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起床到現在, 柯茉綿一直處於興奮之中, 只有上車前嚴肅地檢查了車子上下，一上車立馬神采奕奕地和方清妤聊起她和b市的關係。

“我媽媽是b市人，她十八歲才到y市發展。”

她說的這些方清妤都知道, 她以前查過任月蓉的資料，之後欣賞任月蓉這個人, 很大程度是因為她有著和自己相似的生活經歷。

都是由媽媽撫養長大，都是在十八歲來到y市這座城市, 雖然結果不同, 但這些已經足以讓方清妤對於任月蓉產生親切感。

“後來，她認識了我爸爸，就在y市結婚定居……然後, 生了我。”柯茉綿側過臉對她笑笑, 方清妤示意她往前看，認真開車。

“可是外婆不願意跟她一起來y市, 媽媽也沒有辦法, 所以每年都會帶我到b市陪外婆住幾天，媽媽過世以後，我在美國有空也會過來看外婆。其實我和外婆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感情很好，她是除了爸爸以外我唯一的親人了。”

方清妤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低落, 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柯茉綿揚起笑：“不對，我還有你。”

慢慢鬆開手, 默不作聲地笑笑，目視前方坐好。

她的這句話……自己真的擔當不起。

看得出柯茉綿對b市很熟悉，一路上完全不需要導航，在去養老院之前，她先去了養老院附近的一家大賣場，買了幾大袋吃的用的，出來的時候再次把車子上下檢查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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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方清妤已經對她買東西不看價格的舉動很看不慣，現在看她有些偏執地把車子檢查來檢查去的，她實在忍不住開口質疑：“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車子好像有點問題。”沒發現可疑目標，柯茉綿隨便找了個理由，接著拉開車門讓方清妤上車。

反正看她做些不可理喻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方清妤上車看似漫不經心地問她：“你什麼時候學的車？”

“十六歲，能考駕照的時候就學了，自己開車去哪都方便，而且那段時間心情一直不好，經常開車出去兜風。”

“一個小孩子，哪來那麼多的壞心情？”方清妤想笑，可看柯茉綿沉穩的表情，只是不解地搖搖頭。

“除了我媽媽，沒有人把我當做小孩子。”可媽媽已經不在了，現在剩下的就只有方清妤。

每次柯茉綿一提到媽媽，方清妤都不知道回什麼話好，她別過臉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乾脆不言不語。

“到了。”柯茉綿把車停在養老院門口的停車場，那裡有人收費看車，柯茉綿給了他一百塊錢叫人看緊她的車，隨後提了幾個大袋子拉方清妤一起進去。

這是一家私立的養老院，從它的外觀裝潢和綠化能看出這不是一般家庭會選擇的養老場所，方清妤幫柯茉綿拿了兩個袋子和她一起並肩走著。

“柯小姐，好久沒見你來了。”一個年輕的護工和柯茉綿打著招呼。

柯茉綿微笑著回應，轉過來對方清妤囑咐：“我外婆精神不太好，一會兒你見到她，不管她和你說了什麼都別見怪。”

在前臺做了登記，柯茉綿帶她乘上電梯，徑直走向頂樓最裡面的一間房。

敲了敲門，出來個穿著粉色制服的女護工，她對柯茉綿很熟悉，熱情地打招呼：“是柯小姐來了，奶奶這幾天總唸叨你，快進來。”

看得出來這房間的裝潢比較別緻，空間也要比一般養老院的房間大上不少，像是平常能看到的一室一廳。

柯茉綿把手中的袋子都放在客廳的茶几上，接過方清妤遞來的袋子時握了握她的手。

“外婆呢？”

“我喂奶奶吃蘋果呢。”護工領她們走進臥室，方清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陽臺上的老人家。

“一直都是你照顧她，以後還得繼續麻煩你。”柯茉綿從包裡拿出一疊錢，放到了護工手上。

收柯茉綿的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直接省去了多餘的推辭，笑眯眯地收下：“應該的，應該的，那柯小姐你們和奶奶說些話，我先出去了。”

柯茉綿蹲下，握住外婆的手，算作預設。

房間裡只剩下她們三人，老人家目光呆滯地眺望陽臺外的風景，像是沒有看到身邊多出了兩個人。

已經是秋天，老人家卻只穿著一件針織短袖，方清妤怕她著涼，到房裡拿了件披肩給她披上。

“外婆。”柯茉綿搖著外婆的手，殷切地望著她。

老人家遲鈍了好幾秒，才緩慢地低下頭迷茫地看著她，鎖起眉頭，輕輕摩挲柯茉綿的臉，眼裡出現了光亮：“月蓉，你終於來看我了。”

“外婆，我是綿綿。”柯茉綿一字一頓地解釋著，拿起旁邊小桌上的一塊蘋果餵給外婆吃。

老人家擺擺手，捧著柯茉綿的臉左看右看：“對，你是綿綿，綿綿，你媽媽呢？她好久沒來看我了，她是不是很忙？不對啊，榮成讓她少出去工作，她應該有空的，為什麼不來看我呢？為什麼呢？”

