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京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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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謊的吧?”

啡發的女孩微微抿唇而笑, 看向了在調整領帶結的赤司徵十郎。身穿正裝的少年沒有看著她,而是直視面前的鏡子。在他指尖之下的領帶, 正好就是神澤紀惠送給她的那一條──她不知道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洛山的面試已經結束,接下來要應付的就只有她想考上的第一志願校。換言之, 赤司徵十郎來京都的目的已經達成了,現在他所需要做的,並不過是等神澤紀惠完成之後一起回東京而已。少年發出了一聲濃重的鼻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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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洛山面試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緊張哦。”神澤紀惠打量了一下少年的著裝,在她赤足的情況之下,赤司已經比她高上半個頭了,正好是需要抬頭又不至於太辛苦的距離, “我說過的吧?祖父並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縱使神澤紀裕並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但赤司仍然記得很清楚,對方對他說過什麼話。一旦牽涉到她的利益,神澤家就會展現出超乎尋常的敵意。

“我知道。”赤司徵十郎回答,然後穿上了西裝外套。神澤紀惠順勢走上前為他扣好鈕釦, 少年也低頭看著她。相比起他, 神澤紀惠的打扮就要隨意得多,畢竟是要回家吃飯而不是拜訪誰,這樣一想的話也可以理解。

女孩穿著針織毛衣和裙子,一字領的開口有點大,邊口就在她的手臂旁,奶白色的毛絨看得人也癢起來,“記得的話, 就收起這副表情吧。都緊張得變成木無表情了,變成這樣的話反倒是你嚇壞祖父了吧?”

她這樣說著,將指尖貼上了他的唇角,輕輕將它牽成了一個弧度。赤司徵十郎勉強笑了一笑,順勢吻上了她的手指側,女孩化妝淡妝,目前嘴唇和臉頰都是禁區。“阿徵準備好了吧?可以走了哦。”

神澤家的風格和赤司徵十郎所想象的相差無幾。

少年既到過她在東京的家,今次也來了她的老家,兩個地方的風格完全不一樣,但兩者總是有些共通點,比方說細節處的奢華、比方說日式與洋風的結合。紅發少年跟著她走出了車廂,然後看著她開啟了通話系統,很快鐵閘處一聲響動,鎖被解開,赤司徵十郎拉開了門然後讓神澤紀惠先走一步。

神澤紀惠盯著他,在門頭的監視器看不見的角度裡,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少年。她拉著他的手臂一起走進去,鐵門在他們身後關上,門扉咬合的那一秒鐘,屋裡同時轉出幾個人來。赤司徵十郎已經很習慣這種架勢了,他在東京的家裡也有類似的人員。然而走進這裡的感受,又有些許不同。

與其說是不自在,不如說是有些即視感。

或許因為他是客人,身穿和服的管家走上前來,第一句並不是問候神澤紀惠,即使赤司看得出老人笑容裡的慈祥。神澤紀惠小時候在京都裡長住過一陣子,想必是在那個時候和管家打過交道的。老人家先朝赤司一點頭,交代了自己的名字。“歡迎來到神澤家,赤司先生。”

然後他讓開身子擺手,“請先生和小姐跟我走。老爺已經在等候了。”

──難怪神澤紀惠的家教那麼好。

這是赤司徵十郎見到管家之後的第一個印象。

從以前起就一直很在意了,女孩的言語和舉止遠比同齡人禮貌得多,使用敬語的頻率幾乎可以和黑子哲也齊平,而且是對於神澤紀正以外的人都一律如此,不分親疏。這大概也是為什麼,一開始和她接觸的時候,總會覺得這個人不可親近u她太禮貌了,禮貌到讓人覺得她是在客套的地步。

相比起神澤紀正,女孩的性格明顯要更拘束一點,但她說過自己是在三代之中唯一的女孩子,在這種環境之下仍然能養成如此性格,家教之好可見一斑。

三人在神澤家的內部行走。這間屋子看來已經有些年頭了,木材還保養得很好,但踩上去的時候終究有些輕微的響動。赤司徵十郎和女孩兩個人並肩跟在管家身後,少年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扭頭,看向了神澤紀惠的表情。

夜幕已然低垂,路旁的燈光照亮了女孩的臉頰,在她身旁的牆上投出深灰色的影子,連睫毛上的弧度都一點不落地被投射上去。神澤紀惠的表情比他想象之中還要輕鬆點,赤司徵十郎從來沒有看過她這個表情,幾乎可以和睡著的時候相媲美一般的柔和,明明是最應該謹言慎行的場合,她的表現卻比面對神澤紀裕時更加自然。

感覺到了來自赤司徵十郎的目光,神澤紀惠側眸回視,未曾吐露一詞半句,手卻悄悄地握上了他的。赤司只覺掌心一熱,是她被暖手包沾得溫暖起來的指尖。因為赤司的外套裡藏了什麼都會很顯眼,所以神澤紀惠並沒有像初詣那時一樣直接將暖手包給他,而是改而以自己的體溫握緊了他的五指。

到底身前不到半米就有旁人在,赤司也沒有太過張揚,不過略一摩挲她的指背便放開了女孩的手。此時管家也剛好停下來了,抬手敲了一敲面前的門。

“老爺,小姐和赤司先生來了。”

裡面隨即傳來了蒼老的聲音。

“進來。”

