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淺倉琉空放在客房中的東西, 實則此刻在青峰大輝那裡。杏子將那些東西取出來後, 交給青峰保管。

青峰在出門時，順帶捎上了杏子寄放在他這裡的東西。

當青峰大輝來到杏子家門口時，正值夜深月濃, 銀白的月光如清流，流淌在地上, 灑向東京這片大地，同時勾勒出杏子家門外的一個身影。那個身影乍看有些像佝僂老人, 但細看便能發現, 是一個青年彎著腰。

身影站在淺倉家門外的垃圾桶邊，彎下身子，使勁地在垃圾桶中扒著什麼。

黑夜靜謐, 那人翻攪垃圾桶時發出的唰唰唰的噪音很是突兀。

青峰大輝本沒有多想, 以為那是收拾垃圾的人罷了，正打算邁步上前, 偏偏在這個時候, 那人微微扭過頭，原本籠罩在黑暗中的半邊側臉露了出來。月色皎皎，打在那光潔而年輕的臉龐上，有陰影有月光，描摹出的是淺倉琉空那英挺流暢的下巴線條。

青峰大輝原本正打算邁出去的步子頓時收了回來, 轉而向後輕輕退了幾步，掩在轉角處，看著淺倉琉空近乎瘋狂地搗弄著垃圾桶的動作。青峰的腦中想起了淺倉杏子的那個所謂“計劃”, 嘴角慢慢地揚起一抹笑。

或許一切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麼糟，不是嗎？一點都不在乎？一點都無所謂了？那麼……現在這個像是發瘋一樣在尋找失物的傢伙又是怎樣啊。

所以他就說，有的東西，是不可能放得下的。

青峰掏出手機，撥通了淺倉杏子的電話，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杏子有些迷糊的聲音，明顯是剛剛睡醒的狀態。

“您好，我是淺倉杏子。”

“是我。淺倉，走到窗邊，掀開窗簾。”

“誒？青、青峰君……我、我剛睡著了……走到窗邊掀開窗簾？”

“啊，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娘炮……啊，淺倉琉空還是不是以前的他。”

青峰大輝的話讓杏子有些莫名其妙。她從床上起身，正打算走到窗邊，卻發現自己房間的門虛掩著。

杏子環視了自己的房間一圈，恍惚中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但卻說不上來——是不是有誰？進過她的房間了？

搞不明白的事，杏子也沒再多想，聽從青峰的話，走到窗邊，掀開窗簾。她房間所處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大門口發生的一切。

“剛才明明找過了呢，但是……的確不在她的房裡。垃圾桶也沒有……那麼，她是藏到哪裡去了呢。”明明翻找垃圾桶的動作是急切的，但淺倉琉空的喃喃自語卻依舊是那種氣若游絲般、不緊不慢的調子。

安靜的黯藍夜空下，響起一串沉穩的腳步聲。

淺倉琉空自然而然地順著腳步聲的發源地望去。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單手扛著一個長方形的箱子。

“喂，你要找的，是不是這些東西？娘炮哥哥。”

青峰大輝的嘴角掛著像地痞流氓一樣的邪邪壞笑，將箱子往地上一放。路燈打下的光影，足夠讓淺倉琉空能看清箱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淡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爾後，淺倉琉空綻開那抹習慣性的笑容。

“原來是給了你啊，那個不聽話的妹妹。”

“是啊。”他笑他也笑。青峰大輝甚至抽出箱子中一張最老舊的獎狀，眯著青色的眼眸，低聲念道，“最佳球員淺倉琉空？”

淺倉琉空只是笑，並沒有對青峰的話做出回應。

“這是你第一次拿到關於籃球的肯定啊？”

“恩哼。”淺倉琉空不予置否。

“聽說……你已經永遠不能打籃球了啊。”

青峰大輝話鋒一轉，淺倉琉空卻依舊保持著那個笑容不變。

“啊，那又怎樣呢。”笑容燦爛，聲音溫淡。

“已經完全放棄了嗎？籃球。”青峰大輝用指尖摩挲著那張老舊的獎狀，口吻裡似有玩味。

“那種無聊的東西怎麼樣都無所……”

