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這是桂木彌子第八次翻看通訊錄裡那幾個陌生人的號碼。

由上到下都是些陌生人的名字，桂木彌子並不認識這幾個人，因為是一個小區的住戶，或許有過擦肩而過，但她對他們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樣毫無關系的人，現在，她卻要對他們中的兩人傳送死亡郵件。

好幾次，她都選中了其中兩人號碼，但最後還是被她刪除了。

悶悶地吐出口氣，桂木彌子甚為痛苦地把臉埋進膝蓋，重重的，不留一點空隙。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想要放棄這個命令，放棄的話死亡物件大概就換成她自己了吧。

握著手機的手又緊了一分，她側過腦袋，髮絲垂下，拂過眼睛，卻依舊掩蓋不住她眼底的沉悶。她看向至始至終一直亮著的手機螢幕，那上面是早已輸好的“死ね”字樣。

她就保持這樣的姿勢好久好久，久到涅羅都把房間裡的機關重設了一邊，她還是歪著腦袋看著手機螢幕一動不動。

涅羅停下手中的動作，定定地瞥了兩眼窩在沙發裡的人。桂木彌子卻像是完全沒察覺到他的目光，這讓涅羅相當不爽，索性調整位置，貼到天花板上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某人那一臉的鬱卒。

“隨便選兩個人的名字確認傳送不就行了。”屬性從來都是“s”的涅羅很是享受桂木彌子此刻的表情，他咧嘴笑了笑，“俺是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但不傳送的話，會死的可是你哦彌子。”

處在下方的桂木彌子不為所動，依舊動也不動地盯著始終亮著的手機螢幕。

涅羅說得話桂木彌子不是不懂，正是因為心裡十分明白才會猶豫不決，無法下定決心。一方面是自己的生命，另一方面卻是作為人的本性，任何一點桂木彌子都不想拋棄。若這次她為了自己的生命而隨意害死另外兩個人，想必下半輩子她都會活在無盡的悔恨中。

“涅羅，我想放棄這個命令。”許是醞釀了太久的關係，桂木彌子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沙啞，毛毛的嗓音透著一股無力感，這讓原本就不大有精神的她看起來更是頹廢。

“你說什麼？”涅羅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確定地又問了遍。

桂木彌子只是無力地將半張臉枕在膝蓋上，半天，才回答道：“我想放棄這個命令，我不想傳送那樣的郵件到別人手機上。”

反應過來桂木彌子話中的意思，涅羅忽得離開天花板，跳到沙發上，按住她的腦袋拼命搖晃起來，“這就是你用你那凹進去的腦袋思考了幾個小時得出的結論？簡直可笑。”

半是嘲諷的話似乎刺激到了桂木彌子，她猛抬起頭來，眼神堅定地望進那充滿譏誚的眼眸中。

“你根本就不懂我心裡的想法，憑什麼……”桂木彌子有些激動地喊著。

相對於她的激動，涅羅反倒異常冷靜地揭過話頭，“俺的確不懂你的想法，應該說不懂人類的想法。但俺覺得和你的生命相比，僅僅兩個人類的性命根本無需放在心上。”

“……”桂木彌子莫名有些感動，可不等她改變想法，那魔人不疾不徐地又添了句：“如果要做比喻的話，你有見過為了兩顆棗子而丟掉一個奴隸的笨蛋嗎？”

“……”桂木彌子嘴角抽了抽，果然她就不該對他抱有期待。

桂木彌子再度將臉埋進膝蓋，只露出柔軟的額髮靜靜地垂在那兒。

時間流逝，到了九點，桂木彌子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柔和的鈴聲從手機中傳出，桂木彌子吃力地抬起腦袋，瞥了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正是同班同學——龍原葉繪打來的。

桂木彌子起先不想接，遲疑了好一會兒，眼看著電話那頭的人的耐心也快被消耗殆盡了，她才以及其緩慢的速度按下接聽鍵。

話筒中傳來龍原葉繪略顯焦急的聲音，在這時候聽來卻讓桂木彌子倍感親切。

龍原葉繪問她怎麼到現在還不到校門口集合。

去校門口集合是為了參加暑期旅行，對現在的桂木彌子來說，比起這個學校所釋出的、必須執行的指令，顯然傳送死亡郵件的命令更讓她感到為難。

桂木彌子努力扯起嘴角，笑得有些牽強，“那個，葉繪，如果我到十點都沒打你電話，可以拜託你幫忙請個假嗎？”

“嗯？你昨天不是還說必到的嗎？”話筒那頭的龍原葉繪驚訝極了。

“中間發生了點事情，可能去不成了。”

