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6.颶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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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暴雨漸漸停歇時,安亦哲踩著一雙“咕唧咕唧”響的雨靴,走近家門。

在門前脫下雨靴和已經浸透水的襪子,拎在手裡,他開門進屋,穿上拖鞋一溜小跑,奔進浴室,將滿是積水的雨靴倒空後,瀝在一旁,襪子實在太髒,便順手洗出來,搭在浴缸邊上。

等他換下溼衣溼褲,裹一件浴袍從浴室出來,不意外看見若素已經起身,穿一套草綠色碎花睡衣,正在客廳裡,捧一杯熱蜂蜜水,將電視機音量開得小小,看早間新聞。

“……卜書記一行,冒雨慰問在防汛第一線戰鬥的指戰員們……卜書記一行又來到防汛指揮部,慰問徹夜堅守在指揮部的工作人員,為他們送上熱乎乎的點心……”

見安亦哲出來,若素朝電視裡努努嘴,“怎麼沒看見你?”

安亦哲瞥一眼新聞畫面裡,卜書記慈眉善目的表情,挑眉,“我到汛區去了,恰好不在。”

若素點點頭。她對安小二雖然瞭解不深,可是多少也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好大喜功,愛走形式主義的人。

“有什麼吃的?餓死了。”安亦哲不再關心電視裡播些什麼,轉而問若素。

“有昨晚剩的一點飯,我給你煮一點泡飯,烙兩張手抓餅,夠不夠?”若素喝光蜂蜜水,問。

“謝謝。”安某人倒在沙發上。

若素進浴室刷牙洗臉,看見瀝在洗臉池下的一雙黑色半高筒雨靴,以及搭在浴缸邊上的一雙黑色男式細紗襪子,幾乎可以想見昨晚,他究竟跑到多深的水裡去了。

若素刷牙洗臉出來,只見安亦哲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微微發出一點鼾聲來。

若素搖搖頭,這樣累,也不見他說一聲,在新聞裡出現,永遠神采熠熠。

若素悄悄進廚房去,先將剩飯倒進不鏽鋼奶鍋裡,接一點水,中火篤起來,另取出一隻平底鍋,放到火上加熱。

然後轉身從冰箱裡取出雞蛋和凍箱裡的餅坯。

平底鍋這時已經熱得差不多,用調羹略微滴幾滴油進去,轉動鍋底,然後將餅坯平攤進去,等白色餅坯漸漸變成一種半透明顏色,朝上的一面又明顯氣泡鼓起,若素拿鏟子將整片餅翻過來,繼續小火烙著,然後取過雞蛋,磕開蛋殼,將蛋清蛋黃一併倒在餅上,滴兩滴油,攪散,撒一點椒鹽,再翻過來,等聞到香味,便盛起來裝在盤子裡。

若素又鉸兩根醬瓜,拿糖麻油拌勻,裝在小碟裡,連同手抓餅一起端進飯廳。再返回廚房時候,泡飯也已經燒好。

這樣一番擾攘,安亦哲仍躺在沙發上,睡得賊香。

若素不忍心叫醒他,可是又擔心耽誤他工作,最後還是狠一狠心,走過去,拍一拍他手臂,“醒一醒,先吃飯,如果沒有其他事,再去睡。”

安亦哲本能睜開眼來,今次沒有反射性鉗住若素手腕,只微微一笑,“可以吃了?”

若素點點頭。

“老婆拉我起來。”安某人倏忽撒嬌,伸出手去。

若素渾身抖一抖,拍開他的手,“我哪裡拉得動你?自己起來!”

安某人也不惱,只小小聲嘀咕一句“沒情趣”,然後在若素怒目瞪視下,裹著浴袍,吃東西去了。

下午安亦哲睡醒以後,出門上班前,若素拎著一隻保溫桶,交到他手裡。

“什麼東西?”安亦哲問。

“桂圓紅棗山藥湯,祛寒的。如果你再到一線去,回到指揮部以後,記得喝一碗。”若素看見安某人笑嘻嘻的表情,忍下踹他一腳的念頭,“三十之前人養胃,三十之後胃養人,再年輕,身體也不禁糟蹋……”

安亦哲倏忽扔下另一只手裡的公文包,攬住若素,吻住伊的嘴唇。

若素腦海裡“轟”的一聲,一片空白,既不懂回應,也不知抵抗,只是傻呆呆,任他在她唇上,輾轉吮吻。

等到若素回過神來,雙手一動,打算推開安亦哲時,他已經先她一步,放開她,彎腰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公文包,飛快走了。

