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飄飄何所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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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睿嫻穿著一件楊妃色暗花流雲紋綾衫,眼圈下面有些烏青,想是昨夜輾轉難眠。進來之後,也不忙著打招呼,兀自在殿內走了一圈,才淡淡地坐下來。

冷晴霜陪著笑,飯也不敢吃了,心疼地擱下銀著。

常睿嫻等了等,擠出一絲笑容:“我來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就是想問問,表姐看起來可好?”

新人剛入宮,沒有侍寢的人,按規矩是不能擅自進未央宮的,更不能前往莊淑妃處請安,沒有見過位分高的嬪妃再正常不過。只是……常睿嫻是徐賢妃的表妹,這點子規矩怎會約束到她?冷晴霜看看常睿嫻,很快就想明白了。恐怕是昨夜她已到了宣室殿,卻沒有被皇上召幸,這一大早想要來興師問罪,礙於自尊,不好開口,只好扯些其他的來搪塞,於是親和笑答:“賢妃娘娘氣色很好。”

常睿嫻仰仰頭:“那我便放心了。”目光再次在殿內瀏覽一圈,似有疑惑,似有暗喜,又似有不甘。

這下冷晴霜就不懂了,洛雯上前一步俯身小聲提示:“聽說今天皇上賞賜了不少珍稀寶物給常婕妤和莊容華。”

原來如此,正兒八經侍過寢的嬪妃沒有賞賜,反倒賞了兩個沒有承恩的嬪妃,難怪常睿嫻會疑心坐不住了。冷晴霜心裡好笑,侍寢過的嬪妃往往也是要晉位分的,負責宣旨賞賜的官員實在沒必要來返幾次做無用功,差不多算著時辰一起來就可以了。

於是她繼續佯作無知,憨笑著:“常姐姐有沒有用過午膳?這幾道菜色瞧起來是極好的,我一個人左右吃著也是無趣,不如姐姐賞個面子,一道用膳吧?”

和一個昨天害得自己連爭都沒有來得及爭就失去侍寢機會的妃嬪同桌而食,對常睿嫻來講,大抵是一件十分掉底子的事情,她柳葉般的眉頭不由自主皺起,這回連微笑都無法保持,站起來道了句“我已用過了,宮裡還有些事,妹妹吃吧,我先走了。”

然事有不湊巧,小柯子的聲音響起——

“聖諭到——”

冷晴霜不忍再看常睿嫻瞬間僵掉的臉。如果說剛才她眼底還有一絲暗喜,那現在便只剩下無盡的羞憤!

宣旨的是一位穿著簇擁雲團織錦宮裝的冷麵管司令,她攤開手諭,沉穩念道:“皇上手諭,冷氏容華,性嫻淑德,蘭心蕙質,頗得朕心,封從四品冷嬪,欽此!”

竟一下晉了兩個位分!冷晴霜吃驚之餘有些欣喜,抿著櫻唇規規矩矩行了大禮:“嬪妾叩謝皇上恩典!”,才上前接過那道明黃聖旨。

站在管司令身側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尚宮,她穿著粉底蝶繞芍藥織錦宮裝,和管司令形成鮮明對比。她往後招招手,笑盈盈道:“皇上口諭,賜冷嬪雲緞三匹,蜀錦一匹,霞影紗兩匹,另玉如意抱枕兩隻,西洋裁剪工具一套,翡翠綠紋成年官窯一套。”話音剛落,便有清秀宮女手持托盤將這些賞賜一項項搬進內殿中。

件件都是稀罕物,尤其是那件西洋物事,更是從未有初級嬪妃得此殊榮!整個院子裡的宮女太監都喜不自勝,眼底流露出欣喜嚮往的神情來。

冷晴霜聽到“西洋裁剪工具一套”的時候,心裡一顫,紅暈直蔓延到耳根,一躬身:“嬪妾多謝皇上恩典!”

洛雯和雪巧拿了裝有金銀錁子的荷包依次分發給院子裡的宮女太監們,那些人見賞賜豐厚,也呈現出喜色來。

尚宮說笑了幾句,和管司令一道帶著人離去不提。

常睿嫻咬著銀牙說了兩句恭賀冷晴霜的話,才紅了眼眶離開。

流霞閣的人等外人都走了,才敢嘰嘰喳喳興高采烈地聊起天來。小柯子最會說甜言蜜語,上前恭維不斷,連花兒都要燻醉似的。冷晴霜笑笑,心裡也是高興的,抬頭只覺得天空驟然開闊,陽光傾瀉而下,周身暖和。

感覺到衣袖被扯了下,冷晴霜意會,纖纖玉指揉揉頭:“我有些乏了,你們把東西拾掇拾掇,只把裁剪工具拿出來,其餘的全放進庫房吧。”

主子不顯擺未必是件壞事,關菡語和小柯子都是宮裡的老人了,自然唯唯諾諾應下來,以蕊、尋雁和青槐三個宮女神色有些遲疑,尤其是以蕊和尋雁兩個人,像是極其不能理解主子這種行為,在關菡語的吩咐下撅著嘴收拾著,冬兒呆呆傻傻的,早就被這些鎮住了,恨不能立時將這些物件燒高香供奉起來,行動處小心翼翼謹慎至極。小南子、小墩子、小影子三個小太監埋著頭麻利幹活,瞧不出什麼奇怪之處。

進了房,洛雯邊幫冷晴霜卸妝邊說:“小姐不可這樣便滿足。”

自然的,求寵之路著實漫長,這才只是一個開端而已。

“小姐要牢抓聖心,要懂得適時的鬆懈。”

鬆懈?冷晴霜不解:“什麼意思?”

