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桑之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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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玉宮。靜妃一個人獨坐偏殿, 眉目間隱隱有憂愁。不管她對寧家有多少不滿,對五皇子有多少抱怨, 此時在同一條船上,她也只能想方設法保下五皇子, 保下寧家,其實就是保下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

“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一副猛虎圖,一首絕妙好詩,不知高大全呈了上去沒有?若呈了上去, 皇帝能否有所感動, 能否放了他一向寵愛的五皇子?他的親生孩子啊。

“孩子?”靜妃撫住凸起的肚子,心中有一絲柔情。這世上,除了孀母弱弟,也只有這個孩子, 是自己真正的親人。身為宮妃, 丈夫根本不能算做親人,你不知道哪一天,他會翻轉麵皮,再也不認昔日情份。

懷這個孩子的時候,皇帝和自己還是兩情繾綣,皇帝對自己還是情意綿綿,曾經連著半個月留宿自己宮中, 對著自己的容顏嘖嘖稱讚。如今,人未老,色未衰,皇帝已是連面都難見著了。

這難道就是命?難道我就該這般命苦?靜妃秀美的眉宇間閃過一絲狠厲。憑什麼,同樣是罕見的美人,同樣生得國色天香,孟悠然能夠嫁給張並這樣的英雄豪傑,在平北侯府一人獨大,日子過得悠閒愜意;自己容貌又不輸給他,卻只能進到皇宮,跟一堆女人爭男人,跟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同床共枕,提心吊膽的過每一天?

寧伯爺這蠢貨,寧妃這笨蛋,提親提了不只一回,居然都讓孟悠然給擋了回來,真是笨死了。如果自己也嫁到平北侯府,能做正式的夫人當然好,哪怕只是做了二房,以自己的姿色才智,能過得差了?張並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吃了虧去。

如果嫁到平北侯府,以張並的度量,以張並的尊重岳家,自己孀母弱弟定能一同帶去,便不會像如今這般,因為寧家挾有他們二人,自己處處受牽制。

可恨派往平北侯府的諸人,竟是全軍覆沒。這孟悠然,文官家的庶女,竟有膽子殺宮中內侍,大大出乎人的意料。唉,若是能挾持到她,一則能迫使張並顧忌到胎兒,考慮投誠五皇子,二則,把她捉了來,看她在自己腳下俯伏求饒,是不是很解氣?這等嫉妒不容人的女子,活該她有這一天。

靜妃想了半日孟悠然哭泣求饒的場景,心中很是快意:這回你躲過了,往後可沒這般走運,下回定要你脫去侯夫人華美的外衣,形容狼狽,再也沒有能迷惑男人的風姿。

一個小宮女戰戰兢兢的走了進來,跪在靜妃面前顫聲回道:“寧妃娘娘,薨了。”她是被大宮女逼著進來的,很是不情願。傻子也知道,靜妃不會喜歡那個帶來惡劣訊息的人。

靜妃不耐煩的挑挑眉,“知道了。下去吧。”小宮女如蒙大赦般,磕頭退了出去。僥倖躲過一劫,小宮女當即決定多去佛祖跟前拜拜,叩謝神恩。

總算死了。靜妃冷酷的想道,這麼蠢的女人,被她拖累死!跟她說了,同樣的招數不能使第二回,她偏不聽,又搞生產之日“異香滿室”的把戲,結果呢,不知被誰做了手腳,生下名怪胎,一世的辛苦全都付諸流水,被貶入寒玉宮。

不知這蠢女人怎麼想的,已經有了一名夢到“紅日入懷”,生產之時“異香滿室”的五皇子,那就夠了,還折騰什麼?你還能再折騰一回“紅日入懷”?有一個兒子是帝王之相難道還不夠?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靜妃越想越覺詫異,真不知寧妃是怎麼想的。

寧妃作死,連累得五皇子、英敏公主,以至於靜妃,這三個從前很是受寵愛的人,一夜之間跟皇帝疏遠了,皇帝再看到五皇子,再看到靜妃,眼神都不一定樣了,很是冷淡。

有個笨蛋親孃,這五皇子也不怎麼樣!靜妃輕蔑的想道,皇帝不過流露出讓他就藩的意思,他就想造反,造反這事,哪有這般容易的?就算他糾結魯王世孫,糾結外鎮的總兵,可他們做的事只是令皇帝對五軍都督府幾位重臣生疑而已,真正能被他們籠絡到的,只是些小魚小蝦,不得志的低階武官,甚至強盜土匪,能成什麼大事?以至於一向文弱的太子,都能率領御林軍活捉了五皇子,京中也沒亂太久,便被上直衛、五城兵馬司平息掉了。

幸虧,自己一直是躲在幕後的!幸虧,自己聰明伶俐,暗中所做的事從不曾被揭破!所以自己不會有事,靜妃不免有些慶幸。只是,到底姓寧,如果五皇子真是一蹶不振,自己在宮中的處境會越發的難堪,越發的淒涼,還是要想辦法保住五皇子,保住寧家。在這皇宮中,若沒有任何勢力,只憑自己一個人,日子可是太難了。

只是,皇帝貌似是個明君,其實殘酷無情,他對五皇子,對這次叛亂,會怎麼處治?會網開一面否?若還是偏愛五皇子,一句“子弄父兵”就可以開脫乾淨;若失了情份,問謀逆罪也不為過。皇帝他,究竟會怎樣?靜妃心中頗為惴惴不安。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兩儀殿中的皇帝喃喃自語,圖上的白虎栩栩如生,親呢看著身後的幼虎,情景很是動人。

