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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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大學生李某盜竊案在走過職權不起訴程式之後, 很順利地告了一個段落。李某的訴訟書沒被寄到學校,學校也並未將他開除, 而且在出了看守所之後,李某也一度向梁延川做出了永不再犯的保證。

梁延川無法忘記, 那天陪著李某的老父親站在看守所外接他的模樣。那時候,老人家見了兒子出來,一溜煙地跑了上去,老淚縱橫地抱著他的兒子,呼喊著他的名字。那時,大約是情緒感染,李某竟是不顧旁人的眼光, 撲通地跪倒在了老父親的面前, 淚流滿面地保證永不再犯。

這是梁延川第一次發覺,有時候不藉助於法律,用親情來使人幡然悔悟,更加有效。

這也是梁延川第一次覺得, 有時候白梓岑的婦人之仁, 比起他的鐵血果斷,效果更佳。

**

前幾日,因為一樁制度團伙的官司,令全檢察院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梁延川更是沒日沒夜地忙得腳不著地,連帶陪梁語陶春遊的時間,也是少之又少,連白梓岑都不由地抱怨他的失職。

今天, 梁延川終於將所有的資料都備整完畢,只待提起公訴,就能將時間空下來了。可偏偏這個時候,他卻意外地發現隨身攜帶的卷宗竟然忘在了家裡。

卷宗需要警方簽字確認,並且是刻不容緩的。因為手頭事務繁忙,抽不開身,梁延川只好讓白梓岑將卷宗帶到警局來。

梁延川見到白梓岑的時候,她似乎已經在警局裡等了許久。

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長凳上手上,周圍是人來人往的匆忙,她獨自一人攥著那份卷宗,低眉順眼地躲在人群裡,像是不願意被人發現似的。可偏偏就是她這麼一個到哪兒都善於將自己隱藏的人,卻往往能讓梁延川一眼就找準她的方位。

梁延川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邊,在她的旁邊坐下,溫聲道:“等久了嗎?”

梁延川話音剛落,白梓岑卻忽然像是受了驚嚇似的,猛地抖了抖。在發覺來人是梁延川之後,才故作平靜地撩了撩額角凌亂的鬢髮。

她連語氣都是戰戰兢兢的,“沒有,我才坐了沒一會。”

適當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發現白梓岑劉海下隱匿的汗水,密密麻麻地綴在額頭上。他皺了皺眉,問道:“小岑,怎麼留了那麼多汗。”

“今天天氣太熱了,跑過來有點急。”她一邊揩了一把汗,一邊乾巴巴地朝梁延川笑,順手又將卷宗遞給了他:“你要不先看看,是不是這一份,我沒見過公文,怕是弄錯了。”

“嗯。”

梁延川從白梓岑手裡將卷宗接過去,觸手溼潤的感覺,讓他下意識地往案卷上檢視。這才發覺,案卷上竟是印了一個濡溼的手印,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五指。

梁延川忙不迭地握住白梓岑的手,將她的手心攤開,這才發覺,白梓岑竟是一手的汗。

他不由蹙眉:“小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全身都在冒汗?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不用,你現在先去辦你的事,等辦好了再說也不遲。”白梓岑怕梁延川發現她的異常,甚至還故意地朝他開玩笑:“我真的沒什麼事,也沒生病。你要是實在不信的話,我蹦幾下給你看就是了。”

梁延川還想說什麼,白梓岑卻硬是推著他走:“延川,你快別跟我說話了。那邊好幾個警官都伸著脖子等了你好久了,你要是再不去,他們就要等急了。”

梁延川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辦公區那邊,同行的警官已經翹首以盼了。

於是,他也不好再耽擱,只好拿起了卷宗往辦公區那邊去。

臨走時,他還不忘往走廊上的長凳看了一眼,囑咐白梓岑:“別走遠”。

白梓岑遠遠地朝他笑著,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她也一直恪盡職守地在朝他笑。溫柔的笑容,像是用盡了她一生的酣甜。

待確定梁延川走遠之後,白梓岑才逐漸收攏了笑容,望著周遭人來人往的人群,以及制服著裝的警員,不落痕跡地低下頭。

白梓岑害怕警/察,害怕警/局,害怕一切和坐牢有關的東西。那五年的牢獄之災,真的是給她留下了後遺症,直至現在,她對於警/察這個名詞,依舊帶有著天生的恐懼,就好像,她時時刻刻都像是個畏罪潛逃的囚犯。

她將雙手合十,任由汗水透過毛孔,濡溼她的掌心。而後,低垂下眼瞼,妄圖以這樣的方式平靜她焦躁的內心。

然而,還未等她平靜下來,身後卻驀地有一雙手拍了拍她的肩頭,動作甚是溫柔。

白梓岑以為是梁延川去而復返了,慌亂地揚起笑臉,站起身來。然而,當她回過身去的時候,卻發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梁延川,而是一個身著警/察制服的中年婦女。

這一個,白梓岑熟識了五年的中年婦女。

獄警,徐慈文。

女子監獄中的生活,枯燥而規律。而在這種沉痾的規律之下,隱藏的往往就是巨大的矛盾。五年裡,監獄裡打架鬥毆無數回,好幾次白梓岑都差點捱打要了命,最後都是獄警徐慈文救得她。

徐慈文與白梓岑的母親同年,加之她的左眼下,還有著一顆和白梓岑母親一樣的硃砂痣。白梓岑有時候恍惚的時候,就總會把她當成自己的母親。而在五年牢獄生涯之中,也是徐慈文對她的幫助最多。徐慈文平日裡對待犯人和藹親厚,在女子監獄的時候,廣受崇拜,甚至還有人喊她“慈媽”。

白梓岑愣了愣,才詫異地說:“徐警官,好久不見。”

相比於白梓岑的緊張,徐慈文顯得平和許多。她伸出手拍了拍白梓岑的肩,臉上密佈的褶皺在笑容裡綻放:“怎麼才一年不見,就叫我徐警官了。以前我可是記得,你都跟著大家一起喊我慈媽的。”

白梓岑聞言,才乾巴巴地笑了笑,會心地喊了一聲:“慈媽。”

“你說你這孩子,怎麼出了監獄之後,都不跟我聯絡了。虧我還心心念念著你,還一直籌謀著,想幫你好好找一份工作呢。”

“您也知道我哥的事,出獄之後,就一直邊工作邊照顧他,也能抽出空聯絡您。”

徐慈文嘆了一聲,問:“那你哥現在有好些了嗎?”