——一個謂字，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裡。

——一直完美無缺的笑容，硬生生地扭曲成了憤怒和猙獰。

——一向優雅如貴族的姿態，硬生生地變成了兇殘的暴徒，在自己的潛意識都沒有覺醒之時，淺倉琉空便揮出了拳頭。

伴隨著紙質獎狀被撕裂開來的聲音，理智的弦彷彿也一併被撕扯斷裂。

青峰大輝將淺倉琉空人生中第一次得到的對於籃球的肯定證明，赤.裸.裸地在他本人面前親手毀滅，撕裂。

穿著優雅和服的男人厚重的拳，也隨之而來，狠狠打在那張黝黑臉龐的鼻樑上。

這一拳，淺倉琉空用足了力氣，甚至打得青峰大輝向後踉蹌了幾步。

溫熱腥羶的液體從鼻子流下，青峰大輝抬手擦了擦，不意外看見一抹血紅。但他沒有憤怒，沒有衝動，反而看起來心情大好。

“生氣了？嘁，不是已經放棄了嗎？既然你連籃球都不敢碰了還留著它們幹嘛！老子是做好事幫你徹底斷絕和籃球的關係啊。”

青峰大輝說著，又從雜物箱裡拿出了一個東西在手裡掂量著。

淺倉琉空看清了青峰大輝手裡的東西——那是他第一次參加縣級以上的比賽時獲得的獎盃。

那一場比賽，他所在的隊伍打得非常艱辛。因為各種原因，那時他還沒有成長得足夠強大，儘管在比賽中他和隊友們拼盡了全力，但最終隊伍卻沒能進入下一輪比賽。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獲得了那場比賽的mvp。也是從這一座獎盃開始，讓他更加堅定了要在籃球這條路上走下去，並為之奮鬥。

昨日種種，今日回想，卻只剩唏噓和嘆息。

他已經忘記了籃球的味道了。曾經的熱血和青春，早就是記憶裡的塵埃，落定後，便無法再揚起。

——但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他仍是會在意，仍是會到淺倉杏子的房裡去找那些回憶，仍是會在看見獎狀被撕時而激動了，仍是……動手揍了青峰大輝？

還記得嗎？那些過去的過去？

淺倉琉空在心裡問自己，但卻沒有答案。又或者，他無法確定那個答案。

他明白青峰大輝要做什麼。

找不到那個答案的話……那麼，不如就讓他親手毀滅這個問題吧。

這是青峰大輝的意料之外。

在他動手摔掉獎盃之前，淺倉琉空竟然邁步上前，一把奪過那座不單單是象徵著榮譽和光輝的獎盃，自己動手一拋，將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獎盃砸在厚重硬實的水泥地上，發出了沉重而令人痛惜的聲音。應聲碎裂的獎盃被砸成好幾塊支離破碎的殘片。

在青峰驚愕的視線裡，淺倉琉空笑得宛如地獄鬼魅。

“青峰大輝呵，你未免太愚蠢了……你以為我會痛哭流涕地阻止你嗎……不，或許我有那麼一瞬間是捨不得的，但一切早就結束了……我曾經所謂的夢想，已經不會碎第二次了。我會親手毀滅一切，因為我知道我擁有小杏，你得不到的小杏，這就足夠了……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

這一次揮拳的，是青峰大輝。

“你這混蛋！”青峰大輝一把揪住淺倉琉空的和服衣領，“我是不可能把淺倉交給你這種站不起來的懦夫的！她不欠你什麼！你的人生之所以會是這樣，不過是你自己的怯懦膽小造成的！”

無法面對籃球。無法面對碎掉的未來。無法面對曾經那個優秀耀眼的自己。說到底，眼前的這個長髮男人，和淺倉杏子一模一樣，都是無法直面過去的人。

“可惡！”青峰大輝又是一拳揮過去，揍得淺倉琉空都偏過了頭。

“你這種沒勇氣的傢伙，隨隨便便就放棄了籃球，但你有沒有想過籃球願不願意放棄你啊！難道只有沒病沒痛的人才能擁有夢想和憧憬的資格嗎！你親手砸掉的，不只是你自己的過去，包括你曾經奮鬥的證明，還有曾經隊友們和你的回憶與信任啊！可惡！”

青峰大輝確實火了。他並不是真的想要砸掉這個獎盃的。從杏子的口中，他知道這個獎盃的重要性，就連淺倉琉空人生中的第一張獎狀，他也是掙扎了許久才決定撕掉的。為了試探出他內心最真實的聲音，為了讓他正視自己對籃球殘留的情感，青峰認為必要的犧牲在所難免。但淺倉琉空竟然自己砸掉獎盃，卻是他意料之外的。

