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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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的姑奶奶, 一般不是正經歸寧,是不在孃家過夜的。雖然談完已經深夜, 但善桐還是回了桂家,第二天起來去給桂太太請安——這一回, 她主動承擔了兒媳婦的位置,站著伺候桂元帥、桂太太吃早飯。

她識做,桂太太更識做,善桐才盛了飯,她就令善桐,“坐下來一起吃,和我你還客氣什麼。”

善桐也就不和她裝樣子, 在下首陪坐著撿飯粒, 桂太太也念著大妞妞,“現在都不用怎麼抱著,已經可以走很久了吧?”

昨天一晚上,娘家人都沒問起一句外孫女, 反而王氏對她沒有再度懷孕, 還報以不以為然的態度。反而是婆家人更溺愛大妞妞,善桐心底不是不感慨的,她笑著說,“已經和個小姑娘一樣,不但能自己走,平時也愛自己做主,我要管著她, 她還兇我呢。”

說到大妞妞,桂元帥簡直聽起來沒夠,又埋怨善桐,“就該帶回來的,我這也一年多沒見她了,以後長大了,她都不認我!”

他不愧是西北掌門人般人物,儘管善桐帶來了這麼一個震撼訊息,桂家得到了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也許可以扭轉局勢,將裡朝廷的底細摸清。但桂元帥看著依然若無其事,連桂太太都沒看出一點端倪,打發他到前院小書房去了,自己這裡猶自嘆息,“可惜,慕容氏還沒傳出訊息,不然,我們也有孫子、孫女常年在膝前了。”

善桐笑道,“大嫂他們在邊境,恐怕也是難得見面……”

話才說了一半,桂太太就搖了搖頭,“不放心讓他們養!落了地就全抱過來。含芳那邊也是一樣,就是二媳婦,也先看看她為人再說。”

這也是常事,各房長孫送回來跟著祖父母,在西北根本屢見不鮮。不過按慕容氏和桂太太的關係來說,桂太太要把她所有的兒女都放到身邊,不但對慕容氏殘酷,她自己也勞累,更有甚者,對將來的鄭氏來說,她心裡也容易有疙瘩。善桐一挑眉,不以為然之意就露在了臉上,桂太太看了看她,不禁就嘆了口氣。“你當我願意?我也不想多操心,可就她們那個行事,孩子帶出一身小家子氣,以後我們宗房還不就漸漸地衰敗下去了?”

她又低聲道。“這一次把老三媳婦打發到天水,就是無奈之舉。沒想到她初看著還好,畢竟出身還是低了,行事多有不到的地方。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竟想和她二嫂爭風吃醋,人家還沒過門呢,自己在府裡就先收攏人心。藉著我不在家那幾個月,還真鬧出了一點聲勢。一家子三兄弟,老大因為媳婦沒說好,現在已經和家裡鬧得尷尷尬尬的了,難道老二、老三也要因為媳婦鬧得面和心不和?我一到家就氣得不成樣子……悖鑀紡切┦攏濟環ê湍閬杆怠!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善喜要以為自己玩得過楠哥,甚至能擺佈含芳,就可以以一己之力鬥倒孃家、婆家兩族的長輩,那簡直是痴人說夢。現在受到兩邊聯手限制,若不學乖,要從天水回來只怕就難了。善桐點頭道,“是,她也該懂事了。二嫂雖然年紀小,可我看著,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孃家又好,嫁妝又好,沒幾個月,下人們自然也就知道怎麼做人了。”

桂太太問了幾句鄭姑娘行事的細節,也頗為滿意,便問起她,“昨晚上孃家請你過去,是有什麼急事?”

“就是我娘想我了。”善桐隨口推託了一句,便扯開話題,同桂太太道。“說起來,楠哥也說親了……”

楠哥畢竟遠在楊家村,桂太太還真不知道他說了個慕容氏的族妹為妻,且還是宗房幼女。一時沉吟不語,也是嘿然點頭,“倒好,這親事說了,以後老三媳婦就更得夾著尾巴做人了。”

又對善喜添了些不滿意,“慕容氏也就罷了,含欣畢竟常年在外,她呢,都過門一年多了,含芳也時常在家的,卻還是沒訊息。”

善桐少不得溫言勸慰一番,因管事們都來回事,兩人也就不再說她,善桐幫著桂太太一樣樣安排,賓客們該怎麼安排入座,每桌安排哪個族人陪客。男客們聽什麼戲,女客們在哪裡消閒。新娘子進門後喜娘由誰招待,哪個下人長得好,嘴也甜,能做知客。哪些人老實膽小,可管理金銀器皿……如此又忙了十多天,涇陽那裡送來訊息:新娘子的嫁妝到了。此時正好距離吉日不過也就是三天,堪堪趕上新娘鋪房。

