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兒回到如柳山莊時，林翼然正在莊門外等她。

彼時夜已微沉，武林大會早已結束，一眾江湖人士多在聚義廳中飲宴，人來人往的如柳山莊大門難得地沉寂了下來。

他就如此孑然而立，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長長的，延到腳邊。

她突然有些心疼，別過眼不再看他。

“回來了。”他的聲音極輕極淡，小心翼翼的，怕將她驚飛了似的。

“當然了！”她抬起頭來微笑，“回家之前總要回來跟你們道個別。”

隨風輕擺的燈影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不知為什麼竟顯了幾分蒼白來。

“回去吧。”林婉兒轉過身便往莊裡走。

才提步，腕便被人抓住了。抓得很重，微微的痛覺從另一只手上滲進來。

深吸口氣，將心中的不忍壓下，她依舊微笑開口，“有事嗎，林大哥？”

他只是沉默，沉默地抓著她的腕，沉默地鬆開她的手。

“那就……回去吧。”他最後說。

兩人一前一後，默然同行。氣氛有些沉，誰也沒有再開口。分別雖是早在意料中的事，真正來臨時，卻依舊突兀得叫人措手不及。

好容易行至客房，兩人正要進去，卻見院門內突然衝出一個人影。

“你們……不要臉！”微帶哭腔的聲音，出自如柳山莊的大小姐柳如燕之口。

“柳姑娘，你這是怎麼了？”林婉兒有些好奇地搭了個腔。

“他們……”柳如燕滿臉霞色地指著門內，又氣又惱，偏說不出一句話。終於一跺腳，哭著跑開了。

林婉兒奇怪地走進院內，見內堂燈正亮著，些許光亮斜出來，正照在方才柳大小姐羞憤之中棄在地上的物什。

林婉兒定眼看了看，都是些傷藥繃帶之類的療傷之物。

“繼祖怎麼傷了？”她驚訝地問著，好像已經看到範繼祖被人砍了一刀的樣子。

“哦，”他似如夢初醒，急忙回道，“被小雪失手刺了一劍……”

卻說下午比武結束後，柳如玉終於得了空，無論如何也要陪顏雪一道上山。粘人的柳如燕自然也要跟上。回莊途中柳如玉與範繼祖發生口角：柳如玉早看不慣顏雪對範繼祖另眼相看，範繼祖則是連日倍受冷落又惱怒對方死皮賴臉地纏著顏雪。對不上幾句，兩人就吵了起來。柳如玉怒火中燒，惱怒間抽出了腰間寶劍。顏雪本要救，卻又被離範繼祖最近的柳如燕搶了先。顏雪見狀大惱，出手失了分寸，同時挑掉柳家兄妹的劍不算，還順道給沒受傷的範繼祖補了一刀。

聽林翼然大致講完事情經過，林婉兒瞭然地連連點頭。

望一眼明亮的內堂，林婉兒似想到什麼，轉過頭來朝他眨眼睛，“你說，他們倆在裡面做什麼，叫柳大小姐看得臉都紅了？”

林翼然還未曾有所反應，就見林婉兒繞到窗邊，小心地推開一條細縫，聽起壁角來。

林翼然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舉步跟上。

屋裡只有範繼祖和顏雪。

只見顏雪正背對著範繼祖坐在屋子的另一角，範繼祖則裸著上身，右肩是纏繞整齊的繃帶。因為傷到右肩，右手無法動作，範繼祖正艱難地用左手替自己著衣。穿右邊的時候，左邊的衣裳滑了下去，著右邊的時候，左邊的衣裳又搭了下來。一著急，又扯到了傷口，忍不住悶哼出聲。

顏雪雖是背過身去，但聽那悉悉簌簌的聲響也知他這上衣穿得著實辛苦了些。心中幾番猶豫想過去幫忙，又拉不下面子。待聽到他的□□聲，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將他手中的衣裳拿過。

“雪。”範繼祖小心翼翼地喚了聲。自下午受傷之後，顏雪就沒給過他好臉色。剛才她給他上藥的時候明明好了一些，待被柳如燕無意撞進屋裡，她的態度又變得冷冰冰的了。就是現在替他穿衣的動作很是輕柔，面上冷色依舊不減半分。

