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微風帶了些許涼意，方清妤緊了緊衣服，回身去看走在後頭的柯茉綿。她緊蹙著眉頭，手指夾著一根煙，邊走邊吸上一口，步子有些踉蹌。方清妤慢下腳步去扶她，柯茉綿想要拒絕，結果身子一歪差點滑落在地。

都難受成這樣了，還要逞強。

方清妤無奈地看她，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柯茉綿半闔著眼，死死咬住下唇，一張清麗的臉因為身體的痛苦而變得扭曲。方清妤扶著她走，儘量不去看她，她怕自己看著柯茉綿會難過得流眼淚。其實自己並不是一個感性的人，經歷過了太多的風風雨雨，方清妤覺得自己的心早就該麻木了，可是看見柯茉綿她還會感到難過，那不是同情，似乎該稱之為憐惜更為妥當。

走了沒多遠就到了方清妤的公寓，她去年才在y市買了房子，存款只能抵上首付，現在她每月還要還上五千元的房貸。

旋開門，身上的人好像猛地來了精神，幾乎是狂奔到房間，方清妤聽見了一陣翻找聲，她失神地倚靠在大門上，等聲音停止才擔心柯茉綿出事而走進了房間。

她不想看見柯茉綿這幅樣子，太可怕了，簡直像一頭幾日不曾進食的餓狼。

“阿綿，如果可以，把毒戒了吧。”

方清妤又覺得自己不該把柯茉綿形容成狼這種牲畜，她站在離柯茉綿幾步遠的地方，蹲下來望著坐在地上的她，柯茉綿依靠在床邊，拿著吸管的手微微顫抖，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這刻顯得觸目驚心。

她不知道柯茉綿有沒有聽見自己的話，她試著去握她的手，柯茉綿並沒有拒絕。撥開傾瀉在她臉側的髮絲，方清妤發現她白淨的臉上全是淚水，柯茉綿垂著眸子望著被方清妤覆上的手，又是一顆淚珠落下。

眼前的人好像沒了任何意識，方清妤拿走她手中的東西，她只是閉上眼，仰著頭任憑眼淚順著脖子滑進衣領。

方清妤嘆了口氣，取了紙巾輕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淚痕，等她不哭了，又廢了老大的力氣把她抬到了床上。

她可能真的困了，方清妤是這麼想的，因為柯茉綿的呼吸開始有了規律，該是睡著了。

又在床邊守了她一會兒，方清妤才去浴室洗了個澡，洗完澡出來，她還和剛才一樣平躺著，嘴唇微微張動，她躺到她的身邊，原來她叫的是媽媽。

用過茉莉香味的沐浴露，似乎皮膚上也帶著一股茉莉花香，熟睡中的柯茉綿往方清妤的方向靠了靠，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鼻尖已貼在她的鎖骨處。

胸前有氣流竄動的溫熱，方清妤並不嫌棄沒有洗澡的柯茉綿，怕移動了身子驚動她，就依她這樣靠著。毯子下面，她纖瘦的身子縮成了一團，像還在媽媽子宮裡的胎兒，方清妤聽誰說過這樣睡姿的人是缺少安全感的，想著，難以自制地抬手輕撫柯茉綿的後背，能清楚地摸見她的每根脊椎骨，方清妤又是一陣心疼。

睡吧，再不好的事情也會因為新一天的朝陽而過去的。

一大早，蔣家一片混亂，蔣士婕又是因為徹夜未歸被蔣正棟一頓臭罵，蔣太太在旁邊幫著蔣士婕說好話，於是不知怎的就和蔣正棟吵上了，蔣士銓想來勸架，被正在氣頭上的蔣正棟一起罵，蔣太太又不樂意了，吵得是越來越起勁。

蔣士銓急著出門沒繼續摻和，和柯榮成約了時間，往榮成集團的辦公大樓趕。

“柯叔叔，綿綿是不是已經到了y市？”一進柯榮成的辦公室，還沒和他寒暄上兩句，蔣士銓直奔今天來的主題。

“綿綿來y市了？”柯榮成露出驚訝之色，“這怎麼可能呢？”

柯榮成心中思忖著保密工作做得還算妥當，訊息不該會流露出去才對，可又覺得不可能空穴來風。蔣士銓是二十三歲的成年人，又做了蔣氏兩年的副總，也不是輕易能糊弄過去的。

還是裝作自己也不知道，看看對方是什麼反應好了。

他有自己的顧慮，一方面，他不明白柯茉綿不聲不響回到y市是為了什麼，生怕訊息傳了出去反而激怒了她；另一方面，蔣家和柯家除了商業上的來往還有婚約關係，柯茉綿失蹤搞不好會牽連到公司的業務。

“柯叔叔，前天晚上有人在鳳凰城撿到了綿綿的手機，我昨晚去拿回來了。”蔣士銓看柯榮成否認柯茉綿已經回家，把柯茉綿的手機遞給他，柯榮成將信將疑地接過，螢幕上是柯茉綿最喜歡的茉莉花。

“可是……”柯榮成放下手機，語氣在自己聽來都帶著不確定，“茉綿怎麼會去鳳凰城那種地方，她為什麼不直接回家呢？”

