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池水的嘩嘩聲由小變大，又由大變小，每一下都牽扯著我緊繃的神經。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感到全身僵硬的時候，傳來杜子騰一聲驚呼：“生出來了生出來了——”

生……生出來了……得知這個訊息的我心裡猛地松了一口氣，頓時渾身乏力的癱在月憶天懷裡。

“老大老大，一樣哎，他們長的一樣哎！”杜子騰歡呼雀躍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神啊！我無力的朝天翻了個白眼，扭頭向池子裡看去，大大的池子裡飄著幾縷淡淡的血紅，剛生產完畢的小乖並沒有如我想象般的伏在水底休息，反而頗有精力的帶著剛出生的小海豚在水裡遊動。

小海豚也是淡藍的皮膚，胖胖的身體，短短的吻鰭，大概是剛出生不久還沒有掌握好平衡，遊的有些搖擺，像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童，可愛極了。

“老大老大，你看小乖的孩子多漂亮，也給它起個名字吧。”杜子騰指著正乖乖游泳的小海豚興奮的說道。

“恩——”我答應一聲，看了看一旁帶著小海豚沿著水池壁一圈圈遊著，並不時用胸鰭託著它躍出水面呼吸的小乖，想了想說道，“就叫小乖乖吧。”= =///

“老大——”杜子騰抽搐了兩下嘴角剛要說點兒什麼，卻不知為何又乖乖點頭，“好啊……這名字好……好記……啊！——”

水池裡正在母親幫助下學游泳的小海豚沒掌握好方向，直直向池壁撞去，引起了杜子騰一聲驚呼。

只見這時，一旁的小乖快速遊上前去緊貼池壁，讓小海豚撞在了它的身上。

“你池子挖那麼小做什麼？”也被剛才一幕嚇了一跳的我狠狠瞪了杜子騰一眼埋怨道。

“老大，這個池子已經佔了我大半個院子了，原先挖的時候本打算給弟兄們當個大泳池用的，就像老大以前給我們說的那樣，現在只好先給小乖用了。他們的個頭也太大了點兒……”杜子騰有些為難的看著池子裡的小乖。

看著眼前帶著點兒委屈的杜子騰，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這些自己都知道不是嗎，不是杜子騰的池子太小，也不是小乖他們太大，而是海豚本就不適合呆在這裡。他們應該生活在海里，游泳、捕食、高高的躍出水面，帶出一串金色的水花……懷裡的匕首很熱，我不知道如何把它拿出來……

“老大，要不……我再把池子挖大一點兒？”見我久久不語，杜子騰小心翼翼的看著我問。

“不……用了，小乖乖剛生下來，驚嚇到了不好。”我看著池子裡又接著游泳的小海豚，煩躁的搖搖頭否定了杜子騰的提議。

“小旭，你累了，去歇歇吧。”月憶天摟著我低聲說。

“恩。”我心煩意亂的點點頭，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到月憶天身上，任他熟練的將我抱起送回房中。

“月憶天……”看著給我蓋好被子，就要轉身離開的月憶天，忽然不想讓他走的我小小的叫了一聲。

“恩？”聽到我的聲音，月憶天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認真的看向我。

看到月憶天的眼神，不知道說什麼的我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然後鬼使神差的問了句：“你……你累不累？”

問完這句話之後，我猛地愣住，又猛地升起一種想聽到回答的渴望：是啊，那麼優秀那麼強勢的月憶天，你會不會累呢？……應該……

大概是有些吃驚，眼前的月憶天聽完我的問話也微微頓了頓，然後他看著我向前走了半步，慢慢彎下腰，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不累，有你在。”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熟悉的氣息慢慢鑽進心裡。輕輕吻印在額頭，柔軟炙熱，彷彿想在我靈魂裡留下印跡般久久不去。

心裡漸漸泛起一絲痠疼，不痛，但卻清晰的我怎麼也忽略不掉。

有我在，就不累嗎……月憶天……那要是我不在了……

我慢慢閉上眼睛，忽然感到什麼東西正漸漸變淡，什麼東西正浮上來慢慢佔據整個心海……緊緊抿著唇，不想去阻止，也不願去明確……只是讓自己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周圍一片灰暗，房間裡靜靜的只有我一人。輕輕掀被下床推門而出，一股涼風迎面吹來，頓時讓還有些迷糊的我清醒了幾分。