只留下若素,摸著嘴唇,半晌無語。

暴風雨在城市上空肆-虐一番,留下滿地殘枝敗葉,一片狼籍之後,如同來時般,猛地戛然而止。

烏雲散盡,露出一望無垠,碧藍如洗的天空來。

若素推媽媽到地上仍微溼的小花園裡散步,空氣中有一股雨後泥土與青草的氣息,使人精神為之一振。

報紙雜志新聞廣播裡連篇累牘,報道防汛指揮部在市委書記卜士賢同志的帶領下,及時做出防汛排水措施,使得本埠在五十年一雨的特大暴雨面前,做到人員零傷亡。

若素卻不由得想起安亦哲,想起他從裡到外溼透的衣服,想起倒在沙發上熟睡的樣子,忍不住輕笑,果然做實事的,從來都不如做戲的,更為大眾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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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素媽媽輕輕拍一拍女兒的手,“……十月要辦酒……去買點衣服……打扮打扮……”

若素微怔,隨即點點頭。

時間過得最快,轉眼已快到十月。

定好十月舉辦婚禮,可是,他工作,她讀書,竟齊齊將此事摜在腦後。

這時聽媽媽提起,恍如隔世之音。

“爸爸還沒回來。”若素笑一笑。

“……他答應過……一定回來……”若素媽媽堅持要女兒以最好的狀態,嫁進安家去。

若素俯下身來,抱一抱媽媽,“那等爸爸回來,你們陪我一起去買。”

若素媽媽反手回抱女兒。她經過一個療程康復治療,腿部已經恢復一些知覺,可惜,仍不能自行站力,可是女兒女婿已經高興得又預定下一個療程。

“媽,生命不息,運動不止,既然對您有用,我們也負擔得起,您就堅持下去。即使不為您自己,也請為了若素。”這是女婿私下裡對她說的,她深以為然。

這時忽然有一男一女,走過來,試探性的問,“請問是馮蔚娟女士嗎?”

若素直起身來,警惕地望住來人。

年輕一點的女子見若素眼神戒備,便微笑,從包裡取出名片夾,雙手奉上名片,“我們是紀錄片工作室的編導,想編攥一期上世紀第一下崗工人現在的生活狀況白皮書,介紹他們當年為國家社會所做的貢獻,而如今又各自如何適應時代變遷的……”

若素很想即刻回絕,可是對方到底是要採訪媽媽,而不是她,便垂頭去徵求媽媽意見。

若素媽媽朝女兒搖搖頭,她不打算出名,也不打算訴苦,她只希望女兒能和小安平靜幸福地把日子過下去。

若素便對回斷兩人,“我媽媽說不想接受採訪,謝謝你們對他們這些下崗工人的關注。”

說完,推著媽媽往回走。

那兩人也不糾纏,只是十分遺憾的樣子,目送若素母女的身影。

晚上安亦哲下班回來,若素向他說起此事,安亦哲微微皺眉,紀錄片工作室?據他所知電視臺倒的確有這樣一個獨立工作室,每年製作一定數量的紀錄片在紀實頻道播出,他們如果真有這樣一個選題,倒真是一件好事。

可是,那麼多下崗工人裡,為什麼獨獨選中若素媽媽?

這卻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我已經代表媽媽回斷他們。”若素想一想,總覺得哪裡不妥。“他們——透過什麼途徑找到媽媽?”

“我們結婚,不是秘密。有心人想查到你的家世背景,並不很難。”他沉吟片刻,“我派人留意一下這件事的動向,你和媽媽只管像平時一樣作息。”

若素這才略略放心。

然而此事,卻以大大出乎若素母女意料的方式,被推向高潮。

紀實頻道在每晚一集下崗工人的前世今生系列節目中,開篇便介紹推出若素媽媽。

鏡頭影象多數都是若素媽媽年輕時,在單位裡獲得勞動模範和三八紅旗手兩項榮譽時留下的圖片資料,以及當年若素媽媽的同事鄰居接受採訪時對她的溢美之辭。

小馮為人勤勞塌實,任勞任怨。

小馮為人和氣,團結鄰里,友愛親人。

馮蔚娟同志為了不增加組織負擔,給其他同事起帶頭作用,第一批簽下買斷工齡下崗合同,沒有一句怨言,為以後的工作起了一個好頭。

講到小馮,就要講伊開的湯包店,味道贊,價鈿公道,服務又熱情……

……最後是一大段旁白,馮蔚娟在四年前因為中風,留下殘疾,多年來一直由女兒照顧,丈夫也隨後下崗,一家人為給她治病,變賣家產,丈夫不得不靠做集裝箱卡車司機營生,養家活口。

