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嶺南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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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裡依舊是書閒, 想容陪伴在墨軒左右。房裡多了個畫屏,畫屏上細細的針腳繡著一派黃昏景緻, 依稀可以讓人認出是個小山村。昏黃中透著幾抹淡紫的薄紗襯著雪白的木雕,整個畫屏透著詭異的猙獰。不像是皇族慣有的雍容高貴之氣。青畫在畫屏前駐足, 不消片刻便有一陣輕笑聲從畫屏那頭傳來,笑聲如銀鈴,脆而魅。

書閒?

她不可置信,繞過長長的畫屏,第一眼見著的是穿著華貴無比的金絲瑤華的書閒。她手裡拿著幾個荔枝,纖白的手襯得荔枝越發鮮豔,恰若她眉間的一點硃砂。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 青畫永遠都想象不出, 此時此刻這個傾倒眾生巧言嬌笑的會是那個連開口都會羞澀地拉著她衣襬的書閒,那個她認識了六年的冷宮皇女,弱質女流。她現在的樣子……已經十足是個得寵的魅妃模樣,在她的臉上已經再也尋不著一絲過去的痕跡。她甚至, 沒有睜眼瞧上青畫一眼。

想容很靜默地俯身在案旁, 提筆正寫著什麼。聽見聲響,她的目光淡淡地劃過書閒,落到青畫身上帶了點笑意,“畫兒妹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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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第一次,青畫的目光掠過了書閒,直接落到了墨軒身上。

“郡主,朕這番有個不情之請, 希望得郡主一臂之力。”

墨軒的臉色看不出是喜是憂。青畫沉吟片刻,還是頷首,“請說。”

西南大水——墨軒第一件開口的事遠遠出乎了青畫的意料。朱墨的西南雖然臨近大海,卻向來是個風調雨順百姓富足的地方。百姓安居樂業,小橋流水風光無數,被世人視作是世外桃源。幾百年來,無一處水災,無一處旱災,無一處蝗災,是個福地。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突如其來這麼一場天災,這次水災來勢之洶湧,讓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人心惶惶。民間有傳言,說是奪天思慕不僅僅是驗兵,更是祭天,驗兵典上的祭天儀式染了血惹怒了老天,才降下這一場天災。一時間,聲討無數,民心大亂。

即使墨軒不細說,青畫也瞭然,越是天災大亂,越是人心為上。成,則收人心,敗,則人心盡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而墨雲曄和墨軒要搶的,正是這一個民心。賑災,這兩個字,重如泰山。

“朕希望,郡主可以為我朱墨行這個方便。”

“我並不能代表陛下。”青畫皺眉,她不明白,假如墨軒要抓取人心,為什麼要選她?她只是個鄰國的外使,讓她出面……絕對是個不尷不尬的存在。

墨軒笑道:“可是你能讓天下人看到,青雲是站在朕這一邊,朕能使得四鄰和睦。”

“你想怎麼做?”

“朕不會讓你獨行。”墨軒提筆在案上一勾,抬頭笑了,“朕只需要你在內。”

青畫越發迷惑不解,但是墨軒卻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他朝想容微微一笑,從她手裡接過了方才她一直在寫的金絲錦緞,拿過國印在上頭結結實實地蓋了個印,交給了身旁候著的太監。太監領了旨,又畢恭畢敬地遞給了青畫。

青畫迷惑著接過了金絲錦緞,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開啟了它:錦緞上寫著一些冠冕堂皇的虛話,只有只有一句是實在的——恣以青畫為懷仁使,應天而設懷仁閣,攜柳葉,溫琴,顧莘三人領國庫十萬金,以慰蒼生。

“懷仁閣?”青畫疑惑道。

墨軒苦笑,“是個虛名頭,不過百姓卻不知。柳葉,溫琴,顧莘是被墨雲曄撤離的三個朝廷官員,猶如被棄的棋子,總得找個最好的時候再放回棋盤。雖說現在武臣更迭,大局卻依舊是在墨雲曄手上。”