深吸一口氣抬頭向上看，黑色天空的襯布上，別著幾顆閃亮的小星星和一個睡意朦朧的月亮。耳邊響起夜晚特有的聲音，細微的，模糊的，像熟睡時說出的夢話般含糊成一片。

大腦微微遲疑的考慮著該去哪裡，雙腳卻有自己的意識般往前邁步。

走過一叢花，繞過一棵樹，在行到一扇熟悉的月亮門時停住了腳步。

果然，還是這裡麼？都成條件反射了。看著月亮門無奈的暗笑起來，後又長嘆一口氣：也好，有些事，總要解決的。

月亮門內，兩個身影依然在遊動著，小點兒的身影在裡，大個的身影在外。

與白天相比，現在的小海豚已經掌握好了平衡，遊的很穩。但也有更多時間來幹點兒別的，比如去玩碰壁，它一次次試圖向池壁接近，卻又每次都撞在事先準備好的小乖身上。大概是覺得這個遊戲很好玩，小海豚歡快的搖了搖尾巴。

“恩，是不是該給你拿個球來頂頂。”我有些黑線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邊蹲在池邊，邊自言自語的說道。

察覺到有異物的靠近，正玩的不亦樂乎的小海豚停止了遊動，轉過頭來好奇的看著我，一旁的小乖輕輕的碰了碰它的腦袋，好像在給它說點兒什麼。

是不是在給它作介紹？想到這個可能，我咧了咧嘴，忽然來了興趣，指著自己說道：“吶，我叫炎旭，是個人，家住在……這裡；你媽媽叫小乖，是只海豚；你叫小乖乖，也是只海豚，家住在……住在……”

我看著直直盯著我的小海豚，怎麼也沒有辦法將“大海里”三個字說出來。大海，它現在明明住在水池裡。

慢慢把手伸進水池裡，四周的池水瞬間將那隻手包圍，微微眯眼感受著水中的浮力，卻被驀然出現的一個滑滑涼涼的東西驚醒。

吃驚的睜大眼睛，這才發現是小海豚正好奇的拿它那短短的吻碰著我的手。一下一下，帶著點兒好奇，帶著點兒疑惑，帶著點兒小心翼翼。

心忽然跳了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湧上喉嚨，爭先恐後的想冒出來。

寂靜的夜晚，適合講一個故事，想一點兒問題，承認一些東西。

“你家住在大海里，小乖乖，”我看著還在好奇的碰著我的手的小海豚，終於決定說點兒什麼，“大海離這裡不遠，很快就能到。你想去看看嗎？我……我送你去好不好？然後你就可以回家了。我……我也想回家，可是家太遠了，很遠很遠，遠的這裡的人都到不了。我也是不小心犯了個錯誤才來這裡的……”

我輕輕咬了咬唇，決定還是不要把踩到個香蕉皮的事說出來的好，雖然對方是個海豚，還是剛剛出生，可是據說海豚的智商是很高的，將來萬一知道了……被一條海豚嘲笑，丟不起那人。

“恩，其實也不是什麼大錯誤，”我看著小海豚含糊的接著說道，“但還是到這兒來了。我來這裡已經很長時間了，一直都想回去。可是回去真的很不容易，以前是不知道方法，可是現在知道方法又做不到；不過就算能做到……”

“就算能做到……”我看了看微微側著腦袋，好像在認真聽的小海豚，喃喃的小聲重複著。睡前那佔據整個心海的東西又慢慢浮上，在這寂靜的天地裡完全暴露在眼前，清晰的讓我再也無法選擇逃避。

是啊，就算能做到又怎麼樣呢？做到後……我又該怎麼回去呢？在對小五說過會永遠陪著他之後；在毀了楚天樂的婚約並說出那樣的誓言之後；在終於對藍妖孽說喜歡他之後；在當著幾國國君的面吻過月憶天之後；當一切的一切都已發生過，當我把自己本就不多的感情在不知不覺的交付出去之後，我又怎麼回去呢？

