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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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茹坐在辦公室裡,外面天已經黑了,同一個小區的很多人家亮起燈,昏黃的、明亮的、炙白的、五彩的,伴隨偶爾從沒關嚴實的窗戶裡飄出的談笑聲,讓人感覺非常溫馨,即便是偶爾的訓斥聲,也顯得那麼生動。可她的心,卻沉甸甸,壓著一塊大石頭般輕快不起來。

她已經坐了好長時間,長到已經忘記了時間。外面等候她的,有她的司機,應該還有一直跟著她的助理,其他人,估計早就下班了。嘆口氣,她拿起大衣披上,就算她不想回家,不想吃飯,別人總歸還是要回家,要吃飯的。走出門,果然看到司機老趙正倚著牆抽菸,看她出來,忙不迭把煙掐了,小任在電腦前不知忙什麼,看到她,點頭笑笑,然後把電腦關掉,又去檢查她的門是否關好。

她的眼中有些溼潤,這兩個人跟著她的時間最長,老趙從她還在那個國營單位當科長的時候就給她開車,他從來不抽菸的,今天想必是實在煩躁了。小任是她單幹之後第一年就跟著她的,那個時候還是個小姑娘,剛從中專畢業。一晃眼,八年過去了。當初她雄心勃勃,要闖出一番事業,要成為中國洗化行業的寶潔,可是,這一切,都隨著她的失誤成為泡影。

留戀的看著辦公室,慢慢往外走去。這是一個商住兩用小區,物管費和水電費比較便宜,所以不少人買了這裡的房子做辦公室,五年前她買下了相鄰的兩間,打通之後,改成一個圓環狀的辦公室。進門是前臺,右側依次是小會議室、銷售部、採購部和財務部,左側有培訓用的大會議室、人力資源部、策劃部、總助和副總辦公室、總經理辦公室,廚房保留一個,另一個和一個廁所被改成了庫房,堆放產品,方便臨時呼叫。生產車間在開發區,註冊的是福利企業,很多灌裝工、裝箱工、搬運工都是殘疾人,有些聾啞,有些腿腳不便利。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錯了,她沒有錢,沒有關係,沒有贊助,這一切,都是她一手創下,一點點積攢起來的家當。對於員工,雖然有時候她非常的嚴厲,甚至會發火,但是從來沒有趕走任何一個人。可是,她身邊的人出賣了她。

經過大會議室,眼前豁然一亮,她愣住,然後看到財務總監和人事經理坐在門口供來訪者休息的長椅上。

看到她出來,兩人站起來,財務總監jeason笑道,“安總,下班了,大家想請你一起去坐坐。”這人是她從家裡挖過來的,jeason家裡開了個按摩中心,有十幾個技師,以前火爆過一陣,後來因為沒有提供特種服務,所以漸漸無法和周圍那些春筍般冒出來的按摩中心抗衡。他在資金排程上很有一套,也幫安茹分擔了很多壓力。

“有點晚了,還是算了,你們早點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這個時候,她需要一個人躲起來舔舐傷口,而不是強打精神去面對馬上就不屬於自己的員工。

“安總,總要吃飯的,我們都沒吃呢,一起吧。以後也沒這個機會了。”腦筋一貫少根筋的人事經理小蔡道,馬上換來安茹身後任助理和jeason的白眼。

她還想拒絕,大門開啟了,業務經理進來,“還沒好嗎?位子定好了。”這個人也跟了她六年了,當初,那個人離開她的公司,帶走銷售班底的時候,只有小廖留下來,後來進來的人都叫她廖大姐,本來她想提拔廖做銷售經理,可是廖以自己能力有限拒絕了。如果小廖做了銷售經理,或者,今天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當時,那個人離開之後,混的並不好,又回頭來求她,她不想接納那個人的,但是礙不住親戚求情,礙不住那個人的哀求,她答應了,畢竟那個人是她一手帶出來的,離開家的時候才十三四歲,先在她家做小保姆,後來去做促銷員,然後一點點爬起來,做到銷售經理。

嘆口氣,她怎麼就瞎了眼呢?沒看出那個人的豺狼之心?

廖看到她,笑容滿面道,“安總,平時總是你請我們吃飯,怎麼的,今天也讓我們做回東吧?!”

她看著望著她的幾個人,鼻子有點酸,“好!”

