匙塞到他的手裡。他從我的手裡接過鑰匙,十指相觸的瞬間,他將手指插進我的手裡,並與其緊緊相扣。他的嘴角抿成直線,翹起絕美的弧度看似有話想說,卻沒有發出聲音。

“再見。”他終於鬆開手,轉身離去。

不知道此刻他的心裡在想什麼,可我卻突然覺得心中無比酸楚。關上門,回來看著桌上的碗發呆,終於還是沒能喝上他親手燉的粥。陳瑞涵,又一個永遠深埋我心底的名字。

黑死病是無藥可救的,求生的本能讓我放棄迅速死亡的解救方式,等待或許會有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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