明知道有人會等我，明知道有人會想念，明知道有人會憔悴，明知道有扯不掉的牽掛，卻還是在一點執念的誘惑下放任自己來到這裡。

回去只是想去見一些人，問一些話，辦一些事；可是有些人見了又如何，有些話問了又怎樣，有些事辦了又能改變什麼，到時候我是不是又要陷入另一份執念，念著這裡的人，那還真是自作孽……

我自嘲的笑笑，抬手想摸摸小海豚的腦袋。誰知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好像讓它受了驚嚇，小海豚猛地池子裡沉了沉，我一時不察也微微往前栽了一下，然後就聽“噗通——”一聲，什麼東西從我懷裡掉出，落在水裡發出一聲輕響。被小小嚇到的我低頭一看，原來是一直藏在懷裡的那把匕首順著我方才的動作掉進了水池裡。

“嘎——嘎——”看到掉到池子裡的東西，小海豚以為又是什麼好玩的東西，歡快的叫了一聲就向匕首遊去。

“小乖乖，不要去啊，那個很危險的。”看到正朝匕首游去的小海豚，我大驚之下慌忙衝它嚷道。

可那畢竟只是剛剛出生的小海豚，它聽不懂我的話，依然自顧自的向目標遊去。

那匕首雖然按了鞘保護，可是要是被小海豚不小心弄開了怎麼辦。就是沒弄開，萬一被誤吞進肚子裡也不是鬧著玩兒的……想到這裡，心急火燎的我咬咬牙剛想下水去把匕首撈出來，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旭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藍零，藍零，快把那匕首撈出來。”我急忙指著池子裡的匕首衝藍妖孽嚷道。

頓時，順著我手指的方向，一根紅綢閃電一般快速向水裡刺去，然後搶在小海豚面前靈巧的捲起匕首往上一用力，幹淨利落的將匕首甩進夜色裡。

“啊！”看著被藍妖孽拋向夜空，消失在黑暗裡的匕首，我只來得及驚呼一聲，就什麼也做不了了。

“抱歉旭兒，沒掌握好力道，我去找找。”藍妖孽有些歉意的看著我轉身欲向遠處的黑暗走去。。

“不用了，天太黑了，明天再找吧。”我看了看似乎受到驚嚇緊緊貼在小乖肚子底下的小海豚，又看了看手持紅綢一身單衣，還帶著明顯睡意正欲遠去的藍妖孽急忙出聲喚住他。

聽到我的聲音，藍妖孽慢慢停住，然後轉身走到我身邊一把將我摟到懷裡，低頭在我唇上蜻蜓點水般印下一吻，又將頭蹭到我的肩膀處含含糊糊的叫了聲：“旭兒——”

溫熱的氣息從我耳邊傳來，癢癢的，感到不自在的我急忙將妖孽往外輕輕推了推。

“別動，旭兒，冷。”藍妖孽一邊將我摟的更緊，一邊在我肩上磨磨蹭蹭。

“知道冷你還穿單衣出來。”看著在深夜只著單衣的藍妖孽，我沒好氣的嘟囔了一句。

“來不及嘛，本來睡的好好的，忽然有聲音把我吵醒了，就趕緊出來看看。畢竟是神物，要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辦？說不定會遭天譴的。”藍妖孽半認真半玩笑的看著我。

“瞎說！”我一把將這胡說八道的妖孽推開，轉身就走，任他在我身邊轉來轉去的道歉求饒也不搭理他，最後乾脆一甩房門把他隔絕在外圖個清靜。

————————————我是幸災樂禍的分界線————————————

“咦？在哪兒呢？明明是這個方向的啊，怎麼找不到？”我低頭在茂密的草叢裡翻來覆去的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昨天被藍妖孽甩飛的匕首，不由暗暗嘀咕起來。

“老大你在幹什麼？我來幫你。”杜子騰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

“哦，不用了，我……”我剛想婉拒，卻在抬頭撇到一身正服的杜子騰時頓住，這傢伙平時都是一身便裝打扮，今兒搞的這麼正式莫非是要出門。

“杜子騰，你要出去嗎？”想到這裡的我看著杜子騰問道。

“是啊老大，我要到碼頭那一趟，按以往來看這幾日海水可能要漲，我的去看看那裡的幾條船。”杜子騰看著我解釋道。

漲潮啊……聽了杜子騰的話，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水池，我暗嘆一口氣將眼盯到別處飛快的說：“杜子騰，上一次將小乖送過來的人還在不在，我想把小乖他們送回去。”