“如果在大家都爭寵的時候,小姐也和她人一樣的話,未免輕賤。”洛雯拿下頭釵放好,“有的時候,越難得的東西,越珍貴。小姐昨夜頭一個侍寢,已經讓皇上破戒,若是在這個當頭,久不侍寢,其他小主侍過寢了,皇上或許會念起小姐的好處來。”

欲擒故縱麼?這招式她在冷府倒是時常用,幾個姨娘還有表親每每在冷府時都愛玩弄她,一旦她表現出對某件事物有特別的喜好,再爛的東西也會被瞬間搶空,所以她一旦想要什麼,都會對最不喜歡的那些表示濃厚的興趣,於是她最想要的,就成了剩下的,就成了她的。

換做眼前的場景,她最想要的,就是得到皇上的恩寵,所以她需要做的,就是表現出對恩寵的不大在意。

這對冷晴霜來講,並非難事。

斂了眼眸:“如此,今夜伺候我沐浴的時候便長些吧。”

洛雯福了福:“小姐深明大義,老爺得知了,必是極高興的。”

是夜,雪巧指揮著小宮女提了幾桶滾水進來倒進木桶中,同時,洛雯也指揮著他們又提來了兩桶冷水:“小主喜愛溫水沐浴,需涼水調和。”

誰都知道洛雯是冷晴霜跟前最長臉的人,而且還是從府裡帶出來的,她的話沒有人敢反駁,於是一一應下了。

待涼水也全都倒進木桶中,冷晴霜還沒有寬衣的準備時,雪巧起了疑心:“姑娘,再不去,水可就涼透了!”從前哪次沐浴不是她伺候著?哪次不是邊洗邊兌滾水下去,幾時在這種時節用這麼低溫的水洗過?雖然木桶便還擺著幾桶熱氣騰騰的滾水,但再這麼擱下去,那水都冰冷了!本來昨夜沒有睡好,今兒又早起,身體正虛著,如何能來這麼一出?

怒目瞪向洛雯:“又是你出的主意!”

洛雯面不改色:“若想獲得聖寵,便需得如此。”

“難道其他寵妃也都是如此嗎?”

“若都是如此,小姐也不可能獲得聖寵,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雪巧攥緊拳,淚水在眼眶轉了一圈,轉向冷晴霜,“姑娘,你的身體才是最要緊的,若是落下了什麼病,姨娘得知了,該會心疼的……”

冷晴霜微笑著拍拍雪巧的手:“無妨的,只是生一次病,咬咬牙就過來了,一會兒你在外面等著就好,我自己進去洗。”

雪巧眼眶一熱,淚水便砸了下來,偏過頭去,再無言語。

洛雯見此情景也不做聲,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當天三更,流霞閣的掌事宮女關菡語就前往太醫院,請來值班太醫。隨後,流霞閣小主冷嬪得了重風寒的訊息傳遍了後宮。其餘小主為了避免過了病氣,影響侍寢,對流霞閣避之不及。唯有最與冷嬪交好的鄢容華曾來探視一次,然後便杳無音信。起初還有幾回上面的賞賜,慢慢地也少了,短短半月時間,流霞閣竟受了冷落,門可羅雀。

人間四月,本該芳菲盡。而這後宮中永不停止生息的花仍舊怒放著。流霞閣雖冷清,滿園子的杜鵑卻高昂地頂著斗篷,奼紫嫣紅花海一般起伏著。這日陽光正好,冷晴霜喜這溫度,喚來人搬了凳子出去,又喊了關菡語來教自己曬花瓣泡花茶喝。

青槐和冬兒搬來盛滿花瓣的竹筐,垂首退下。

冷晴霜喊住兩個人,望著青槐通紅的眼眶:“怎麼回事?”

青槐畏畏縮縮,只顧著搖頭,而這淚水卻盈得更滿。

“冬兒你說!”

青槐手一伸,似要拉住冬兒,餘光看到冷晴霜,頓了頓又收回來手,身體急得發顫。冬兒老老實實道來:“小主,青槐姐姐的姐姐青柳在絨芳殿當差,剛剛青槐姐姐想念青柳姐姐,前去探望她,可是被絨芳殿的櫻桃姐姐攔下來了,櫻桃姐姐還說……”說到這裡,冬兒囁嚅起來,也低下頭來。

冷晴霜笑笑,不在意道:“說了什麼?”

