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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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自沈慕銳走後, 蕭墨存感到全身的力氣開始逐漸復甦,身體宛若歷經了冬眠,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裡, 慢慢的,卻得以察覺的逐步康復。到了次日清晨, 他已能睜開眼睛,也知道腹中飢餓, 被扶著坐起來後, 還能慢慢地自己持羹,吃兩口梅香呈上來的粥品膳食。

他一醒來,外間的太醫全都驚動, 個個忙著進來請脈問安。蕭墨存歪在床榻上, 見這架勢,不消說, 也明白了這幾日昏迷, 皇帝沒少折騰他們。瞧這一個個太醫誠惶誠恐的模樣,那低垂的腦袋下屏息小心的神情,彷彿生怕下一刻他又昏迷過去似的,足見皇帝定是下了什麼死任務了。蕭墨存暗暗頭疼,這一身份本來就夠尷尬, 現在皇帝這麼一鬧,那“外寵”的虛名,現下怕是坐實了, 先前的努力,也如一江春水向東流去。

待到隨後皇帝流水一樣的賞賜和隔三岔五打發來問安的內侍,更加確鑿了蕭墨存的猜想。他忽然就明白了,這皇帝如此大張旗鼓,是打著聖恩眷寵的如意算盤,不給自己留任何後退的餘地了。蕭墨存想起那人的無賴和強勢,心裡不由一陣煩悶,他舉目看著這佈置得富麗堂皇尚書處內房,無一處不精雕細琢,無一處不顯示皇帝對自己特殊寵幸,忽然覺得格外窒息。這哪裡是一處舒展抱負的所在,分明就是一處囚禁人的黃金牢籠,那麼自己在這裡又算什麼呢?難道真的要從外臣做到內臣,一直做到龍床上的禁孌麼?

不行,絕對不行。這一次,再不能猶疑不定,必須重點出擊,扳回自己的機會才是。蕭墨存深吸了一口氣,閉目躺在床上,舉起自己白白細細的一隻手彷彿端詳,明白心中總有溝壑萬千,可若無一定體力支撐,什麼時候都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

養好身體是第一要務,他積極地配合太醫的治療,服藥吃飯均不抵制。如此養了三兩日,他已能起床行走,說話做事皆如常人。“尚書處”伺候著的一干太醫並太監宮女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到了第四日晚間,梅香含著眼淚,領著兩個宮女幫他換衣裳擦身子梳頭,時不時偷偷看他一眼,那眼神,倒充滿著劫後餘生般驚喜與小心翼翼。蕭墨存心底歉疚,知道此次著實嚇到這小丫頭了,於是也不像往常那樣拒絕她們的近身伺候,只乖乖坐著,舒展開肢體任她們折騰。換完白紗中衣後,梅香捧出一件月白色繡竹枝紋紗袍,鬥開來,幫他穿上扣好,圍上暗藍色錦繡蟠龍紋腰帶,一應掛件玉佩香囊一一擺弄好,方抬頭勉強笑道:“公子病了幾日,這才做好的衣裳啊,又顯得大了。”

蕭墨存眨了眨眼,道:“你也知道啊?”

“公子,都是梅香沒伺候好您,都是梅香的錯。”梅香強忍著眼淚,垂頭道:“才剛錦芳姐姐已經打發人來了,說是咱們府裡帶進宮的統共只有我一個,怕公子不夠使喚的,已經呈報了內務府的管事,要送多個丫鬟進來。”

“所以呢?你覺得這是錦芳在斥責你?”蕭墨存含笑看她。

“梅香不敢,是梅香的錯,梅香本就只是個粗使丫鬟,沒做過這些近身伺候的功夫,公子這三番兩次的病,都是梅香伺候不周的緣故······”

“你的確伺候不周。”蕭墨存打斷了她。

梅香惶惑地抬頭看他,蕭墨存好笑地摸摸她的頭道:“你家公子已經好了三四天,你呈上來的卻還是清粥鹹菜,這要鬧到幾時才罷?沒營養,身體怎會養好?想將功贖罪啊,趕緊給我去傳點帶葷腥的東西來,我現在看到清粥鹹菜就心煩,明白嗎?”