柯茉綿深深地吸了口氣，緩解著就快要溢位來的悲傷，每年都是這樣，外婆看到自己問的都是媽媽去哪了，柯茉綿不許自己當著外婆的面哭，當別人脆弱時，她必須讓自己堅強，這樣才有能力去保護對方。

往年柯茉綿都是一個人來，這次她帶來了方清妤。老人家抬頭盯著方清妤不放，慢慢站起繼續注視著她。

方清妤想開口打個招呼，還在猶豫該叫外婆還是奶奶，老人家忽然抱著她哭喊起來：“月蓉，你怎麼現在才來看我，他們都說你死了，我就知道一定是騙我的！”

柯茉綿驚呆了，和被外婆緊緊抱著的方清妤對視，有些不知所措，方清妤卻在下一秒做出更讓她驚訝的舉動，她輕輕摟住了老人家，安慰道：“是假的，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像是經過了一番內心掙扎後才叫出那個字，“媽。”

“月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媽住在這裡都沒個人陪媽說說話，你有空就多來看看媽。”

柯茉綿找出紙巾給外婆擦眼淚，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外婆的情緒有這麼大波動。

“知道了，媽。”方清妤在看柯茉綿，柯茉綿對她笑了笑，像是鼓勵。

三個人吃過午飯，老人家拉著方清妤的手和她說些以前的事，那不是方清妤的過去，她聽得糊塗，臉上卻只能掛著笑。

“月蓉，蔣家那孩子有來看過我，你知道的，那個高高大大計程車銓，小時候還跟著你們一起來b市玩。”老人家今天高興極了，開啟了話匣子收都收不住。

柯茉綿聽到了蔣士銓的名字，立即看向方清妤，她臉上沒有表情，或許說是自己看不清她的表情。

柯茉綿很害怕。

“那孩子人不錯，對茉綿也一直很好，這門親事確實不錯。”

柯茉綿不敢再看方清妤的臉，背對著她切橙子。

老人家後來又換了一個話題，柯茉綿聽不進去她們在聊什麼，只知道自己現在心煩的要命。

最後她外婆困了，和方清妤聊著聊著打起了盹，柯茉綿問她要不要去養老院的花園裡走走，方清妤答應了。

午後陽光正好，大多老人卻喜歡在這個點睡個午覺，花園裡只有幾個老人坐在輪椅或是石凳上聊天看報。

“自從媽媽過世以後，外婆的精神就出了問題，她無法接受媽媽已經不再世上的事實，總是問我媽媽為什麼不來看她。”柯茉綿低頭笑了聲，“其實我也一直接受不了這件事。”

“阿綿，你有多愛你媽媽？”方清妤停下腳步問她，語氣平淡。

“很愛，”柯茉綿毫不猶豫地說，“今天真的謝謝你，我很久沒有看到外婆這麼開心了。她沒見我帶別人一起來過，以前又是我和媽媽一起來看她，所以看到你才會把你認成媽媽。”

“我可以裝成是你媽媽，我可以讓你的外婆認為我是你的媽媽，可你呢？在你心裡，我是一個什麼身份？”方清妤和柯茉綿面對面站著，緊盯著柯茉綿的眼睛，她的目光帶著淺淺的悲痛，但以足夠刺痛柯茉綿的心。

柯茉綿一時竟說不出口，她愛媽媽，她也愛方清妤，她也想過這個問題，她把方清妤當做什麼？戀人？又似乎不是戀人的感覺。

也許可以說是依賴，她不想離開方清妤，就好像小時候總想無時無刻和媽媽黏在一起的感覺。

她說不出來，方清妤絕望地閉上眼睛，再張開時，一串淚珠跟著落下。

“阿綿，可能我在你心裡只是媽媽的替代品，你始終沒辦法看清自己的想法。”

“你怎麼會這麼想？”柯茉綿心急地去拉她要和她解釋。

“那你說你是怎麼想的？”方清妤厲聲反問，她不配做柯茉綿的愛人，可她更不願意當一個替代品。

柯茉綿愣住，那些老人已經朝她們這裡看過來，方清妤低下聲音又問：“你又是怎麼看你和蔣士銓之間的關係的？”

“這只是大人定下的親事。”柯茉綿反駁道。

“是啊，親事，你最後還是會和他結婚，所有人都等著看你和他有一個美好的結局。”方清妤冷笑道。

“清妤，你想多了。”她真的無言以對了，這刻的方清妤咄咄逼人，讓柯茉綿無力招架。

“是你不願意去想！”方清妤嘆了口氣，“阿綿，給自己一段時間想想清楚吧，還有，我們真的不合適。”

“合不合適不是你說了算的！”柯茉綿被逼急了，她恨不得抓著方清妤的肩問她到底要自己怎麼說，她才能滿意。

“也不是你。”

“和我在一起，你不快樂嗎？”不會的，她是喜歡和自己在一起的。

方清妤沒有回答，而是重複了剛才的問題：“你還是得想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

是媽媽還是蔣士銓？

柯茉綿看著方清妤的背影漸行漸遠，心一緊。

還是，方清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