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奔赴邊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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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白馬拖著描八鸞的碧裡青偏銅木軺車,停在石榴面前。

很華美,車頂有綴了五彩絛的傘蓋,左側跪著御奴。石榴看到都督之子在她前面登上了另一輛車子,才扶著木轅上車坐好。這個四處漏風不擋塵土的花瓶車子,一點都不如她從長安到洛陽時用的那輛普通馬車舒服。

“出城。”護衛統領一聲令下,旌旗齊動。石榴獨自坐在車上向左右兩邊的街道張望,護衛太多了,都騎著馬,叫她無法分辨遠處那團飛馳過來的模糊人影到底是路人還是熟人。

洛陽,她還未曾好好親近這座城,便隨著回紇使團匆匆離開了。

催馬來遲的臨淄郡王沒有趕上送帖子宴請回紇人。待向驛館裡的小吏詢問清楚鴻臚寺派人沿途護送之後,他不得不調轉馬頭,沒精打采地原路返回。

有人護送,意味著連在半路設埋伏的希望都沒了。看來皇奶奶跟他一樣重視回紇在突厥人面前的天然優勢地位。區區五十個回紇人,還真成了搶不得打不得殺不得的棘手問題。

“出去逛逛也好,她叫我吃了這些年虧,定然也能禍害回紇不淺。”李隆基勒住馬,遙望天上飄過的白雲。雲都比他自由啊!至少能飄出洛陽去。

有天女身份在,石榴應該不會受委屈。他很快調整了情緒,因為想到石榴此行表明了為他買馬而去,這算是在盡一個“身邊人”的職責在輔助他麼?李隆基肯定地點點頭,一直都算呀,從小時候做蛋糕供他孝敬武后開始,一直都算。

“那麼,盡情去飛吧,郎等著你的好消息!”攏起雙手,衝西邊大喊了一聲,險些驚到路邊挑著擔子趕市的行腳商人。

“郎放你去作飛天,但不許對別人散花!”最後這一句,喊得格外洪亮。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權當她是個任性的女干將吧。終究還是自己勢未積成,力不從心,掣肘處太多。他嘆著氣,驅馬朝積善坊走去,有太多事情等著他重新考量和佈置。

半個月後,回紇使團仍走在參天可汗道上。

石榴曬黑了一層,瘦了兩圈。旅途比她想象的情形辛苦許多,首先是她需要顧及形象問題,白天不能躺在車上睡覺,坐來坐去,腿都快失去知覺了。其次,無人同車說話解悶,憋成了啞巴。星垂平野闊這類景象,看一回叫大自然的震撼,看兩回叫美景,看三回、十回、直到閉眼是它睜眼還是它,那叫視覺疲勞、單調乏味。

然而回紇人卻越來越有精神,每天大嚼烤饢大燒羊腿,比在洛陽看上去精壯多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果然如此。

儘管行程漫長又辛苦,石榴一路上也盡了她的職責。作為一個司膳天女,她向回紇使團提供了多種方法來保證飲食潔淨。此外,偶爾也能觀星蒙對“明日颳風、下雨”之類的天氣預報。

坐軺車上發呆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石榴難以忍受風吹日曬外加雙腿酸脹、無可消遣的天女生活,開始在腦中給小槐子排演一套榻上秘籍,從最基本的坐著躺著立著,到難度稍大些的“半坐著”“半躺著”“像邁克爾傑克遜那樣呈45度角立著”,總之,小槐子是她的。

等石榴想夠了整整一百零八種招式時,回紇使團終於越過陰山和克魯倫河,進入翰海府境內。下了參天可汗道,他們再走上兩三天路程就能到家。

兩三天,很近了,幾乎等於站在家門口。驛站那些飯菜早吃膩了。這天午飯選在一座相對繁華的小鎮上解決。一下車,石榴便被回紇語包圍住,聽不懂,布幌子上頭寫的奇怪文字也看不懂。但她仍興致勃勃地跟著都督之子走進店裡去,總算能下地走動走動,順便跟另外十個被賜回紇的洛陽宮人說說話。

他們人多,一家小店坐不下。回紇使者又領著石榴等人到隔壁的食鋪中,這才勉強湊夠二十多張桌子。石榴好奇待會兒能吃到哪些招牌菜,想跟掌勺的聊聊廚藝,卻不會說回紇語。她的身份特殊,那十位姑娘常常敬而遠之,石榴只好坐在條凳上看街景,耐心等待午飯。

外面來來往往都是回紇裝的行人。趕著羊群的、牽駱駝的、騎驢子的,石榴定睛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個騎馬的。幞頭、圓領衫……這是位老鄉啊!

“老鄉,您貴姓?”石榴朝他揮手。

騎馬的人轉過頭來,人挺富態,大圓臉,五官長得很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樣子也不過二十出頭。待他翻身下馬,石榴才看清楚這個中等身材肚子微腆的圓臉小夥。

“某姓王,單字翰。”他很熱情,向石榴和店內坐著的一群人拱手問好。

石榴也熱情地回應了他:“用過午飯沒?一起吧,難得遇到老鄉。”她往旁邊挪了挪,跟在自己家招待客人沒兩樣,騰出一片地方來給王翰坐。

王翰摸摸肚子,他剛吃過。盛情難卻,又是漢人,他還是坐了下來,跟店家比比劃劃,右手半握作了個喝的動作,要點一壺茶水。

石榴見他不會說回紇話,很驚訝,問:“翰兄,你就這麼點菜?如果想吃一盤炒雞蛋,難道學母雞下蛋嗎?既然不通曉語言,為何在這裡騎馬?”