“啊?”梅香傻傻地應了一句,隨即微微紅了臉,道:“知道了,原來是公子饞了。”

“嗯,這才乖。”蕭墨存笑笑,道:“錦芳送人進來,肯定有她的理由,不會單單為了斥責你這麼簡單。別自尋煩惱了,你家公子餓了,要大魚大肉的伺候,快去準備吧。”

梅香高興地點頭出去,不多時,果然領了眾宮人抬了高幾食盒進來。說是大魚大肉,其實也受到太醫的嚴格控制,菜餚間不過略見些葷腥而已,倒是有一碗當歸老鴨湯令蕭墨存食指大動,吃得十分過癮。飯畢後,照例有宮人呈上精巧的漱盂,蕭墨存漱了口,站起來在室內走了走權當散步。這裡眾人撤了桌子,重新擺上他常喝的“青松霧”茶。蕭墨存在榻上坐了,端了茶杯吹那熱氣,並不飲下。一抬眼,卻見梅香捧了錦緞靠枕放到他背後,笑道:“王太醫丞來請脈了,外面候著呢。”

蕭墨存放下茶杯,點頭道請,外間太監領著王文勝王太醫走了進來。這幾日連續下了的問診,蕭墨存已經知道這位七品太醫丞,算是自己的主治大夫,對他那張苦瓜一樣的瘦削臉龐,瞧得也有些熟了。他坐直了身子,朝向他行禮的王文勝點頭笑道:“快別多禮,墨存慚愧,又要勞煩王太醫了。”

“不敢,這是下官的職責所在。”王文勝正經倒八字眉,即便沒表情,看起來也像愁眉苦臉一般。底下宮人呈上診脈的枕,蕭墨存將手搭上去,梅香親自上前,將他的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半截晶瑩雪白的手臂並玲瓏剔透的手腕。王文勝躬身上前,半側著身,挨著椅子坐下,伸出三根冰涼的指頭搭上,閉目了一會,睜開眼睛道:“公子,您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但先天帶了點弱症,此次又勞累過度,往後需時時調理,不可鬆懈才是。下官明日起將您每日要用的藥劑減量,以食療為主,湯藥為輔,您此後切忌熬夜傷神,三餐不繼。”

“多謝了。”蕭墨存盯著他,忽然問道:“你說,我這病是因為氣虛?”

“正是,公子全身疲倦乏力、聲音低沉、動則氣短、易出汗,頭暈心悸、食慾不振,虛熱,自汗,這都是氣虛作祟,好在公子年紀尚輕,好好調養,假以時日,定能痊癒。”

蕭墨存只盯著他那張苦瓜臉,半響沒有作聲,王文勝心下有些惶恐,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接觸到那清亮到彷彿探入人內心的眼神後,趕忙垂下眼皮,道:“公子,下官會將食療的方子交給底下奴才們,望您保重身體,切勿掉以輕心。”

“有勞王太醫了。”蕭墨存淡淡微笑,回頭道:“梅香,封個大的表禮,謝謝王太醫。”

“不,不敢。”王文勝忙推辭道。

“要的,要的。”蕭墨存止住了他,站了起來,待梅香將封好的銀子送了上來,才溫言道:“王太醫切勿客氣,這只是墨存一點心意而已。我也乏了,就不留您喝茶,來人,送王太醫。”

王太醫一走,蕭墨存的臉色漸漸凝重了起來。他剛剛一直觀察王文勝的臉色神情,發覺他總在不自覺地低頭,或不低頭的時候,則視線稍稍會偏移右邊。在他生活的現代,人們已經知道左右腦的區別,一般來說,左腦管語言、分析、邏輯推理等功能;右腦管音樂、繪畫、想像等功能。因此,有些人會在撒謊的時候,不自覺將視線轉向右邊,因為右腦主管虛構和想像。但是,蕭墨存並不是依此立即判定王太醫在撒謊,他根據的是另外一個問題,氣虛的症狀,王太醫答得太過順暢,而他說的那些症狀,那幾日蕭墨存都在昏迷中,哪裡來的動輒氣短,食慾不振,虛熱自汗?

他沉吟著,慢慢踱步到裡屋桌上擺著的銅鏡前,這個朝代鏡子磨成不易,此面銅鵲蝶穿花鏡紋飾魄麗,拿來照人,雖及不上現代玻璃鏡子,卻也算清晰。他瞧著鏡子中的自己,面目如畫,神采斐然,如不是眉間帶了三分羸弱,整個人堪稱光彩照人。但誰又知道,這樣一具美輪美奐的身體下面,卻宛如隱藏著一個隨時會引爆的□□?蕭墨存皺著眉頭,暗忖此病著實古怪,說是昏迷,神智卻又會時常清醒;說是清醒,卻又在朦朧之間,彷彿靈肉分離。種種症狀,令他想起前世為人,聽說過的一種叫綜合硬化症的病,得病的人由於中樞神經系統出現病變,導致視力受損(視神經病變)、肢體無力、平衡失調、行動不便、麻木、暈眩等現象。這具身體現在出現的種種問題,幾乎是綜合硬化症的急性版和嚴重版,更為詭異的是,它竟然能夠來去無蹤,彷彿一個附體的詛咒,不定什麼時候,唸咒的人一開啟這神秘的開關,他的身體,又會毫無徵兆地倒下。