“所以你想以退為進?”青畫恍然,設立一個沒有實權的虛名頭也許是他唯一能在自己的能力之內在朝政上做出的最大變動。恐怕這一次的武臣更迭讓這個年輕的皇帝瞭解了自己和攝政王的差距,他開始走另一條以退為進的道路。兵力上勢力上他不及墨雲曄,他就想用民心捆綁,讓墨雲曄沒辦法“合理弒君”吧。

設立懷仁閣,貌似頑童天真的家家酒一般的折騰,卻也未必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只是……還是太過兒戲了點。

“我是女子。”自古就沒有女子為官的禮法,他這樣的折騰未免荒唐。

“那便稱‘懷仁使’亦或‘懷仁閣主’。”墨軒輕輕叩打著桌面,冷笑道,“不過是個虛名,郡主大可當做是唱出戏,朝中想必也不會有人與朕計較。女子為臣,朕就是要一個荒唐!看看墨雲曄究竟現在敢不敢廢我這徒有虛名的皇帝。”

“陛下……”

“墨雲曄少了幾個左膀右臂,如今正是他手下排程最繁雜的時候,我們唯有這時候趁亂行事,才有必勝的把握。郡主肯答應朕的這個不情之請麼?”

“誰的主意?”青畫終究是松了口。

墨軒斂眉笑,抬眼一瞥,“賢妃。”

***

西南之行已經是不可能再有變更,也沒有拖延的時間。青畫思量許久,終究是妥協答應了墨軒的請求。一來是因為這計劃雖然荒唐,但總歸是透著點說不出的微妙,二來朱墨好歹是她故土,百姓流離失所畢竟不是她能冷眼旁觀的。她只在閒庭宮逗留了一日收拾些日常的物件,第二日就踏上了去西南的馬車,卻沒想到,遇上一個攔路的。

青持。

他難道帶了三兩個隨從,如松柏一般靜靜地佇立在黎明的官道上。直到馬車的聲響撕破寂靜,他才緩緩抬起頭盯著車上的人沉默不語。

青畫掀開車簾下了馬車,猶豫著看著臉色有恙的青持,沉默半晌才道:“青持,我給你留了書信。”昨日匆忙,她來不及去告知他賑災的事,只要寫了封信託了采采,讓她有時間轉交給青持。沒想到他來得如此之快。

“我要回青雲。”良久,青持澀然道。

青畫詫異,“回去?”

青持沉悶地埋首,言語中帶了一絲顫意,“父皇,病重。”

青畫陡然吸了口氣,握緊了拳頭——老皇帝病重意味著什麼,她當然知道。宮闈之中所有的爭鬥都將提到最高點,該上天的該入地的該見血的,所有人都是提了性命賭這一場……青持是三皇子,他上有二哥下有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無論哪個有心,成敗都是在這一舉。如果不利,那生死也在此一舉。

“我……”青畫想開口,我要不要和你回去?可是……青持的臉色僵硬,不知在隱忍著些什麼。她心上有些澀,咬咬牙開了口,“青持,我和你一起……”

“錦兒,我想知道你怎麼想。”

“二皇子心術不正。”

“好。”青持微笑起來,一點一點的笑意滿滿爬上他的眼角。

青畫惶然,“青持……”

“好。”

他笑得出來,她卻笑不出來,天色尚早,風還有些涼,青畫知道自己起了一身的戰慄。他只說這一字,只賭命。青持的承諾終於泰山,青畫再瞭解不過。那樣一個青持啊……她低嘆,合了眼上前,輕輕抬起手環抱那微涼的身軀。

青持一動不動。

這不是第一個擁抱,卻是她第一次懷著疼惜去靠近那個悶聲不響的悶葫蘆。

青畫聞見青草香,帶著一點兒露珠的潮意。他沒有喘氣,沒有呼吸,只留下心跳聲還依稀入她的耳。青畫想笑,奈何於情於理都不合,只好在他胸前低了頭悶聲道:“你遲早把自己憋死。”

居然,連換氣都沒有。

良久,依舊沒有。

“不會。”末了,是青持沉寂的聲音。他居然真的乖乖答了,有些笨拙。

青畫哭笑不得,不得已鬆開了手。日出,朝陽跳躍著落到他的眼裡,一動不動了。時候已經不早,青畫卻在原地泛起了踟躕,到最後卻是青持親自送她上了馬車。她甚至連一聲道別都沒有——不需要,青持這樣講,而後起身上馬,飛奔而去。

