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期我乎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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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賚原來是告了假, 這回要改成丁憂了。

告假時間短,職務還予以保留, 仕途並不受什麼影響;回鄉丁憂時間長達二十七個月,官肯定不能做了, 只能等守孝期滿後再謀起復。“二十多年了,好容易做到侍郎”,鍾氏心有不甘,當夜即偷偷著人去吉安侯府,問匿喪不報或者奪情是否可行。太夫人很快使人來說“斷斷不可!官員不孝是大罪。”匿喪不報一則禮制不許,二則於聲名有礙,孟賚清貴文官, 如何使得;至於奪情, 以孟賚的身份地位,可是還夠不上。鍾氏沒法子,只好老老實實準備回泰安守制。

孟正宣、孟正憲也各自準備明日去請長假;只有孟正宇,本來還沒職務, 這會兒他省事了, 最清閒。

“丁姨娘自然要同回泰安的。”鍾氏在算著細賬,“她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兒,極親的人;還有杜姨娘、黃姨娘,也叫回來罷。”杜姨娘在安然家裡,黃姨娘在悠然家裡,鍾氏自己要回老家守孝,過三年苦日子, 這兩個姨娘卻在親生女兒處享福,哪裡能夠。

孟賚乍聞噩耗,吐血昏倒,醒來後又號啕大哭,昏倒了幾回;不過一夜之間,他添了不少白髮,形容清瘦,憔悴不堪,這時身著重孝,啞著嗓子說道:“安兒也要回泰安奔喪,杜姨娘便在京城替她看家;悠兒身子重,回不得泰安,黃姨娘留下照看女兒。”

鍾氏心中不悅,合著這兩個姨娘反倒比自己舒服,“西寧侯府難道沒人能去看家?咱們是岳家,避避嫌好些;平北侯府,有太后賞的嬤嬤在呢。宮裡出來的嬤嬤,不比黃姨娘強多了。”

孟賚已是哭啞了嗓子,身心俱疲,哪有心情跟妻子糾纏這些小事。阿菁還不到半歲,安然夫妻二人要奔喪也不能帶這麼小的孩子,當然是留杜姨娘這親外婆留守才最放心;悠然從小到大都是個不省心的,這會兒即將臨盆,親孃不在身邊哪行。

“她二人也該回泰安儘儘孝心,要不,將來有臉葬進祖墳去?”鍾氏話中,隱隱含有威脅。妾室,並不是都能埋進祖墳裡去的。

孟賚嘶啞著聲音說道:“她二人不入祖墳,入祖墳的只有你和你。”安然和悠然都想得開,早早給生母置辦了風水上佳的墳地。沒兒子的妾侍,葬入孟家祖墳又怎樣,一樣是沒人給供茶供飯。

鍾氏先是愕然,繼而想到百年之後自己終是能獨佔丈夫,又有些歡喜,“只有你和我”,這是多美的一句話。

晚上,孟賚睡草蓆枕磚頭,鍾氏在草蓆旁看了又看,心裡嘀咕“這怎麼睡人啊”,孟賚聲音嘶啞,態度溫和,告訴妻子,“雖是居喪,然《禮記》有云:身有病則治,有疾則飲酒食肉,疚止復初。太太素來身子弱,若睡草蓆病了,倒不好。”

鍾氏心中甜蜜:他這般關懷自己!情意綿綿的看了看丈夫,回房睡了。

平北侯府。悠然命人把有顏色的東西全部或撤掉,或用素布遮蓋了,整個底邸一片素淨。張並疑惑的看著她:據自己所知,她對孟老太太這親祖母可是沒什麼情份。

悠然白了他一眼,這是面子工程好不好?做給人看的。我天朝一向的傳統,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面子上的事要做足。

“在自己家裡,做給誰看?”張並不解。但片刻後,張並便開始由衷的欽佩:妻子真是高瞻遠矚。

莫陶帶著一個人進來,來人裹著厚厚的鬥蓬,頭戴斗笠,全身上下包得嚴嚴實實。到室內只剩下張並、悠然二人時,來人方取下斗笠,露出真面目。

“岳父?”張並心中驚愕,面上不顯,趕忙上去扶孟賚坐下,“爹爹,您怎麼……”一下子這麼瘦,這麼嚇人?

