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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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認為十三這個數字會帶給人黴運,很多人忌諱遇上十三。柯茉綿也討厭這個數字,因為她憎惡她的十三歲。

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侵蝕了她媽媽的身體,也剝奪了她所剩無幾的童年。

她以為關於那年的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去,於是她儘量不讓自己回過去想,她以為這樣就會麻木了。可是回憶卻不肯放過她,不時侵入她的夢境將當時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放映,她好痛,痛到時常從夢中驚醒,它就像只殘暴的野獸不留餘力地來回撕扯柯茉綿傷痕累累的心。

那年夏末,花園裡開滿了媽媽最喜歡的茉莉花,柯茉綿一個人站在花叢中,拿著剪刀將開放得最熱烈的花朵連著枝條採下。

往年這個時候,她會在家庭教師宣佈下課後央著媽媽陪自己到花園裡寫功課,任月蓉從來不會拒絕她,由著她拉自己到花園的亭子裡。柯茉綿寫作業時,她就坐在她對面靜靜地看書,不時察覺到柯茉綿在看自己,同她相視一笑。

柯茉綿從沒想過這樣的生活會有終止的時候,她記得去年媽媽還跟她開玩笑,說等到她和士銓哥哥結婚有了孩子,就該輪到她陪孩子來這裡寫作業了。她還說她不要陪孩子寫作業,她只希望能和媽媽一輩子在這裡看茉莉花開。

一輩子……十三歲的柯茉綿曾以為一輩子很長,原來當意外發生的時候,一輩子只是薄薄的一張紙,禁不起它的輕輕一觸。

前天晚上,她聽見醫生在書房勸爸爸做好心理準備,就知道媽媽再也不可能陪自己來看茉莉花了,也是,現在媽媽連下床都成了困難。

懷裡的茉莉花多了起來,柯茉綿蹲下身子將鼻子埋在裡面,深呼吸,眼淚緊跟著落下,砸在潔白的花瓣上。

“小姐……”站在遠處的女傭憂心忡忡地走過來,柯茉綿推開她們要攙自己的手,在起身的一瞬擦乾眼淚,捧著花向宅子裡走。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現在外面在怎麼說?無不是以一副看好戲的嘴臉討論著嫁入豪門的昔日影后紅顏薄命嗎?

走上三樓,徑直走到最東邊的那間房,爸爸說媽媽病了要靜養,買了各種醫療器材把這裡設成了病房。

輕著手腳在床邊蹲下,什麼時候開始,媽媽每天要睡這麼久?柯茉綿望著與自己相似的臉,眼眶越來越沉重,趁眼淚還沒有滾落下來趕緊擦去。媽媽說過她討厭自己哭,柯茉綿就盡量少在她的面前掉淚。

“阿綿。”過了很久的樣子,任月蓉醒來看見柯茉綿抱著一束茉莉蹲在床頭,低聲喚她。

“媽媽。”柯茉綿看到媽媽醒了很高興,把花捧給她看,“你說你想看花園裡的茉莉花,我給你摘來了,你聞,好香。”

任月蓉戴了氧氣罩,她聞不見,也沒有力氣去聞,勉強露出微笑:“嗯,好香。”

以前柯茉綿摘了花,任月蓉一定會責怪她不懂得愛惜,可現在她看著柯茉綿側著身子把花插/進床頭的花瓶裡,心頭湧起的是滿滿的悲慼。

若要問她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眷戀,她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阿綿。這孩子從小喜歡和自己黏在一起,要是自己去了,她可該怎麼辦?

柯茉綿拉開了窗簾,夕陽倏地灑進房間,她笑著回頭去看媽媽,笑意卻忽然隱了去,內心轉而被巨大的恐懼取代。

形容枯槁的身體在夕陽下看來是這般觸目驚心,她只能從她的臉上找出媽媽以前美麗的影子。她的心臟咚咚跳得飛快,她好怕,這不該是她的媽媽。她的媽媽應該是那個身形高挑的女人,她總是圍著駝色的披肩溫柔地對自己笑。

柯茉綿後退了幾步,遇上任月蓉的眼神,如夢初醒。

“媽媽,你累嗎?”這就是永遠會對自己微笑的媽媽,她只是病了,病得讓她認不出了而已。

“阿綿,你過來。”任月蓉說得很輕,柯茉綿立即走到她身邊。

抬起手,手指順著她的額角滑下,柯茉綿握住媽媽的手,引導著她撫過自己臉上的每個角落。

微微上翹的柳眉,高挺的鼻樑,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裡有著同柯榮成相似的堅定,指尖落到她的唇角,柯茉綿迫不及待地側過臉去吻她的手背。

她一直以為阿綿還是個小孩子,原來不知不覺她看上去已經像個大人了。

那就讓她把阿綿的樣子印畫在腦裡,銘記在心裡,只可惜,自己再也等不到她結婚生子的那一天。

“我愛你,阿綿。”她用盡了力氣說出這幾個字,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話更讓她想對阿綿說。

“我也愛你,媽媽。”柯茉綿摩挲著她瘦削的臉頰,俯下身子輕吻她的額頭。

到底,她還是哭出來了,像個嬰孩一般不計一切代價地大哭,任月蓉輕輕搖頭,柯茉綿望著她嗔怪的眼神,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任月蓉想抱抱她,哄哄她,可是她好痛,渾身都痛,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做這些事了。

“媽媽,我不哭,不哭……”柯茉綿仰著臉不讓眼淚流下,貼著牆壁的身體漸漸滑落下去。

任月蓉皺起眉頭,張大嘴巴吃力地呼吸,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柯茉綿,眼角滾下一行淚水,轉眼消失在她的髮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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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茉綿知道嗎啡的藥效就要過去了。

“媽媽,我去叫護士,打了嗎啡就會好的。”

出門,幾個女傭候在門口,唯唯諾諾地看著柯茉綿,大小姐在太太病房的時候,她們一律不準進,這是大小姐定下的規矩。

“快,快把護士叫來。”柯茉綿來不及擦乾淨臉,匆匆忙忙地說了這一句又回到床前拉起媽媽的手,“媽媽,沒事的,會沒事的。”

手背貼上她的臉,感受著上面的溫度,好涼,柯茉綿又把媽媽的手背按到嘴唇上,終於感到了還有一絲溫度。

“小姐,魏護士來了。”柯茉綿沒朝來人看一眼,怔怔地看著針頭刺破媽媽胳膊上的血管,那裡全是淤青,一開始一支嗎啡可以撐上一天,而現在一天用三支嗎啡媽媽還是覺得疼。

就像醫生說的,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用嗎啡拖著——拖到死。

打了針以後,任月蓉過了很久才穩定下來,嗎啡已經對她沒多大用處了。

柯茉綿看媽媽睡著了,把她的手輕輕放進被子裡,回過來對護士說道:“魏護士,謝謝。”

“柯小姐客氣了,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你先回房吧,等有事情我再叫你。”

“好。”護士走出房間,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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