善桐早知道鄭姑娘嫁妝多,但不到鋪房,也不曉得她的嫁妝竟然如此精緻。就單單是罩在各傢俱上的錦繡大袱,就已經是滿繡了金銀線花卉,不但手藝雅緻,並且用料名貴,陽光一灑進來,明晃晃的幾乎晃人的眼睛。下頭罩的各色傢俱就更不用說了,全是紫檀木成套滿雕,桂太太和善桐在京中都是見識過的,尚且有幾分咋舌,就更別說其餘桂家族人了。還有瓦片土塊,密密麻麻地碼出了半個院子,連著滿滿當當的首飾箱子,雖只開了一絲小縫,但也看得出就中珠光寶氣,直刺人眼目。——善喜嫁妝,已經是盡力置辦,說得上是十裡八鄉有數的奢華了,可在鄭家嫁妝跟前,直是被比成了魚目,就更別說慕容氏的妝奩了。

桂太太也有幾分遺憾,私底下和善桐提起來,“早知道,不把她打發到天水去了,也讓她看看她二嫂家底多厚實,叫她知道一番厲害。”

善桐也覺得可惜,“他們家一定要先把嫁妝送來,人再進城,只怕就是為了先聲奪人,給妯娌們一個下馬威……可惜人全不在,好一番俏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桂太太瞅她一眼,點了點她的額頭,不說話了,善桐忽然明白過來,自己也忍不住好笑,抱著桂太太的手臂撒嬌。“我不是宗房媳婦,算不得二嫂正經妯娌!”

她雖然自己陪嫁也就是將近九萬兩,和鄭姑娘的嫁妝總額當不能比較。可含沁手裡有錢呀,章子平時都是攥在善桐手裡的,還比不得桂含春,只要父母在一日,他就一日做不得家裡的主。因此善桐看鄭姑娘的嫁妝,本能是把自己摘出來的,倒惹了桂太太的打趣,桂太太見她撒嬌,倒哈哈笑了,“我知道你們手裡錢不少,你還真未必羨慕她。”

現在兩房關係這麼和睦,主要還是因為含沁眼看著要在京裡生根發芽,不再回西北來了。善桐也很珍惜這難得的和平時光,她也不去想以後的事,只道,“她不少我一個人羨慕,這份嫁妝,滿西安城還沒有誰家的媳婦能比得過的。”

不過,想到王時媳婦,與她曾有一面之緣的渠姑娘,善桐又覺得,這世上還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別看鄭姑娘嫁妝豪奢,是善喜嫁妝的數倍以上,只怕渠姑娘的嫁妝,還更是鄭姑娘的數倍之上呢。

可就僅僅是這陣勢,也已經足夠唬人了。善桃抱著兒子來湊熱鬧,見了這嫁妝,也不禁點頭嘆道,“畢竟是京裡的姑娘……”

善桐見了她,忽然就想到京裡的事:她雖然和孫夫人親密,但倒不曾問過她和衛家聯姻的事情進展如何了。在她離京之前,隨著局勢發展,孫姑娘可能又要被許給封錦——這還是建立在封錦願娶的基礎上。不然,妯娌和她是拐著彎的親戚,其實倒也挺不錯的。就算嫁妝肯定要壓善桃一頭,但至少衛太太不至於過分踩一個捧一個,同鄭姑娘一樣,人還沒進門呢,兩妯娌都得跟著讓道。

兩姐妹見面,自然是歡喜的。善桃問知善桐打算等回門禮後再回孃家小住幾日,並去楊家村探望祖母,忙道,“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回去,也看看娘。”

又說,“希望到那時候,京裡好消息也出來了。”

這好消息,說的自然是檀哥、榕哥、梧哥三人的前程,善桐也很盼望哥哥們金榜題名,高中狀元。不過被善桃這麼一說,想到回楊家村,必定要處理二姨娘的事,一時又有些頭疼。她便不提此事,反而問善桃,“你們都知道琦玉現在處境了吧?”

不想善桃竟很是吃驚,“你有琦玉的訊息了?快說說——畢竟是把她一手帶大的,現在婆婆還時常唸叨她呢,若沒進宮,也是早兩年就能出嫁的年紀了……連她爹都不知道她的下落呢。就昨天還和婆婆說起來,言下之意,頗為耿耿於懷。”

善桐貨真價實吃了一驚,忙道,“我記得世伯父不是一向在洛陽住嗎?怎麼——”

“堂舅也就是琦玉一個閨女。”善桃嘆了口氣,“一向是看得心肝寶貝一樣的,當時連榆哥都沒看得上……一心就是要給她物色個妥當的人家。結果閨女進京一趟就沒了,又是在侯府沒的,上何處說理去?原來續絃那一位太太又過世了。心緒煩悶,這不是出來散散心的?在西安住了也有幾個月了。”