“哈哈,小娘子此言差矣,某照著別人桌上的菜來點。今天已經吃飽了,只消來壺水潤潤喉。”王翰端著茶碗品了一口,辛澀不堪,加胡椒太多了。跟他在家中享用的茶湯根本沒法比。遂不勉強自己吃苦,擱下茶碗又對店家比劃一番,站起來東倒西歪走了兩步,示意他要酒。

“您是來回紇遊歷嗎?”石榴想起很多年輕詩人會跑到塞外尋找靈感,以為眼前這位也是。

王翰搖頭,拿起一根筷子蘸著茶湯在桌子上寫名字:“某名翰,故來翰海看一看。”

石榴哦哦應著,跟他攀談起來。王翰過得很灑脫,至少在石榴看來,他是個很灑脫的人,有足夠的田地供他剝削銀子,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邊塞上這些地方差不多都走過了。聽他講,翰海像一條大魚,而雪山則像伸出爪子捕魚的白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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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是這樣流向的,它的源頭在巴顏喀拉山。翻過山再西走是天竺。越過大海一直往南將到達一片冰雪大陸,如果繼續往西則是生產黃金和香料的地方。”石榴好不容易逮住一個陪聊的人,談興正濃,也拿過一根筷子蘸水在桌面上畫起來。

不多時,桌上已經佈滿了茶水痕跡。王翰嘖嘖稱奇,笑問石榴從何處知道。他遊走了五年也未能走遍這些地方。

“我是天女,自然曉得。”石榴站起來調皮地把雙手舉起,說:“會散花的天女。”

“哈哈,小娘子從兜率天來?燒香許願靈驗嗎?某要許個願。”王翰以箸擊桌,搖頭晃腦道:“一願美人常在懷,二願美酒常滿杯。”

石榴手腕迴轉間,已經伸指從香囊中捏了一撮燻過香料的幹花瓣來,攤在手心叫王翰看:“你是要散花,還是要許願?一次只能滿足一個要求。”

“花。”王翰坦然以手護頭,大笑:“美人與美酒好求,天女難求。”

“真沒原則,為了半掌花瓣放棄兩個長久的好處。”石榴亦笑著講幹花瓣揚到他身上。如果是李隆基,一定選擇美人美酒。如果是小槐子,一定會拋開這個選擇,直接抱她去摘滿捧新鮮的花,再替她簪入髮髻。

王翰隨意抖落衣襟上的香花,倒了半碗酒飲盡,駁道:“某入仕後才講原則。如今只要自在。將來參了軍,想隨意走動也不能夠了。”

“祝你一生平安。”石榴以茶代酒,同他拱手互敬了一杯。

“戰死沙場是每個男兒的榮耀。”王翰仰頭灌進喉嚨裡。

“翰兄回長安或者洛陽嗎?想請您捎個口信。”石榴指著隔壁店裡的那些宮人,說:“她們都是洛陽宮人,翰兄索性當次信使吧!作為回報,我願意滿足您的第二個願望,美酒。”

王翰點頭同意,石榴向他索紙,要贈他司膳坊特製春醪的配方。

待王翰從馬鞍下的革帶中取出一疊詩稿交給她寫方子時,石榴恭維說:“翰兄除了作逍遙旅人,還是個大詩人呀,這麼多首,真厲害。”

“哈哈,過獎了。”王翰看著石榴挑出一張空白較多的紙寫下配方。她的字跡並不清秀,勉強算寫得清楚,因戲問道,兜率天的天女會作詩否。

“天女只會一句,可應對百句。”石榴把她要捎口信的人名跟酒方一併寫在紙上,吹乾墨跡,摺好交給王翰。這次她學聰明了,不讓回紇人知道她寫的是什麼。交給王翰收好之後,石榴招手叫坐在一旁閒聽聊天的回紇使團成員一起加入。他們中有的也能作上兩三首。

店家把桌上茶漬擦乾淨,一盤一盤開始上菜上湯。石榴招呼眾人圍坐於一桌,笑呵呵地說:“天女心不可動,故那一句詩也不可動,不管它是四字五字七字,我只以‘一樹石榴壓小槐’胡亂對之。比如,關關雎鳩,一樹石榴;白毛浮綠水,石榴壓小槐;與君離別意,石榴壓小槐。滕王高閣臨江渚,一樹石榴壓小槐。只會這一句,別的再不能。諸位見笑了,我還指望著將來翰兄揚了名,能替我寫幾句詩呢。”

說罷自飲一杯水當作罰酒,讓回紇使者和王翰互相探討詩歌去。一桌人吃吃喝喝侃得差不多了,王翰喝夠了酒,兩邊都問過要往洛陽捎帶什麼話,方起身告辭。

“翰兄保重。”石榴揮帕送別這位好心的陪聊兼信使。

“石榴保重。”王翰走得不帶一絲牽掛,連頭都沒回一下。

三日後,正式到達翰海府的政治中心。

回紇使者團不但帶回了洛陽的珍奇貨物,還帶回洛陽女兒與一位天女。先遣報信人早他們一天到,故而整個回紇上層社會都知道了這件事,他們齊聚於都督府中宴飲,等著去瞧這位天女長什麼模樣。

翰海都督給傳說中會梵文會神通的天女配備了一流的待遇,包括一位會漢文的回紇奴隸。此刻,他正在屋內等候新主人,洗塵沐浴用的牛乳已注滿浴盆,而鬆軟臥榻對面便是滿架梵經。

居所正中的佛龕,飾著黃金、白銀、琉璃、頗梨、美玉、赤珠、琥珀。蓮枝蔓蔓,七寶熠熠生輝,同長明燈一起映亮了龕中所供的歡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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