管家為兩人開了門,便低頭示意兩個進去。赤司徵十郎不忘對他點頭致意,才跟在女孩身後走進房間裡面。在來路時神澤紀惠便已經向他介紹過了家裡的人,雖說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些,但在今次有機會遇見的,她都給了幾句簡介。

神澤紀惠的祖父和她不甚相像,女孩的輪廓反倒有些祖母的影子。銀髮的老婦坐在單人沙發上面,對面是一樣穿著和服的白髮老翁,原本正閉目養神,聽到了兩人進來的動靜便睜開眼睛,以灼灼目光往他們的方向望去。

威壓。

由四方八面同時湧來的威壓。就似是溺者被海水包圍了一般,每個毛孔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的壓迫感,像是水壓一般可以讓人生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這種體驗赤司也曾在自己父親身上感受過無數次,某個意義上算是習慣了的紅髮少年沉著地向著老人躬身──這並不是單純出於輩份的禮儀。

“初次見面,久仰大名,神澤老先生、神澤夫人。我是赤司徵十郎。”

老翁還沒來得及開口,坐在他對面的婦人倒是先瞟了他一眼,迅即轉向了兩人身上,目光掃過赤司的時候,竟然凜冽得像是冰雪鑄成的利刃,落到神澤紀惠身上的時候又瞬間柔化成一池春水。婦人無視了赤司的問好,朝女孩招招手。

雖然身體不算太好,可是能夠當上神澤家女主人超過半個世紀,老婦自然也不是庸人。在面對其他商業夥伴時還沒有什麼機會展露出現,可是當站在面前的是紅髮少年,考慮到他“赤司徵十郎”之外的另一個身份,她所帶來的威壓甚至不比老伴少。

“紀惠來了呀,快點坐下吧,晚飯馬上就要準備好了。”

祖母在做什麼,或者是試圖做什麼,神澤紀惠再清楚不過。在父母死後,兩位老人家對雙胞胎和神澤紀裕在意的程度,幾乎稱得上縱容。神澤紀惠甚至覺得要是這件事發生在更小的時候,大概會讓他們寵壞也不一定。

神澤紀惠順從地坐到婦人旁邊的沙發上面,留下紅發少年一人於身後。她在和赤司父親會面的時候也是獨自面對,在這個時候維護赤司,除了讓他看起來很軟弱之外別無用處。與其一開始就好心做壞事破壞兩老對赤司的印象,倒不如讓他自己上比較直接。

反正現狀總不能維持太久。

果不其然,就在神澤紀惠落座之後,老人便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拍了拍他身旁的沙發,示意赤司徵十郎坐下。既然肯讓他坐下來就沒有什麼意外可言了,到底少年的姓氏也太過熟悉,老人也並沒有為難他的必要。

確定了赤司那邊安好無恙之後,神澤紀惠便向祖母交代了東京的情況。姑且不提神澤紀正高中的事情,單單是立川真雪的訊息,都已經足以讓兩老的注意力留在上面一整晚。“剛過了三個月,母子健康都不錯,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才對。目前辭職了專心在家裡休養中,大哥每天都會去看她。”

既然讓他坐下了,也沒有擺什麼架子的必要,老人家親手為赤司沏了一杯茶,漫不經心地問起閒話,“赤司先生近況如何?”

“父親近來不錯。”紅發少年低頭看看杯裡琥珀色的茶水,然後淺呷了一口,“知道我會來拜訪神澤老先生,還特地提醒過我受老先生關照甚多,千萬不可怠慢輕忽。”

“他太客氣了。”這種商場上的客套話老人家這輩子都不知道聽了多久了,此刻面不改容地為神澤紀惠也倒了一杯茶,話卻是對著赤司說的,“我是已經不管事了,現在在前線的都是年輕人,還談什麼關照呢。”

然後話鋒又一轉,“那麼,赤司君將來也打算在京都上高中麼?”

“是的。”

“你們面試的是同一所高校嗎?”

“是的。”

“那就是說,”老人家淡淡地下了結論,拿著小茶杯向沙發背靠去,“有機會和我家的紀惠當上六年同學了咯。我大概明白了。”

──當時神澤紀惠一看見他的志願申明表就知道他做了什麼,更何況是當面告訴別人。老人家也知道赤司家的重心在東京,怎麼可能如此巧合地和神澤紀惠挑了同一間高中,不過是懶得揭穿罷了。

──赤司徵十郎做了什麼,他也能輕易看得出來。

紅髮的少年聞言,終於忍不住瞄了神澤紀惠一眼。老婦就在此刻開口緩和氣氛,“……晚飯準備好了哦,一起去吧。”

神澤紀惠扶起了祖母,順勢拉著她的手臂慢慢走,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像是個滿足的小孩子。赤司徵十郎和老翁走在後面,少年比對方稍微走慢了一步,讓彼此之間不至於齊肩而行。要說的話似乎已經說完了,赤司徵十郎在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示態之前都不打算開啟話題,正打算專心走路的話,卻聽見了老人家的話音。

“那個孩子啊,好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呢。”

老翁說完這句,也沒有等赤司徵十郎回答的意思,徑自向前走去。紅發少年知道對方還沒說出口的下半句是什麼,腳步凝滯一瞬,便復又跟上去。

答案還是那個。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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