餐廳還是公司吃年飯的餐廳,不大的地方,一樓可以擺十來張桌子,就是一個多月之前,她才剛在這裡包下整個大廳,請員工吃年飯,想不到,今天會在這裡,吃散夥飯。

進去之後,先是吃了一驚,坐得滿滿的,年飯時的眾人差不多全來了,甚至連辭職離開的副總和策劃總監也來了。當然,那個人和她手底下的一幫人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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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坐在那裡,和吃年飯時的輕鬆愉快不同,顯得沉悶而壓抑,看到她出現,有些人的眼中開始閃爍淚花,副總姓虞,以前是一個大企業的副總,是公司中高層裡為數不多的男性,看到她過來,忙拉開椅子讓她坐下,“安總,好長時間不見了,你還是那麼精神。”

安茹笑笑,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年,隨著金融風暴的來襲,資金鏈經常出現問題,她脾氣便不容易忍住,底下的人有時候不敢來找她,都是找副總出面解決,然後留他在那裡被她叮的一頭包。可是,這個人,因為那個人被擠走了,那個人天天在她面前說他沒事幹,什麼事情也處理不好,本來她也不信,但是慢慢就多了防備,最後,副總提交辭呈不顧她的挽留離開。現在在一個食品公司做營運總監。

策劃總監是副總離開之後,她請來管理銷售部和策劃部的,同樣也是因為那個人被擠走了。現在想想,其實早就有跡象了,包括之前不久離開的西南區銷售經理、綜合部主任,甚至跟著那個人的銷售助理。但是,她每天忙著籌措資金,根本無暇顧及內部的這些問題,加上員工有些抱怨,而只有那個人始終以一種自家人的態度存在,所以,她忽略了很多蛛絲馬跡,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開始上菜,大家儘量不提眼前發生的事情,挨個過來跟她說話,敬酒,說到動情處,常常是雙眼通紅,語不成調。等到一輪下來,饒是她每次只抿一小口,而且是紅酒,也有些醉了。小任體貼的給她一杯果汁,又讓服務員弄點熱開水過來,虞總這才道,“安總,現在形勢那麼艱難,即便是維繫下去,也沒有利潤。早在去年我就知道了,如果不是你往裡面貼錢,公司早就維持不下去了。現在既然已經這樣,不如,先休整一下。等到經濟形勢好了,我們再從頭來,我和小任他們都商量過了,只要你重新開辦公司,我們就都跟著你。哪怕開始沒有薪水也行。”

同桌的人都看著她點頭,小蔡拿出一摞簽好字的空白勞動合同,上面有他們的簽名。

安茹嘆氣,“我累了。以前我一直憋著一股勁,不管多難,想著大家都看著我,我也咬牙挺著。其實,公司早就是負資產了,你和jeason都知道吧。這幾年,我一直欠著供應商兩三個月的貨款。早先就有外資企業和大的集團想收購公司,買下我們的商標作為他們在華中的生產基地,我一直沒同意。做生意誰不是為了錢呢?可是如果光是為了錢,又有什麼意思?!”說著拿起酒杯,灌下一杯。旁邊小任搶都沒來得及,她又給自己倒上一杯。“其實,我這些年對大家也有虧欠的地方,今天,大家還能一起坐坐,我很高興。來,我敬大家一杯。”

“安總,你說什麼呢?沒有你,哪有我們的今天啊。”廖在旁邊拿起酒杯道,“別人的公司都是高學歷人才,像我這樣的去了,根本連個促銷督導都當不上,可是你提拔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在倉儲系統和便民系統,誰不知道我是誰,誰不知道瞬潔這個品牌?別人怕提自己的資歷掉底子,我不怕,我很自豪,是安總領著我走到今天的。”

小任也舉起杯子,裡面是白開水,為了公司,她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實在是太操心了。可是年齡越大,這種壓力就越大,現在她基本上不碰酒,為的就是怕有什麼意外。“安總,我們大家都願意繼續跟著你幹,這裡除了虞總和兩個總監,其他人都是跟著安總成長起來的,來公司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後來慢慢成了公司的人才,沒有公司就沒有我們。”

旁邊桌子的人聽到這話,也過來圍著她,“安總,我們都願意跟著你。”

安茹含著眼淚笑,她站起來一飲而盡,環顧周圍的面孔,多半都是娘子軍。有人說,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她不信,實際上,這幫娘子軍是她的驕傲,用以前老虞的話說,安總的娘子軍,拼業績比男人玩命,做事情比男人爽快,說話嗓門比男人大,就連喝酒都比男人厲害。當然不是說公司的男員工娘,只是安茹手下的這幫女員工太厲害,也太惹人注目了,加上她自己也是那樣的,所以外界一提到“瞬潔”公司,就想起她和她手下的女將。

氣氛正熱烈,門開啟了,大家都沒注意那邊的動靜,直到那個聒噪的聲音傳來,“哎呀,大家都在這裡呢?怎麼沒叫上我?”