善桐仔細一想,也就釋然:能把琦玉交待過來,顯然牛夫子和衛太太親戚關係是比較近,兩人一向感情也不錯的。要出來散心,那肯定首選西安。她點了點頭,含含糊糊地道。“一直有聽說她也許是進了宮,但這一陣子,淑妃娘娘有孕,鹹福宮很少見外人,我們也不清楚……”

善桃和琦玉也相處過一段日子,聽說她進了宮,並不吃驚,卻有幾分感慨。“要是正經進宮,早都有名分了。這樣沒音沒信又是何苦來?她心底也不知道有多苦呢,可惜她畢竟姓牛,婆婆也不好說什麼……”

兩人便不再談琦玉了,善桐轉而問善桃好,又抱過小少爺來逗,善桃望著兒子,滿臉是笑,“雖說姑爺忙,時常出門去,不過現在有了兒子,誰還管他呢……我妊娠時又給他提拔了兩個通房。婆婆沒口子誇我賢惠,他倒無可無不可的,也不偏寵誰,只是愛兒子。”

衛麒山也算是較為模範的古代丈夫了,聽善桃這樣說,兩人倒有些舉案齊眉的意思。彼此好來好往的,日子過得起碼有個眉目,善桐也為她高興,和她約了屆時一道回村裡去。衛太太也從桂太太那裡出來看嫁妝,見到善桐,少不得又是一番應酬,她眉眼彎彎的,對善桐比從前還要親熱,還要客氣。“都說京裡人情淡,我看你過得順心,人更有神了。有親戚從那邊寫信回來,都誇你可人疼呢,連皇後娘娘都疼你——”

名利場中人,自然又是另一番臉色,善桐亦不得不稍做應酬,送走來湊熱鬧幫著鋪房的親朋好友,忙到天擦黑,她才坐下來給京裡寫信,先給含沁寫了信——雖然剛才送出去一封報平安的信,才不過一兩天,就又有許多話要說,許多話要問。大妞妞想不想娘,是否又長高了,京城天氣漸熱,含沁出外上差前要多喝些綠豆湯,祛暑的藥丸也得隨身帶著……寫了一封厚厚的家書,這才給孫夫人帶一封小信,報報一家人的平安,並替善桃問孫夫人好,說起最近琦玉父親在衛家做客,善桃忙著招待,不然,她就親自寫信問候了……

寫了這兩封信,時辰已經不早了,善桐本待歇息,但見於翹在院子裡翹首望天,只是出神,又免不得出去和她談幾句天——想也知道,今日鄭姑娘的嫁妝,對她肯定是個觸動。但許姑娘又是決不會把這觸動表露出來的,她畢竟也有她的驕傲。

兩人說了幾句話,善桐見她不斷顧盼明月,便道,“你別著急,這邊一忙完了,人手空閒出來,我就派人送你過去。就是前頭的三少爺親自押車,那麼多嫁妝都安安穩穩地送來了,送你一個人,不至於出事的。”

於翹點了點頭,並沒接善桐的話茬,依舊目注圓月,她清秀的臉龐上籠罩著一片霧一樣的茫然,過了許久許久,她才輕聲道。“你們都說我大膽,其實在我看,你們才大膽呢。一眼都沒有見過……三天後蓋頭掀起來,行不行,一輩子就是他了。要是換了我,現在肯定睡不好覺。”

善桐有千種話可以回她,從飽含理解的“我便是如此,才嫁了個我最熟悉、最瞭解的夫君”,到略藏譏諷的,“就是你逃出來了,現在其實也一樣睡不好”,但在這一刻,她確實體會到了於翹那複雜的心情。她不是不羨慕的,不是不惋惜的,但她又決沒有後悔,在這茫然的前程中,她太需要一點東西支援自己繼續下去了,或許正因為如此,她才會這樣為鄭姑娘擔憂。

而這擔憂又難道沒有道理嗎?

三天後,桂家的婚禮自然是熱鬧非凡,許姑娘身份尷尬,也自然沒份參與。倒是善桐裡裡外外,幫著桂太太忙了一天,還要陪著鄭姑娘進新房,做婆家的親戚,見證桂含春給鄭姑娘揭蓋頭。當桂含春拿起秤桿的時候,她竟又想起了許姑娘的那句話。

蓋頭掀起來,行不行,一輩子就是他了——對鄭姑娘來說是如此,其實對桂二哥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回首前塵,十年來他見了她,見了七娘子,同兩邊都曾有過婚姻之約,又有誰能想到,到了末了,他的終生,也將繫於這一眼間?

善桐憋住了那聲長長的嘆息,她幾乎是屏著呼吸看向了這對新婚夫婦:又有誰能想到,桂二哥的媳婦,居然是她一手挑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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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挑得好不好,也許這一眼,就已經能看得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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