悠然捧著大肚子,皺著眉頭,這就叫做哀毀骨立?這就叫做孝順?真要命。這才是個開始,要照這樣下去,等孝期滿後,他不怕是真的會“服竟,羸瘠骨立異形,醫療數年乃起。”服個喪,去掉大半條命。

孟賚先是注意到房中全是素色,張並和悠然身上也是素衣素服,點頭稱許“你二人年輕小孩子,卻是知禮。”繼而神色極為不安,“爹爹也知道,本不該來的。”他正服著斬衰,披著麻衣到出嫁的女兒家中,於禮不合。

“我們家,您有什麼該來不該來的,”張並急忙說道。他扶著孟賚,明顯感覺到消瘦和嬴弱,這才幾天沒見?“爹爹您,要節哀……”勸人的話,張並只會說“節哀順變”。

孟賚見女婿好似不在意自己披著重孝到來,反倒是擔心自己身體,心中很有些欣慰。卻見悠然板著小臉,面帶不悅,孟賚聲音嘶啞難聽,“爹明日便要離京,有些話要交待你們。”這死丫頭,老爹是放心不下她,才偷偷跑出來,她不是一向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的?怎麼今兒不高興似的。

悠然平時對“生、老、病、死”都看得開,也從不拘小節。她給黃馨計劃墳地的時候,還一臉孩子氣的調皮,“孟家墳地在這個山頭,您在對面的山頭,你們兩個,兩兩相望!”所以孟賚思想再三還是來了,哪知道女婿還是畢恭畢敬的,女兒臉色不對了。

悠然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氣沖沖的開口,“您看看您!成什麼樣子了!孝順是這種孝順法麼,非要把自己弄得皮包骨頭一般才成麼?!您要是再瘦下去,我不理您了!”叫出這番話,已是淚流滿面。

張並扶著孟賚,不知是該繼續扶著嬴弱的岳父,還是該去安慰哭泣的妻子,一時十分作難。

孟賚眼圈也紅了,“傻孩子,傻孩子。”張並這段時間口才明顯有所提高,這時也低聲道:“爹您瘦太多了,別說悠然心疼,我也心疼啊。”

這一對傻孩子!孟賚忍住眼淚,說道:“有話要交待你們。”嘶啞著嗓子,又說了遍要悠然一切留神,吃的穿的都不可大意了,“吃食上尤其要當心”,不許用薰香,身邊的人要仔細排查,凡心存異志的、心太大的,一律遠遠的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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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甭說了,我都知道。”悠然聽老爹嗓子都啞了,倒杯水過來,看著他喝下,“您放心吧,我厲害著呢。”

孟賚點頭,“知道,我閨女最厲害。”吩咐悠然“早些睡”,戴好斗笠,要走。“我送您。”張並趕著獻殷勤,孟賚沒說話,由著他送了出門。

“你府中的人要麼是外面買來的,要麼是魏國公府來的,要小心。”出了門,孟賚低聲說了幾件事,有府中的,有朝中的,張並一一點頭,“我也想著呢。”

到了二門,孟賚一時有此失神,黃馨,見她還是不見?見也無用,徒增傷感,還是算了。她不是聰明人,交待再多怕也沒用。

若是她再機敏一點,該多好,悠然身邊若真有什麼事她也能應變。孟賚忽靈機一動,想到一個人,她,可不就是又讓人放心,又機敏果斷?