蕭墨存不相信,以一個混跡宮闈十數年的太醫丞,會瞧不出這不是氣虛之症。他不是不明白太醫問診背後的貓膩,但驟然之間,還是覺得四面危機,那外面層層樓閣亭臺之間,不定哪個角落,就隱藏著自己所不知道的敵人。他摸索著這張原先屬於晉陽公子,現在歸自己所有的臉,越看越覺得厭惡,恨不得立即遠遠離開皇宮,離了這個晉陽公子的身份,他一個拂袖,轉身不看。

哪知一轉身,卻差點撞進一個人懷裡,蕭墨存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景王爺蕭宏圖正負手站著,臉上掛著和煦如風的微笑,直直看著自己,已不知站了多久。

“王,王叔。”蕭墨存一呆,道:“你怎麼來了?啊,不,是您怎麼也不讓底下人通報一聲?”

“怕你歇了,就沒讓他們通報。”蕭宏圖笑著道:“前幾次我來,你都病著不曾醒,今兒個聽奴才們報,都能下地走動了,還說晚膳也進得香,我正巧進宮,想著這可趕上了時候,就過來瞧瞧。”

“王叔。”蕭墨存此刻已經恢復了過來,忙拱手行禮道:“多謝王叔掛念侄兒,墨存這點小病,還勞煩王叔親自來瞧,真是折煞侄兒了。”

“誒,”蕭宏圖擺手道:“別說得這麼生分,墨存,”他端詳著蕭墨存的臉,眼裡不由流露出濃濃的關切,柔聲道:“瘦了好些了。”

蕭墨存在他的目光下覺得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道:“王叔快請外間坐吧,我讓他們給你奉茶,‘青松霧’,記得王叔也喜歡。”

蕭宏圖回過神來,道:“不了,我這次來,兩個事情,一是你府裡要送多個丫鬟進宮,因為沒這規矩,本是要被駁了的。可巧那日內務府長史過來給我請安,告訴了我,我便做主準了這事;二是這個。”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精巧的長頸玉瓶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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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墨存接過,只覺觸手溫潤,這玉瓶顯然材質良好,微笑問:“這什麼好東西?又便宜我了?”

“這倒真是好東西。”蕭宏圖笑了起來,道:“這是南邊百越國進貢的金風玉露丸,用了十八味名貴藥材提煉而成,據說,功效非常神奇,除百毒,治百病,常人服用自能強身健體,百邪不侵,病人服了,能喚回一口氣,起死回生。可惜煉製不易,此次只進貢我朝九丸,皇上賜於我兩顆,我這樣的太平王爺,留著也無用,都給你吧。”

蕭墨存手一頓,忙將瓶子遞了回去,道:“王叔,這怎麼可以,這藥如此珍貴,自當王叔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墨存何德何能······”

“讓你拿著就拿著吧。”蕭宏圖溫言道:“再難得的東西,也沒有比你的性命金貴。你總是多災多難,病體纏身的,我,”他頓了頓,解嘲一樣笑了起來:“我雖然貴為王爺,可也做不了什麼,拿著靈藥傍身,我好歹也放心些。你就當,全了我這個做王叔的心好不好?”

“王叔,”繞是蕭墨存再淡然的性子,此刻也不禁有些動容。他拿著那個小瓶子,只覺驟然重了許多,半響,方笑道:“如此,墨存就厚著臉皮收了。”他抬頭看著眼前這張與皇帝有幾分相似,卻柔和溫暖得多的男人的臉,微笑道:“你對墨存的愛護照顧之處,墨存,心裡都明白,都很感激的。”

“我可不是要你感激啊。”蕭宏圖籲出一口氣,笑了笑道:“宮裡住得還好?”

“還好,可總不如自家舒服。”

“墨存,如有時機,我一定奏請皇上,讓你回去。”蕭宏圖看著他,欲言又止,猶豫著道:“皇上畢竟是皇上,凡事你要拿捏得當,有些事,進一步就是忤逆,你可明白?”

“墨存知道。”蕭墨存笑了笑,道:“可是,有些事,退一步就是沐猴而冠,跳樑小醜,墨存,是絕計做不來的。”

蕭宏圖目光複雜地注視著他,良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緩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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