青畫坐在馬車上一路向西南,忽然瞭然他這番究竟是來做什麼。他不是來邀她一起回青雲,他甚至是來阻止她回青雲的!老皇帝病危,他這太子少小離家,為一個外人守陵一年,更把朝政擱在一邊,委實不是個好太子,所以並不得民心。他這些年毫無太子模樣,即便有老皇帝詔書,他也不一定真能登上那個萬人跪拜的座位。可是他身為太子,假如不能登上那位置,那等待他的……

所以,他問她,你怎麼想?而她答的是:二皇子心術不正。

他是問她要不要一起拋權灑利放棄榮華富貴不再回國留得一生安穩,而她答的是:我要你登上九寶。

他說,好。

青畫沒有讓自己哭出聲來,因為馬車外頭是柳葉,馬車後面還有溫琴和顧莘的馬車緊緊相隨,還有幾乎傾盡墨軒親信的數十侍衛。她不能。

西南之行是賑災,越往西南越是荒涼。本來富饒的一片寶地成了一片荒蕪的沼澤,依稀還有良田房屋的殘骸留在原地,越發悽清。受災的百姓從西陵郡到南都,一路上三三兩兩衣著破爛。道上的千年古樹不知道被人連根拔起了多少棵,歪歪斜斜躺倒在低窪的地方,半棵水中,半棵澤上。

青畫能做的其實不多,十萬金從沿途未受災的地方買了許多的粗布衣衫和乾燥的饅頭,馬車隊能運的東西並不能夠與墨雲曄麾下的賑災軍比,所以她自作主張用大部分用來買了藥材。大水過後,最恐怖的不少流離失所,而是瘟疫。她能做的只有竭盡所能地控制最初的傷寒發熱,最大程度地降低瘟疫大範圍擴大的可能性。

然而要杜絕,卻是不可能的。人人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敢說。一說出來,亂的不僅僅是災民,還包括深入災區的所有人。

過了西陵郡,青畫一行已經不能坐馬車,只能改坐船了。江南寶地已經成了一片沼澤,七分水三分地。這三分地是往常的山丘,山丘上頭還蝸居著死裡逃生的災民。水不算深,所以船也不能太大。青畫乘船在水上行路的第三日,遇見了一個故人。

那人白衣飄飄,手拿一杆青笛,見了她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青畫郡主!”

居然是尹歡。

青畫勉強笑著,心裡清醒得很,尹歡一介史官自然是不會插手賑災的事,他會出現在這兒只可能是不為公,為私——墨雲曄。他堂堂攝政王,難道會親自……這可真是狹路相逢,冤家路窄。

水上就兩隻船兒,想要裝作沒瞧見自然是不可能的。青畫淡淡掃了一眼同在船上的還有三人,除了柳葉,其餘兩個人都用一種看叛徒的目光防備地看著她,眼神之犀利,像是要把她的腦門看出一個洞來。也難怪,他們都知道尹歡是墨雲曄的人,而他與她居然看起來相交甚熟,也不能怪溫琴和顧莘眼裡充滿了防備。

只可惜,尹歡似乎沒能察覺對頭船上的詭異氣氛,他笑得越發燦爛,衝著青畫抱拳行禮,眼眸如皓月,他說:“郡主,許久不見,甚為掛念,可否船上一敘?”

青畫沉默不語,只是尷尬地看了柳葉一眼。柳葉瞭然笑了笑,微微頷首。

“郡主不肯賞臉麼?”尹歡笑道。

青畫回了一個笑,伸手道:“尹大人請。”

尹歡一愣,雪白的衣擺在空中劃了個美麗的弧線。他眼裡透了點無辜,訕笑道:“郡主,我其實暈船,好不容易找到條讓我不暈的船,你讓我過去不是遭罪麼?還是郡主過來吧,我這兒備了美酒,上次郡主送上寒舍的那壇好酒還未開封,今日正好帶了,與郡主共飲。”

青畫皺起眉頭——他不肯換船,大概是因為船上還有另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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