孟賚把府中、朝中該留意的地方說完,張並送他回了孟家。到家後,孟賚寫好一封書信,命人“明晨送去吉安侯府”。

次日,孟正宣、孟正憲請了長假,家裡長輩過世,這假沒有不準的,交割了公務,回到家,已是全家準備起程。

京城離泰安不遠,一行人曉行夜宿,不過六天功夫,就回到了老家。已經憔悴得不像樣子的孟賚,帶著妻子兒女到了靈堂上,看見孟老太太的靈位,又是吐血昏倒,靈堂亂作一團。

“純孝之人啊”“至孝啊”“哀毀骨立,人子之道”“到底是探花郎,知禮啊”,一時間,孟賚“孝子”的名聲,傳遍十裡八鄉,傳遍泰安,漸漸傳遍天下。

這是孟賚也不用說什麼話,嗓子已是啞得說不出話,只能哭,逢人便哭。反正這時候他是孝子,孝子只要哀傷到位,旁的,都可以不予理會。

不只孟賚,孟賚的兒子、兒媳,以至於女兒、女婿,都是哀傷入骨,感人至深,贏得無數的讚譽。

嫣然也偕同夫婿來奔喪。不過她是出嫁的孫女,喪服並不是特別粗糙的重孝,穿細布孝衣就可以了。這時嫣然已哭了幾天,哭累哭煩了,她留意到一件有趣的事:蔚然,面有春色,臉上常有夢幻般的微笑。

蔚然已是二十“高齡”了,她原和一位縣令的小兒子訂過親,卻是訂過親後就大病一場險些喪命,眼見得愛女病得昏昏沉沉,孟大伯夫妻倆慌了手腳,顧氏尋了張天師算命,“姻緣不合,克的”,女兒性命要緊,孟大伯無奈,只好到親家處再三央告陪禮,退了親。

果然退親後,蔚然慢慢好了。待要再覓良緣,顧氏和蔚然一再挑剔,總是不能如意。“便養你一輩子也罷”,孟大伯只生得一子一女,他捨得逼妻子,不捨得逼女兒,只好由著蔚然的婚事一拖再拖。

蔚然是在室女,服的是重孝。她雖披麻戴孝的,容貌依舊清麗出塵,嫣然不經意瞥了她一眼,看呆了,原來蔚姐兒生得也這般好看,以前怎麼都沒有留意到呢。

停靈九天後,孟老太太正式下葬。有兩個做官的爭氣兒子,孟老太太的葬禮,極其隆重。

“生榮死哀,是個有福氣的老太太。”這是鄉里對孟老太太的評價。

葬禮過後,安然便要回京,欣然也要一起走,嫣然卻道:“老太太養大我,要在她老人家墳前多盡盡心”,不肯就回。孟賚深覺嫣然孝順,欣慰道:“嫣兒果然孝順,不枉老太太疼你一場。”

盧二公子雖心中不情願,也只能一派大方的陪著妻子繼續“盡孝”。

“你不在家中坐著,不去墳前守著,老瞎跑什麼?”盧二公子窮極無聊,又見嫣然常常悄悄出門,怒聲斥道。

嫣然捉住丈夫的手臂,笑得開懷,“你不知道,是好事呢。”盧二公子問她是什麼好事,嫣然卻賣關子不說,“往後便知曉了。”

揹著丈夫,嫣然恨得咬牙切齒:好你個蔚姐兒,從小的好姐妹,這麼大的事,連我都瞞著!好好的,竟學會和男人偷偷私會了,林中漫步,花下私語,逛廟會,買珠寶,還真是無所不至!

想起和蔚然偷會的那名身姿挺拔的年輕男子,嫣然有些好奇,到底什麼人,竟讓心比天高的孟蔚然傾心了?

盧二公子耐著性子又在泰安住了幾天。這天下午,他終於拍案而起,“她再不走,我一個人走!”真受不了了,這窮鄉僻壤的。若是平時,還能跟岳父、大舅子喝酒下棋、談詩論文,這當兒人家守著孝呢,且顧不上這個。盧二公子在泰安又沒文友,這日子過得實在是白開水一般。

盧二公子等來等去,也等不到嫣然回來。直到晚上,直到深夜,方急了,使人去各處說了,孟賚一家子出動,不聲不響出門尋人。直尋了一夜,也沒尋到。

第二天,河水中浮出兩具女屍。孟賚和盧二公子腳都軟了,強撐著上前去,看一眼,再看一眼,真的是嫣然,和她的貼身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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