顏雪不應，攏了攏他的衣襟，順好，而後異常專注地替他系著衣帶。

範繼祖微垂了頭，這樣近的距離，無須刻意收集，對方身上淡淡的香氣已然縈繞鼻翼。他呆了呆，目光不自覺地下移，她垂著眸，濃密的睫毛似蝴蝶的羽翼般不時輕撫著潔白如雪的頰，瓊鼻微翹，遮出了櫻唇大半的弧度。他不由自主地俯了俯身。

感覺到了他的動作，顏雪抬起頭來，微顯疑惑。

他猛然一震，像個做壞事被當場抓到的孩子般慌張地正了身子，移開視線。

氣氛變得有點怪。顏雪急忙將他的衣帶繫好，越過範繼祖，自桌上取回自己的劍，就要走出去。

突然門外傳來林婉兒驚訝的聲音，“什麼？你說顏雪因為吃柳如燕的醋反而將繼祖傷了？”

顏雪只覺腦中轟然一聲，火勢燎原般在臉上燒開了。

身後的木頭還卻沒反應過來，“婉兒姐回來了！”說著，就要開門去接。

已經走到門邊，就要碰到門板時，範繼祖突然有些清醒了，剛才婉兒姐說什麼來著？雪……吃醋？

霍然轉身，正撞上顏雪酡紅如醉的臉。

顏雪哪經得起他這樣看，急匆匆地欲往門外走。

範繼祖還來不得思考，身體已經下意識地移步去攔，於是沒頭沒腦往門上撞的某人正好撞進了他的懷裡。

顏雪更慌，掙扎著想從他懷裡出來，卻正碰在了範繼祖的傷口上。

範繼祖疼得厲害，將將就要往下倒，顏雪一見，急忙把他抱住。這下，兩人姿勢更尷尬了。

“好嘛，不看就不看，免得他們不好意思。”林婉兒極其惋惜的聲音再度響起，而後便是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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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抬頭，幾乎在同一刻撞進對方的眸裡。太近，又太靜。呼吸相交，體溫相融，世界彷彿只剩下彼此太過急促太過響亮的心跳……

想著屋裡甜蜜蜜的兩人，林婉兒掩不住笑意，步履輕快地朝自己的房間走。

身後如影隨形地目光卻讓腳步漸漸沉重起來。

“想，見見你的相公。”手已經觸到門扇，他的聲音突兀響起。

林婉兒頓住，“林大哥見他做什麼？”

“若是……我求他，他肯不肯，把你讓給我？”

心絃微動，眼眶被什麼東西潤過，她林婉兒究竟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厚重情深？

“我……”將推門的手收回，她轉過身來看他，目光坦然，“我很喜歡林大哥，很喜歡。”就是因為並非全無感覺，才不允許自己有半分動搖。

“可是，我只有一顆心。在遇到林大哥的時候，已經給了別人。”

“是嗎？”他頹然地低下頭，低語般呢喃，恍若再輕一些，就可以讓心中的痛減輕一分似的。

“他會好好疼你，珍惜你，為你收斂風流，不再娶妻納妾，對不對？”她可以的，只要她願意，她就能做到。讓那個男人對她死心塌地。

她卻只是笑笑，不答反問，“林大哥會讓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嗎？”

他猛然抬頭，踉蹌地後退一步。這個問題他並不是沒有問過她的，只是當時的她，拒絕回答。

這樣的心情，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所以才肯放任對方，所以才肯委屈自己。

長嘯一聲，寂靜的夜空中是無法舒解的痛。如何不痛？得不到她，還要看著她為了另一個男人委屈自己！

拔劍出鞘，劍光在手中流轉，如飛龍穿雲，若長虹貫空，只是沒有可以戰勝的對手，空顯落寞罷了。

劍鋒一轉，在她眼前停下。

她只是望著他，波瀾不驚。

她總比他瞭然，他傷不了她。

他苦笑一聲，細密的汗珠在額上蜿蜒成河，成滴墜落。

林婉兒將手伸進袖中，想將隨身攜帶的絲帕借他拭拭汗，突然想起那絲帕早已送人。她無奈笑笑，只能作罷。

“睡吧，林大哥。”她輕聲說完，推門回屋。

他沒動，只愣愣地看著她離開，然後，對他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