“曾經奮鬥的證明？那只是曾經了啊。隊友的回憶和信任？他們早就有能帶領他們實現夢想的人了啊。”淺倉琉空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漬，笑得好是如沐春風。

“你做這麼多，無非是想奪走我的妹妹……不可能的，青峰大輝。她是我的噢，她這輩子……都要為毀了我的人生粉碎我的夢想而贖·罪·喲……”

淺倉琉空說罷，掙開青峰大輝的鉗制，連看也沒再多看地上那碎掉的獎盃一眼。

“不要試圖想改變我。我已經忘了，放了。那些東西，隨便你處理。”

淺倉琉空頓了頓，才繼續道，聲音難得有些低啞，“籃球什麼的……早就無所謂了。”

夜色深濃，街道的盡頭是一片渾沌的灰色。淺倉琉空離去的背影，決絕而冷漠。繡著華美圖樣的和服逐漸隱沒在盡頭的灰色裡，直到不剩一絲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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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倉杏子這才敢下樓來，走向立在原地的青峰大輝。

青峰大輝雖然把淺倉琉空揍得嘴角出血，但淺倉琉空那一拳的威力，比起他來可絲毫不遜色。直到涼涼的夜風拂過黝黑的臉龐時，青峰才驚覺臉上有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青峰君……你、你沒事吧？”雖然站在二樓窗邊，但杏子也能明白剛才淺倉琉空那一下揍得有多結實。杏子不由擔心，踮起腳尖伸長了手臂想要去觸碰青峰被揍的臉頰。

“啊，小意思。”青峰大輝無所謂地聳聳肩，如此答道，卻在杏子的指尖不小心觸碰到傷口的瞬間疼得齜牙咧嘴。

杏子火速收回手，看向青峰時竟然已是淚眼汪汪。

“哥哥……哥哥他出手好重……”杏子很沮喪，看著地板上那碎成渣的殘片，情緒低落。

蘑菇頭突然被青峰當作皮球似的拍了拍。

“喂喂，你不是這樣就要認輸了吧。哼。況且，他揍我揍得越用力，代表他在乎得程度越深吧。說到底，不過就是不敢去面對自己心底真正的聲音罷了。”說到這裡，青峰頓了頓，瞥了杏子一眼，”這一點，和你還真是一模一樣。”

“……我、我想我能懂那種感覺吧……對於永遠做不到的事和實現不了的夢想，或、或許不去面對現實會更好一點……”

——淺倉杏子的確能理解淺倉琉空的這種想法。如果用一個矯情的比喻來說，籃球對於淺倉琉空就好比青峰大輝對於淺倉杏子。那都是他們所深愛的東西，但卻因為求之不得，所以寧願不去奢望、不去嚮往。與其忍受著無法得到的痛苦和傷，不如選擇再也不觸碰。用一種扭曲的方式，來銘記這份情感。

人心之所以會痛苦，是因為對某些期望落空而產生的落差感。所以有的人，選擇消滅這份落差——沒有期待，沒有嚮往，沒有回憶，那麼也就不會有因為種種情緒而產生的痛楚了。

淺倉琉空和曾經的她，都想以自以為最好的方式，去化解這種痛楚。但她是幸運的，因為在這條路上，她遇見了青峰大輝，她有了他的陪伴和扶持，成為她面對自己、面對過去的力量。淺倉琉空沒有遇到這個人，而她想成為這個人，成為他站起來面對自己的力量。

雖然是傻氣的想法，但是……

“誰說那是實現不了的？籃球是不會拒絕任何一個真心熱愛它的人的。那家夥一定還有救！”

青發男人爽朗一笑，蹲下身子，開始把方才撕碎的獎狀和砸爛的獎盃一點一點地撿起來放回雜物箱中。

但是……

“啊啊，這個討厭的娘炮……淺倉，你說粘好這些東西，要多久呢……真煩啊……”

但是她竟然覺得，這種傻氣，也能實現她的奢望。因為有他陪伴她，有他在她身邊，有他和她並肩作戰，給她勇氣和力量。

遇見他，是這一生的奇蹟。所以，這樣幸運的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退縮，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