高大全恭謹侍立在一旁,只聽皇帝笑問:“這幅圖,這首詩,很見功力,頗有深意。你從哪裡弄來的?”高大全“撲通”一聲跪倒,連連叩頭,“皇上恕罪,這是靜妃娘娘命奴婢呈上的。”

以前靜妃得寵之時,常託高大全將一些香豔詩詞、香囊錦帕之類的物事轉交皇帝,皇帝便會大笑,“朕忙於國事,冷落了妃子,妃子不甘寂寞了。”便會上靜妃宮中去看她。

高大全從小服侍皇帝至今,豈是沒眼色的人,哪會不知道靜妃的寵愛已是大不如從前?但靜妃既託了他,他還是照舊呈了上來,“靜妃娘娘常送詩詞給皇上的。想是這回她做的詩不好?”見皇帝似有怒意,高大全堆著一臉媚笑,小心的問道。

“你說她做的詩好不好?”皇帝聲音冷冷。高大全忙道,“奴婢不認字,哪裡知道好不好。”

皇帝面色稍霽,高大全接著說道:“奴婢想著靜妃娘娘懷著身孕,肚子裡的小皇子緊要著呢,不敢惹靜妃娘娘生氣,便聽她吩咐,呈了上來。”宮中才夭折一兩位不足一歲的小皇子,皇帝對子嗣更是看重了。

這高大全,倒真是一片忠心。皇帝皺眉道:“往後不可自作主張。”高大全忙趴在地上磕頭,著急忙慌的樣子有些滑稽,倒招的皇帝笑了一笑。

這日是初一,皇帝照例去了皇后宮中,交待皇后,“有身孕的宮妃,你務必好生照看。”又淡定說道,“讓靜妃好生養胎;她身子不好,可憐,不知生了孩子,自己還能不能撐得住。”

皇后心中狂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惋惜的附合皇帝,“是啊,真不知她能不能撐得住。”

皇帝走後,皇后望著他的背影發怔。先帝是優柔寡斷,在兩個兒子中間猶豫了很多年;這個男人則是心狠手辣,直接讓兩個兒子對搏,強的生存,弱的……說來,他會怎生處置小五,捨得殺麼?皇后只能心中想想,永遠不會當著皇帝的面問出來,皇帝一向不許後宮干政,包括太后,包括皇后。

平北侯府。

黃氏姐妹看見剛剛進來的張並,都有些怔神:他一向是屬於身材高大容貌粗獷的男人,此時精心裝扮過,頭戴束髮紫金冠,身穿青色蜀錦福字暗紋長衫,腰束鑲白色美玉蜀繡腰帶,踩著玄色朝靴,竟比平日顯得俊美,更多了分斯文。

“我和兒子頭回見面”,黃蕊又想起這句,又想大笑,生生忍住了,正色誇獎,“儀容極佳,大哥兒定是喜歡的。”嬰兒剛生下來,還沒起名字,如今都叫大哥兒。張並笑著一揖到底謝過。

黃蕊拉拉黃馨,也不管她有多麼不情願,拉著她出去了。人一家三口團聚,咱們湊什麼熱鬧啊。黃馨嘟囔著捨不得孩子,黃蕊只不理她。

悠然已是小睡了一會兒醒來,這會兒精神倒還好。張並還沒走到悠然床前,就停了下來,痴痴望著悠然,問了幾句傻話“你累不累”“還疼不疼”“想吃什麼”,悠然躺在床上,欣賞了張並的新形象,“你這個樣子,很好看。”

張並緊張的上下打量自己,“真的好看?你說兒子會不會喜歡我這樣?”他就是顧慮孩子會不會喜歡,才中途停下的。悠然閉了閉眼睛,該怎麼跟他說呢,說剛出生的孩子還什麼也看不到?

“真的好看,兒子肯定喜歡。”最後悠然是這麼說的。張並聞言大喜,大步走到床邊,捧起妻子的臉蛋親了親,二人頭挨頭一起看嬰兒,“兒子長得真像我!”張並樂壞了。

這紅通通的,能看出什麼了?悠然不同意,“還看不出來呢,沒準兒長得像我。”張並笑道:“兒子自是像我,閨女才要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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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一心想要閨女?”悠然斜了他一眼。還是重男輕女吧,看見兒子,把他高興的,飄飄然的快上天了。

“我媳婦兒這麼辛苦生孩子,難道我還再挑挑男女?”張並眉開眼笑,“哥哥讓著你,先生個兒子,讓你看看哥哥小時候的樣子。”他是一心想看小悠然,推己及人,就覺著悠然肯定也想看小張並。

孩子只要是自己的,男女都好。

兩人看過來看過去,也覺得看不夠,兒子生得真好看!悠然溫柔似水的說道:“生孩子那會兒,疼得想死,說以後再也不生孩子了;等看到他,又覺得一切都值了,為他受再多的苦也情願。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不養兒不知父母恩”這老話是有道理的,悠然生過孩子,想起黃馨生自己時肯定也是受大罪了,在心底懺悔起來:有時對她太蠻橫了,有時對她不夠有耐心。這往後,可真要好好的孝順她才是。

還有孟賚,自己沒少惹他生氣,往後也要改改了。老爹年紀大了,折騰不起了。悠然想起孟賚,按住張並的手問“京中太平了?無事了?”得到肯定答覆後又問“泰安呢?”孟家一大家子人都在泰安。

聽張並篤定說泰安也無事,悠然放了心,打了個呵欠,“困了,想睡。”在丈夫懷中安心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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