“還是老樣子。”白梓岑笑得有些蒼白。

徐慈文見狀,也知道不該繼續問下去,就岔開了話題問她:“對了,小白,你沒事來警局做什麼?”

“我……”

白梓岑正想回答,卻被身後清冽從容的男聲所打斷:“徐警官,等了您很久了,終於來了。”

徐慈文聞言,便徑直掠過了白梓岑往她身後走,朝對方伸出手:“梁檢,不好意思久等了。剛剛在路上出了點小事情,所以耽擱了。”

“沒事,張警官他們都在裡面等著了,進一步說話吧。”梁延川伸手,禮貌性地與她交握。

徐慈文先一步走開,臨離開時,還不忘朝白梓岑抱歉地笑了笑。彼時,梁延川還在身邊,白梓岑不敢有所回應,只是緊攥著手指,生怕梁延川看出了端倪。

白梓岑以為,她隱藏得夠好了。然而,她卻也忘了,梁延川有多瞭解她,有多善於戳破她的偽裝。

在徐慈文先一步走開之後,他才不緊不慢地走到她的身邊,試探她:“小岑,你是不是和徐警官認識。”

明明是一句疑問句,卻被他說出了陳述句的味道。

“沒有,只是她剛才問路,所以我就隨口一說而已。”白梓岑冒了一頭汗,隨口編出的謊話漏洞百出。

梁延川皺著眉替她揩去汗,溫和地笑了笑:“我只是隨口一問,別緊張。”

“嗯。”

慌亂中,白梓岑低下了頭。

梁延川再次離去,他走在後頭,徐慈文走在前頭。白梓岑望著他們倆似近非遠的距離,有些莫名地不安。

等她理清頭緒,發覺這個不安的來由的時候,她才發覺——為時已晚。

她有多瞭解梁延川那個人呀,她不願意告訴他的話,他總會刨根問底地透過外人知道的。

然而,這樣的答案,未免太殘忍了些。

**

梁延川快步趕上了徐慈文,在辦公區的長廊上,與她並肩:“徐警官,這次的案子裡可能涉及一些獄中服役的人員,所以麻煩您了。”

“沒事,這是我的本職工作。作為一個獄警,有義務協助檢察官辦案。”徐慈文笑笑。

聞言,梁延川狀似無意地開口:“對了,剛剛看見你在走廊上跟人聊天,你們認識?”

“嗯。”

梁延川挑眉,“是舊友?”

“不是。”

徐慈文停下腳步,從窗戶裡透過來的餘暉稀稀落落地打在她的臉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黃。她語氣平靜,甚至還帶了點慈愛。

她說,“她是我以前帶過的一個女犯人,叫白梓岑。”

明明是聲線溫和的一句話,卻像是千斤捶一般,重重地敲打在了梁延川的心上。每一擊都是致命傷,甚至,他都能聽見他心房垮塌的聲音,轟隆隆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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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鋼筆從梁延川的口袋裡脫落,硬生生地砸在地面上,從中間折斷,墨水染了一地。

“梁檢,你的筆……”

他蒼白地笑笑:“沒事,斷了就算了。”

梁延川大約是不甘心,又繼續問了下去:“她當初……犯得是什麼罪?”

“我記得,她當初是因為故意殺人罪而入獄的,法庭判刑八年,算上緩刑,她一共服獄五年。她是去年才出獄的,我記得清清楚楚。”徐慈文忽地溫柔笑了笑,恰似無意地說:“當年,她的案子是上頭保密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會判故意殺人的,受害人又是誰。我曾經好奇問過她,但她卻只是哭,對於案件的始末,依舊是三緘其口不願提及。其實吧,她柔柔弱弱的,平時也一聲不吭的,換做誰都很難將殺人犯跟她聯絡在一起。”

氣氛有些莫名壓抑,徐慈文故意調笑道:“不過話也不能這麼說,我記得我之前還辦過一件案子,一個柔弱的女犯人還硬生生地用電線勒死了丈夫呢。犯罪這件事情,並不能以一個人的外表而論。”

梁延川冷笑一聲,笑聲裡,帶了點卑微,帶了點絕望,帶了點疼痛。

他說:“我以為,她不過就是性格懦弱,什麼都能忍。卻沒有想到,她居然能忍到,坐了五年的牢,居然隻字不提。”

“聽梁檢的話,您似乎和小白認識?”

一個檢察官認識一個女犯人,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預兆。徐慈文不由地為白梓岑擔心了起來,焦急地問道:“梁檢,該不是小白犯了什麼事吧?”

還未等梁延川回應,她又急匆匆地開口為白梓岑聲援:“小白這個人,沒什麼壞心眼的。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還有一個植物人哥哥要照顧,也沒有其他親人。出了事,連個給她擔保的人都不會有。她要是有什麼問題,你儘管找我,我來替她擔保……”

徐慈文還未說完,梁延川卻忽地冷不防地打斷了她。

“不用。”

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語氣從容:“我是他的先生,我會替她解決所有。”

徐慈文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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