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笑的預產期正在慢慢靠近,天氣也漸漸轉涼。
寧蒙替她翻出櫃底壓著的黑色毛衣,衝她比劃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這件很大吧,很大吧?我找了很久才找出來的,你先湊合著穿。我改天買件合適的給你。”
寧蒙手裡抖開的毛衣質地柔軟,逆著光可以看見上面細密交織的紋理,蔓蔓鋪展。
目光接觸到那片綿軟布料的剎那,一種急促到尖利的痛意猝然扎進心底,伴隨著瞬間的呼吸停頓,四肢的血液被抽空,冰涼的寒意四竄,連膝蓋都冷到僵直。
“確實很大啊。”駱笑艱難的牽動嘴角笑了笑。
怎麼可能不大?阿昱,有一米八五吧?
——這正是他的毛衣。
她原本準備把有關李昱東的種種都打包丟棄,但在最後一刻依舊不捨。
觸景傷情固然讓人軟弱,但她還想軟弱一次,再多一次。
於是她把這些東西都鎖進櫥底,連著她變得越來越堅硬的心。
但原來她全副武裝到這種地步,還是被這麼一個小小的差池擊潰。
涼意四起,孤軍奮戰,她快要撐不下去,彷彿在沙灘擱淺的瀕死的魚。
醫院的那幕又在腦海重現,光影交錯間緩緩踱下的身影,一步一步又一步,伴著她力竭到可笑的呼喊,他的姿態依舊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從容堅定。
寧蒙輕輕推了她一下:“駱笑?”
駱笑啊了一聲,才恍然回神:“怎麼了?”
“你哭了。”寧蒙冰冷的手指在她的腮上輕輕一揩,涼意沁人,駱笑微微瑟縮了一下,眼光閃躲。
寧蒙長長舒了一口氣:“你總算哭了,我真怕你憋壞了。”
駱笑挑挑眉,聲音微微哽咽:“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體貼入微了?”
“切,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的乾兒子,等你一生出來我就把他抱走,□□之,養成之,以防我不幸成為老處女。”
駱笑學著她的樣兒也輕輕的切了一聲,眸間有水澤閃爍:“放心,我兒子隨我,品味不會這麼差的。”
寧蒙氣急,撲上來要掐她,駱笑邊笑邊躲,邊躲邊哭,淚光盈盈:“而且啊,就算他看上你了,你到時候確實不是老處女了,是老、婦、女!”
寧蒙暴走,對著駱笑的胳膊就是一頓猛捶。
駱笑只是微笑,微笑,再微笑,似乎除了微笑,她再也沒力氣擺出其它表情。
這麼一鬧,寧蒙咋咋呼呼的要和駱笑斷交。
為了以示氣節,她還大義凜然的表示下午不再三陪,換寧可那個小混蛋當班。
哪知寧可拍著小胖手說好啊好啊,李論挑著眉毛表示正中下懷——寧蒙再次被狠狠打擊,吹胡子瞪眼的瞪了這一大一小半天,最後手一叉,腳一跺,最後竟然奪門而出?某人彆扭到可愛的舉動把駱笑和寧可的眼淚都快要笑下來。
寧可雖然早慧,但畢竟還是孩子。在看了三集喜洋洋與灰太狼,吃完兩個可愛多,唱了一首世上只有駱駱好之後,寧可的屁股跟長刺似的再也坐不住了,一個勁的拖著駱笑出門,一邊還拿眼睛瞟著擋著兩人的家僕。
“子皓少爺說……”
“哼!”寧可的鼻子翹得老高,“他誰啊?有我老爸厲害麼?你們再攔我們,我就找老爸把你們一個個都拉出去槍斃!”
寧可的老爸只存在在他的想象中,有的時候是警察,有的時候是黑老大,有的時候是科學家——駱笑想到這裡,揉著寧可毛茸茸的腦袋,表情依舊溫柔,噙在嘴角的笑容慢慢冷卻下去。
她的寶寶,也會為自己虛構一個爸爸麼?英明神武,英雄蓋世,卻不能夠陪在它身邊——想想都讓人心酸到發痛。
“可可想去哪兒?”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寧可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著對街鋼筋水泥鑄成的森林:“去那裡,去那裡。上次我和媽媽去看了,那只大熊還在呢!”
駱笑楞了一下,微微一呆。
寧可繼續嘀咕:“哎呀,媽媽真是太笨了。她陪我抓了一個下午呢,都沒抓到,真是笨死了!”