空氣一下凝滯了,安茹不想回頭,不想面對這個人,提醒自己過去的愚蠢和可笑。她身邊的人紛紛怒目而視,這次公司為什麼會破產,被兼併,都是她搗的鬼,現在她得意了,到處跟外面的人說她馬上是這個公司的執行總監,可是,為同行所不齒。

虞總走過去,用身體攔住她的來勢,“劉小姐,這裡是私人聚會場所,不歡迎外人。”

“我怎麼是外人呢?倒是你,都已經離開公司了,才是外人吧。”劉湖藍皺眉道,“何況,這餐廳又沒有被你買下來。”

虞總也不說話,劉湖藍見狀就要從旁邊穿過去,可是不知不覺已經站過來好幾個人把通向大廳的路攔個密不透風。“哎喲,這是怎麼了?大家不都是同事嗎?”

這邊陪著安茹的廖聽到,啐了一口道,“呸,她哪裡會想到這都是同事,在她眼裡,所有人分兩種,對她有用的,和對她沒用的。有用的要不踩著人家往上爬,要不死命巴結,沒用的看都不看。”

雖然氣氛有些壓抑,但是同桌的人還是被這句話逗樂了,小蔡噘嘴,“她那個人,看著跟你親近,其實背後老使絆子,鬼才相信她。”說完又被同桌無數人瞪白眼。

安茹苦笑,別人都看出來了,只有她願意被欺騙,正在想著,那邊又嚷嚷上了。

“哎呀,你們幹什麼啊?李總過來找安總的,你們都攔著。”

這麼一叫喚,安茹便坐不住了,她老公來做什麼?又怎麼會和劉湖藍一起?她剛轉身,就看到人牆讓出一個通道,李平走過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看起來儒雅,像個教書先生,她已經很高了,168釐米,但是和李平一起,穿著高跟鞋卻還是矮半個頭,他們是同學,讀的機械類大專,畢業又在一個單位上班,後來就順理成章的戀愛、結婚、生子。不過,他們的事業起步後,她就沒有讓他參與公司決策了,本來兩個人感情很好,可是常常為了決策問題起爭執。

“安茹,我看你沒回家就過來了,沒事吧?!”李平說話永遠那麼輕言細語。

“沒事,和他們坐坐。”

馬上有人給李平拿了個椅子過來讓他坐下,又放了乾淨的碗筷酒杯,倒上酒。“李總,也跟我們一起喝一杯吧。”小任笑道,“這幾年都沒跟我們一起吃年飯了。”

李平還沒說,安茹道,“他眼睛剛做了手術,不能喝酒。”李平也就不做聲,笑笑。

大家對這種安茹替李平回答的情況已經非常習慣了,沒再勸酒,趕緊又換了飲料遞過去。“你自己來的?”安茹不著痕跡的問,他的眼睛手術之後,就不能開車了,老趙又跟著自己,難道他真是跟劉湖藍來的?

“今天工商局打你手機,你放家裡了,我這才知道公司…公司出了問題。然後又一直不見你回來,打電話到辦公室沒人接,擔心你就過來了,然後碰到小劉,和她一起出來找,看到門口你的車想著你可能在這裡。”

小劉?嘆氣,算了,也不能怪他,公司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整日就是種花釣魚,陪客戶和工商稅務的那幫人打打麻將。何況,最後決定信任那個人的不正是她自己嗎?

“公司資金周轉不靈,各大超市和連鎖店不肯給我們結算,說要抵扣費用,經銷商不肯打款買貨,供應商一直在催款。沒有辦法,只有破產,最後公司最大的債權人買下其他債務接手了公司。”安茹簡單道,同桌的人都低下頭。

李平有些驚訝,但仍然平心靜氣道,“怎麼會?可以把房產和汽車抵押貸款啊?”

安茹沒說話,最後jeason道,“這兩年,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安總已經沒有其他可以抵押的了。而且,有人故意散佈公司資金不良的資訊,鬧得供應商不肯供貨,沒有現金就不給原料,沒有原料車間不能生產,緊接著,賣場的貨供不上,賣場沒有貨就沒有回款,然後整個供應鏈就斷了。恐怕最後,連抵押物品都會被清算。”

李平嘆口氣,然後勸道,“沒有就算了,當初我們一起‘下海’的時候,不也什麼都沒有嗎?只是房子和車子沒有了,怕你媽那裡……”

安茹喝口酒,她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女孩都是跟媽媽姓,據說這是媽媽那一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如果沒有女孩還會去領養一個。她出生以後,安老師媽媽總是嚴格要求她,對弟弟不怎麼管教,以前她覺得媽媽重男輕女,後來才知道,媽媽那是對她期望太大。她生了兒子之後,安老師一直嘆氣,後來說沒辦法就收養一個女兒吧。但是她一直很忙,這個事就耽擱了。

劉湖藍還在那不依不饒,最後服務員過來請走她,臨走她恨恨的看了看攔著她的人,“等著瞧。”

李平從這架勢大概也看出來怎麼回事,嘆口氣,回來那幾個人還在那嘟囔,“等著瞧啥,明天我就辭職,讓她自己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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