“不知道，我聯絡不上綿綿，柯叔叔一定有辦法聯絡上她。”蔣士銓凝視著柯榮成的眼睛，對方不像在說謊。

“如果我有綿綿的訊息馬上給你打電話。”柯榮成扶住額頭，看上去對此很傷腦筋。

“拜託柯叔叔了，我很擔心綿綿，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蔣士銓欲言又止，站起來和柯榮成握手，“麻煩了。”

“什麼話，”柯榮成也和他握了握，“茉綿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可能不著急呢，哪來的麻不麻煩。”

“謝謝柯叔叔。”蔣士銓和柯榮成說完，公司還有事情等著他去忙，道別後便離開了辦公室。

柯榮成在蔣士銓走進辦公室的前一刻還在向手下打聽有沒有柯茉綿的訊息，蔣士銓說她去過鳳凰城，那事情似乎就簡單多了，他立即給手下打去了電話，讓他們去鳳凰城問個明白。

吩咐完一切，想起了蔣士銓剛剛和自己說話的神情。士銓那小子，果然是越來越成熟穩重了。柯榮成開啟一本面前的檔案，在焦慮中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剛醒來的柯茉綿推開房間與陽臺之間的玻璃門，一陣和煦的風拂過她的臉，很愜意的感覺，似乎頭暈也減輕了不少。頭頂有一處陰影隨著風輕輕晃動，柯茉綿下意識地仰起脖子，原來是自己的白襯衫，已經被人洗乾淨掛在了衣架上。襯衫旁邊掛著她的白色內衣和內褲，一想到方清妤給她洗了貼身衣物，雖她不在身邊，柯茉綿還是有些赧。

除了家裡的傭人，也只有她媽媽給她洗過貼身衣物。

身後傳來推門的聲音，柯茉綿不用回頭就知道來的人是方清妤。

她圍著圍裙，倚著窗臺看了柯茉綿一眼，又微笑著順著柯茉綿的目光望向天空。

柯茉綿以為，方清妤會和自己提昨天晚上的事，畢竟那樣的自己太嚇人，就連柯茉綿都為失去理智的自己感到厭惡，甚至是噁心。她是不想讓方清妤看到自己讓人作嘔的這一面的，可是她做不到，毒品毀了她的神經，毒癮一發作，她就沒了自制能力。

而方清妤只是靜靜地陪了她一會兒才說：“阿綿，該吃飯了，再不吃飯就要涼了。”

莫名的，柯茉綿聽到這句話想哭。她總能深刻地體會到方清妤對自己的包容，方清妤不問自己，不代表她不想問。柯茉綿一時間有衝動想把心底所有的事情都向她傾訴，她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她只想有人懂她，這些事埋在柯茉綿的心裡太久了，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快被這些痛苦的回憶折磨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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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妤懂她，可柯茉綿意識到自己不能說，起碼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和自己也只是施予的關係，除此之外，似乎別無其他。

“好。”柯茉綿沒多說，轉身邁開步子，過久的站立加上頭腦暈眩，她一個腳步還沒踩下人就先倒了下去。方清妤來不及多想，從身後抱住了她，柯茉綿整個人被方清妤摟在懷裡，頓了頓立即反應了過來，直起身拉了拉衣服，垂著眸子小聲說了句謝謝。

說實話，她有些貪戀她身上的味道，那像極了自己最喜歡的味道，淡淡的茉莉香混合著一種柯茉綿說不清的味道，糅雜在一起，讓柯茉綿為之迷戀。

好像自己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每次眼看著要摔倒，那個人就會像方清妤那樣從身後抱住自己。都是纖弱的手臂，可是柯茉綿喜歡被這樣擁著，似乎能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力量。

這樣想著，柯茉綿好像真有了錯覺，身後的人到底是方清妤還是被自己懷念了很多年的任月蓉？

“阿綿，小心一點。”方清妤溫和地說道。柯茉綿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怕方清妤會看出自己眼睛裡流露出的眷戀。

她點了點頭，任劉海遮住了她的一隻眼，垂著頭走向客廳。

其實她很想和方清妤說話，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這讓她很懊惱。

方清妤會對柯茉綿有疑問，同樣的，柯茉綿也有很多問題想問她。

比如，她為什麼要帶自己回家？

為什麼會這般無條件地對自己好？

為什麼不來問自己想問的事？

柯茉綿用餘光去看坐在自己對面的方清妤，她碗裡的米飯很少，可是方清妤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她說自己太瘦了，要多吃點。

兩年前，蔣士銓還在美國上學的時候，他也常這麼對自己說，可是那時候柯茉綿還沒有現在這樣瘦得嚇人。

不知道他看到現在的自己又會想說些什麼呢？

柯茉綿覺得自己現在在想這些事情有些好笑，她這時候更應該去想自己以後打算怎麼辦才對。

“阿綿，”方清妤像是猶豫了很久才對柯茉綿開口，“把毒戒了吧。”

柯茉綿咀嚼著食物的嘴停頓了下，抬眼去看方清妤，恰好對上她堅定的眼神。

“我會幫你的。”她又說。

我不行，我做不到。

柯茉綿想告訴方清妤自己心裡第一時間的想法，她嚥下了飯菜，垂下眸子似是思索。

“好。”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