“那也就沒辦法了，我知道了。”龍原葉繪重重嘆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

透過話筒傳遞過來的氣息越漸越遠，桂木彌子怔了下，趕忙出聲喊住正要掛電話的龍原葉繪，“葉繪，等等。”

聽到聲音，龍原葉繪果然又將手機放到耳邊。

“葉繪，我問你個問題，假設……嗯，假設而已，”桂木彌子強調了兩遍，這才繼續說下去，“假設我為了自己的性命而害死另外兩個人，你會看不起我嗎？”

“這個啊……”龍原葉繪當真思考起來，“從人道主義的觀點出發，大概……會吧。但物件是彌子你的話，要另當別論。因為我們是朋友，即便是讓我去選擇，我也會選擇你而棄另外兩人於不顧的。”

話筒對面沒了聲音，四周就變得靜悄悄一片，好長一段時間，桂木彌子只是低垂著頭，淺棕色的劉海垂下來，在眼睛那兒落下一片陰影。

“謝謝，還有……”桂木彌子張張嘴，近乎無聲地道了聲“再見”。

電話裡傳來“嘟嘟”的聲響，好久，等什麼聲音都沒了，桂木彌子垂下手。啪——小巧的手機從手裡滑脫，重重地砸落在木質地板上，她卻什麼反應都沒有，別說緊張下手機的損壞情況了，壓根連去撿的念頭都沒有。

最終撿起手機的是涅羅，他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彎腰撿起手機後，手指就不停在按鍵上敲擊起來。

意識到涅羅在做什麼，本來還消沉著的桂木彌子立刻仰起臉，驚慌失措地看向眼前的魔人。

“涅羅，你……”桂木彌子站起身來，奈何長時間窩在沙發上渾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尤其是腳腕那兒一抽筋，更是疼得她趄趔了下，身子不自覺往前倒去。

好在她本人身手敏捷，一把拽住涅羅的手臂穩住身體，這才免於落得和手機同個下場。

涅羅並沒因桂木彌子的舉動而停下手指的活動，指尖飛快敲擊著按鍵，差不多了他又按下“確認傳送”的按鈕。被打包成信封樣式的郵件在螢幕上移動著，可在下一秒，原本還順利移動中的郵件被不知名的程式攔截住了。

在螢幕中央有個大紅叉叉印在信封上方，轉眼間又跳出一個小型對話方塊——

非本人無權傳送命令郵件。

看到紅色小字的瞬間，涅羅眼神一黯，眼前似乎又出現那個不知名的人物，那個待在網路世界中心、操縱著這整場遊戲的幕後黑手。

“彌子，俺不想再說一些沒用的道理，但你要明白一點，若你現在放棄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涅羅垂著眼眸，語氣低沉，“不管是生命，亦或是其他東西，死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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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給桂木彌子說話的時間，涅羅將手機塞回到她手上，面色凝重地繼續，“難道你就不想將這個遊戲破解嗎？把這場遊戲的幕後黑手揪出來。如果你還有點骨氣的話，就不要輕易摔死在這個地方。”

手裡拿著手機，桂木彌子本來一直消沉的神色有了鬆動，“我……”

她還有些猶豫，卻再沒有方才的毅然決然。

“用僅剩的半個多小時好好想想吧。”說完這句，涅羅喘了口氣，伸手按了按胸口。不知是不是錯覺，從方才開始，便感到胸口隱隱傳來異樣的疼痛。

當然，對於沉浸在是否要傳送死亡郵件中的桂木彌子，自然是沒能發現涅羅的怪異。

“我想一個人靜一下。”桂木彌子出門，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她只是漫無目的地沿著樓梯不斷往上。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手機又響了起來。

寄件人：魔術師

標題：國王遊戲

內容：還剩五分鐘——end——

桂木彌子一愣，腦中頓時一片空白，連自己做了什麼都不知道。等她回過神來看向手機螢幕，收件人那一欄中赫然填上了兩個人的號碼——一是庫洛洛·魯西魯，另一個則是黑崎一護。

手指移到“確認傳送”的按鈕上。現在，只需她輕輕一按，這封決定那兩人死亡的郵件便會發出，且再也無法收回。

桂木彌子又陷入了兩難的境況中，而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最後的提醒郵件也發來了。

寄件人：魔術師

標題：國王遊戲

內容：還剩60秒—end——

人生最後的60秒嗎？桂木彌子一陣晃神，或許是後悔了，又或許是覺得涅羅說得言之有理，她終於按下了“確認傳送”。

看著信封在螢幕上不停移動，桂木彌子既緊張又自責，她甚至覺得心臟也一陣一陣緊縮。

腳步踉蹌了下，她無意識地按住胸口，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與此同時，凌奈所坐的列車正緩緩向沖繩離島駛去。

三天兩夜的暑假旅行，她打心底希望能平安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