當我們輾轉找到她時,發現馮蔚絹夫婦沒有自己的住處,至今要和女兒女婿住在一起。

她不願意接受我們的採訪,我們尊重當事人的意願,只拍到她女兒推著她,遠去背影的畫面,讓人心酸之餘,也感嘆不已……

這集節目,一經播出,一石激起千層浪,當年那些曾經為工作拋頭顱灑熱血,最後因為需要,從崗位上退下來的勞動模範,現在的生活狀況,引起廣大關注。

輿論一邊倒地,對若素媽媽的遭遇,表示同情。

卜書記第一時間發表電視講話,表示要大力關注這一批人的生活現狀,首先要解決馮蔚娟夫妻的住房問題。

若素覺得這整件事,都不可思議地朝著一個不知名的方向,脫韁而去。

沒有人提起,當年媽媽為什麼中風,他們一家人又為什麼匆匆變賣家產,不曾留下一點聯繫方式的原因。

一切都彷彿時光深處的舊照,被最新數碼技術翻拍,去除所有雜誌,只留下美好的事物。

若素經過四年生活磨練,深深明白,天上沒有白白掉下餡餅的好事。

“看,蝴蝶扇動翅膀,颶風已然形成。”那西瑟斯在健身房裡看見若素,便笑眯眯地若素說。

若素極想一拳揮到他臉上去,到底還是忍住,“如果你知道什麼,請明確告訴我。如果不,請不要再說這些模稜兩可的話!”

那西瑟斯嘖嘖兩聲,“譁,好有氣勢。”

若素冷冷瞥他一眼,繼續和陳教練練習。

小水七七撲在圍欄外頭,“小素的身手,大有進步,如果多些實戰經驗,以後我們倆未必是她對手。”

若素保持每週二六兩天練習自由搏擊,仍時時與雜誌社諸人碰到。

那西瑟斯聳肩,“小水,七七,女孩子身手太好,會嫁不出去!”

“七七,我們為民除害罷。”

“好,除掉他這禍害!”

二女撲上去,將那西瑟斯一頓好打。

若素的心思卻早已經不在搏擊上,最後被陳教練一個過肩摔,擲在墊子上。

“今天就到這裡罷,你心已亂,不適合再練下去。”陳教練精光隱隱的眼裡,透出一點瞭然來,“為人其實與自由搏擊是一樣的,始終是一場戰鬥,你無法逃避,只有搏鬥,不停搏鬥。也許這一場你輸,但是只要不放棄,總有贏時。”

說罷,伸手拉起若素。

若素恭恭敬敬,向教練行禮。

是,他說得一點不錯。

若素心頭雪亮。

週末,若素爸爸抵埠,迎接他的,是物流公司領導的親切接見與慰問。

“老沈,辛苦你了。”

“老沈,以你的年紀,再跑長途,身體要吃不消罷?公司打算升你做車隊主管,你跑過車,熟悉業務,能更好的管理車隊。”

“老沈,你家裡有困難,為什麼不跟公司反映?難為你了。”

“沈師傅,這是二季度的獎金,請收好。”

若素爸爸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等拎著蛇皮袋,揣著這趟跑車的工資和獎金,回到女兒女婿住的高檔小區,門口保安看見他,也格外熱情,“沈師傅,儂好儂好。”

回到樓上,若素爸爸對妻女說起這一路的事,若素母女不由得苦笑起來。

人怕出名。

真的。

若素有一晚和安亦哲躺在床上,對他說起自己心頭的那一點奇怪預感時,忽然靈臺清明。“四年前的事,一個字也未提起,是不是,有人打算放在最後,做鎩手鐧?”

安亦哲摸一摸若素頭頂,“聰明。”

“他們要對付的人,不是我,是你。”

安亦哲笑起來,拎過若素的手來,放在唇邊吻一吻,“是。”

“那你怎麼辦?”

“你擔心我?”安某人在暗夜裡,笑著淡問。

若素聽了,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再不理他。

安某人卻握緊了,不肯放鬆,“如果我倒臺,你怎麼辦?”

怎麼辦?若素不知多想說,踹了你,帶上父母,揣上鈔票,有多遠走多遠。

可是這話,在嘴邊轉了轉,到底沒有說出口。

安某人便沉沉地笑,換做以前,若素一定會說,你倒臺,與我何幹?

所以,在一起生活久了,終歸會有感情,是不是?

“若素,你信不信我?”他問。

若素沉默。

信不信他?若素一時沒有答案。

“如果你信我,那麼,什麼都不要做,只管好好讀書,逛街,購物,健身。如果你不信我——”安亦哲頓一頓,“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在婚禮結束後,安排你同爸媽出國去散心。”

那麼,當颶風來臨時,他們至少不用身處颶風中心。

若素不語,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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