駱笑莞爾,寧夏現在終於懂得疼孩子了。
“阿姨,還是你男朋友厲害,當初只差一點點就拿到了呢!我很久沒見過他了呢,可可很想他。”
寧可雙手一握圈住李論的腿,把腦袋擱在駱笑挺起的肚子上,眼睛微微泛紅:“可小姨說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帶著微顫的童音像一把立錐刺進駱笑的鼓膜,駱笑身子晃了晃,面前川流的車流彷彿湍急的河水,拍打起零零碎碎的記憶,撲面而來,把人澆得渾身溼透,遍體冰涼。
她勉強笑了笑:“靠他幹嘛啊,阿姨幫你。”
寧可撇了撇嘴,然後又點了點頭,軟軟的小手抓住她右手小指,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面。
週末的商場很熱鬧,尤其是親子遊樂場的那層,人多得彷彿鍋裡翻滾的餃子般熙熙攘攘。這層的顧客大多是一家三口結伴而行,因而駱笑和寧可的出現顯得非常突兀。
寧可一個人在那兒唸唸有詞:“我爸爸出差了,派我保護媽媽和肚子裡的妹妹的!”
駱笑嘴角泛苦,不知道這個謊話寧可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說給別人聽。
她懶得命令他不許說謊,如果他能從自己編織的幻想裡獲得些許溫暖,這就是個可愛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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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笑還注意到,這家商場不知何時已經易主。商場基本維持原樣,只是貼在各處的logo上都冠上了一個陌生的片語。
駱笑凝眸看了看,心裡有些感慨,手卻已經被寧可拽著一路殺進人群。
更多異樣的目光掃視過來,駱笑縮了縮脖子,有些赧顏。
寧可猛的剎住,嘴一扁無限委屈:“怎麼辦啊,剛被那個人贏走了。”
寧可嗓門很大,語氣也很憤慨,況且一個大男人玩這麼幼稚的東西大概也很心虛。總之寧可話一出口,他口裡的“那個人”就微微側過頭來,他挑眉笑著看了一眼寧可,又看了一眼駱笑,再晃了晃手裡那只又肥又笨的絨布大熊:“怎麼?”
“啊!”寧可現在的眼裡只有那只布偶,輕快的叫了一聲就撲了上去。“叔叔給我好不好?”
“寧可!”駱笑厲聲,一把把他從男人身上拽了下來。
無論從什麼角度,貪小便宜都不是什麼可愛品質。
“抱歉。”駱笑語調生澀,眼睛狠狠的剜了寧可一眼。
男人眯起眼睛端詳了她一會兒,才慢慢吐出兩個字:“不用。”
駱笑注意到他的頭髮比一般男人要長,兩側的鬢髮完全的蓋住了耳朵,劉海也貼著睫毛軟軟的掃過去。
他眼角留著一個無傷大雅的疤,眸色淺淡無波無瀾——儘管這樣,他的雙眼還是透著一種讓人痛得致命的熟悉,仔細去看,這種熟悉猶如被揉碎的鏡中月水中花,一碰擊碎。
駱笑有些呆傻有些窘迫,只好拿寧可當道具拖著他一路走進了電梯。
電梯倒是出人意料的空曠,就算教育寧可也不會傷了他的面子。
“可可。”駱笑語調嚴肅,卻被寧可用小腦袋拱了拱。
“阿姨,就算叔叔不回來了,要是有大熊的話,你會不會開心點兒?”
觀光電梯緩緩執行寂靜無聲,繚繞的天空雲朵正在下墜,地上的行人彷彿長牙五爪的撲上來。
“阿姨不孤單。阿姨有你和小寶寶,阿姨……不孤單。”
出了電梯他們卻又碰到了那個奇怪的人。
寧可偷偷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哪知正好被他逮個正著。
這次他到出乎意料的大方:“給你吧。”他揚手扔了過去,寧可小狗似地跳起來接住,重心不穩的往後仰了仰。
“先生,這不好吧?”
“是麼?”男人抽出墨鏡戴上,笑意閃爍:“本來也是承諾給他的。”
還沒等駱笑反應,他已經轉身走了。
因為帶著墨鏡而顯得蒼白的皮膚,挺直的腰桿和徐徐行走的從容腳步——是醫院裡那個被她錯認成李昱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