“啊？……老……老大……你……你……既然想把小乖送回去？”大概是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杜子騰結巴了好一會兒才把話說順當。

“怎麼？你留著它還有用？”看著眼前吃驚的杜子騰，我也有些吃驚：杜子騰要拿小乖幹什麼啊？

“不，不是的，老大，沒有，我能有什麼事用得到小乖啊。”聽了我的話，杜子騰忙衝我擺擺手。

“那就把它們送走吧，這裡，畢竟不是它們呆的地兒。”我再次看著遠處的池子，攥緊了拳。

“可是……老大，你……我……聽說……是不是……”杜子騰低下頭，有些模糊的說道。

“恩？”我微微愣了愣，隨即明白了杜子騰的意思。

“杜子騰，你想發財嗎？想當官嗎？想走桃花運嗎？想一夜成名萬人敬仰嗎？想長生不老心想事成嗎？——不要瞎想了，洗洗腳去睡吧，哈哈哈哈哈……” 我看著聽了我的話驀然瞪大眼睛的杜子騰再也忍不住的笑起來。

“老大……”聽了我的問話，杜子騰有些惱怒的大叫一聲，旋即又將肩膀垮下來。

“旭兒，什麼事這麼開心？”正當我笑的開心之時，藍妖孽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我忍住笑回頭一看，藍妖孽正笑嘻嘻的看著我，他旁邊，小五楚天樂月憶天也微微勾著唇。

咦？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嗎，怎麼每個人都這麼開心？我納悶的掃了掃眼前的一幫人。

“藍公子，老大想將小乖他們送回海里去。”大概是被我笑的有些惱了，杜子騰有些告狀意為的看著藍妖孽。

聽了杜子騰的話，藍妖孽彎彎的嘴角僵了僵，然後笑的更深：“是嗎？把他們送回去？為什麼？”

“當然是怕你遭天譴。”我看著藍妖孽有些餘怒未消的說。

“呵呵，旭兒對我真是好。”藍妖孽笑的跟朵花一樣湊到我面前。

“可是杜子騰好像有些不願意，我看還是……”我瞟了瞟杜子騰有些猶豫的說道。

“是嗎——”藍妖孽似笑非笑的掃了眼杜子騰點點頭，“既然這樣，那就……”

“沒有沒有，怎麼會不願意，老大說的對，與其在這兒瞎想還不如洗洗睡，我這就找人去。”杜子騰看了我一眼，跑的跟兔子似的躥了。

就這樣，在杜子騰的積極張羅下，小乖和小海豚很快被裝上了一輛改裝過的水車，秘密運到了海邊。

遠處的海水越來越近，一層層排列整齊的登上了海岸，放肆將那裡的一切都印上它的痕跡——漲潮了。

被海水嚴嚴實實包圍住的小海豚剛開始有些不適應的拍了拍尾巴，後來很快被一旁靜靜臥著的小乖安撫。大海，果然是它的家。

嘩嘩聲響起，一次又一次，岸邊的海水越來越多，終於將臥在海岸上的小乖輕輕托起。

“嘎嘎——”大概是感受到熟悉的海水，一向安靜的小乖也忍不住叫了聲，然後看了看站在遠處的我們，帶著小海豚慢慢向大海里遊去。

看著小乖一點點離我遠去，就像那些人，那些事情，那些希望，漸漸消失，再也不會回來，我終於忍不住的追了上去：小乖，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

“旭，旭，不要去，不要去……”楚天樂從身後將我緊緊抱住，任我拼命掙扎也毫不放松。

“嗚嗚嗚……”徒勞掙扎半天卻始終不能動彈分毫的我看著終於消失不見的小乖很丟人的大哭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我哭累了沉沉的睡去。朦朧中，誰把我的淚水拭去，誰在我耳邊輕輕的嘆息，誰在低沉的跟我說對不起，誰的懷抱始終溫暖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