冬兒聲音低低的:“櫻桃姐姐說,小主雖開始得了頭彩,奈何有這麼個不爭氣的身子,才承恩完就得了弱症,已經半個多月沒有得到聖寵了,皇上哪裡還會記得小主?而她們殿的主子半個月之內承恩了三次,晉了兩次位分了,是將來必定會飛上枝頭的主子娘娘。我們流霞閣的人無事便不要去絨芳殿了,免得……免得……沾了晦氣……”

青槐眼淚瞬間砸了下來,似是想起了剛才被羞辱的場景,“撲通”一聲跪下來直磕頭:“小主莫怪,都是奴才在外面丟了流霞閣的人,與小主沒有關係!奴才的姐姐也曾勸過,只是奴才不討櫻桃姐姐的喜,與小主毫無干係!”冬兒也嚇得臉色蒼白,跪下來一起磕頭:“小主不要生氣……冬兒不是故意這樣說的,小主息怒!”

竹筐裡面盛滿了白菊的花瓣,幽幽香味鑽入鼻中,沁人心脾。冷晴霜輕笑下:“你們並未做錯什麼,快快起來吧,省得被外人看見了,還說冷嬪小主自己無能,卻欺負下人洩氣呢!”

兩個人站起來,仍神色驚疑不定,顯然是嚇得不輕。冷晴霜叫來雪巧:“她們兩個人受了驚,今兒放一天假,但不可扣她們的月例銀子!”

這就有了打賞的意味,雪巧拉著兩人軟聲細語勸了半天,塞了些賞賜帶下去了。

翻翻花瓣,冷晴霜對一直袖手旁觀的關菡語說:“這件事,你怎麼看?”

“小主半月不承恩,外面局勢已經大變,未免有些得寵殿的奴才們沒有眼色,出言羞辱我們閣裡的宮女,也是正常的。”關菡語娓娓道來,“現下小主不必與她們理論,待小主養好了身體,一切也不會太晚。”

“今天陽光很好,我曬會太陽,你把這些都撤下去吧。”冷晴霜擺擺手,自顧自行走在花圃中。杜鵑花或紅或紫,搖曳在陽光下,散出濃烈的香味來。冷晴霜很享受地行走其間,順手折了朵擱在鼻間輕嗅。洛雯從閣外來,站在冷晴霜身後道:“小姐的身體應該大好了。”

點頭輕笑:“可不是呢,這般好的陽光曬著,再大的風寒也合該好些了。”

“既如此,小姐也該去閣外多多走動,去去病氣。聽聞汀香路的芍藥初開,這不是小姐最喜歡的花麼,可要去看看?”

“再好不過了。”冷晴霜往內殿走,“你去挑件衣裳來,叫雪巧和菡語給我梳妝吧。”

“是!”洛雯低頭應了下去。

冷晴霜眯著眼望望天空,有流雲緩緩淌過,光線折轉間,原先最美最大的雲朵被吹散,而原先那朵最不起眼的,反而獨秀一枝。

——◇——◇——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君堯興重重擱下一本摺子,揉揉眉心。

福州等地正在鬧洪荒之災,流民居無定所,餓殍遍野。然朝廷的銀子遲遲下達不到,路上時不時便有貪婪之輩劫官道,實在猖狂!如此一來,生活用品無法購買,百姓困境更加深陷,他這個天子能力再強,手也伸不到那麼長的地方去,著實頭疼!

“皇上,冷太傅和福州都督求見!”裴德文躬著身子進來,見皇上臉色不好,對一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御前宮女機靈,很快泡了清新的龍井來紓解聖上的疲憊。

“宣!”

“是!”裴德文打了個千兒,快碎步走出去。不一會兒,冷太傅便和福州都督大步流星進了內殿,叩首行禮:“臣等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君堯興虛抬下手:“愛卿有何要事?”

福州都督上前一步,簡明扼要陳述了當下的災情,並且表達了對於物資的迫切需求:“……臣日夜兼程趕回長安,便是想要直述災情。如今福州地區洪水泛濫,隱隱已有瘟疫之兆,臣觀百姓慘狀,心有悲慼哉,實為不忍!往皇上體恤臣的一片忠心!”

各個告急縣城都發來了摺子,君堯興大致看過一遍,知道福州都督所言非虛,況且他年紀已大,是先皇時的功臣,必不會有何藏掖,於是愁結更甚:“俞愛卿所言之事,朕已知曉!然朝廷已發出數次物資,皆被攔在半途之中,屢屢有強盜惡賊欲劫,是故耽誤了時間。愛卿不必著急,朕會另派護衛隊前往,勢必讓物資早日落實!你這番來,朕也會派護衛隊帶一部分物資與你一道前往福州,百姓之事,便是朕之事,愛卿大可放心!”

福州都督感動至深:“臣多謝皇上恩德!”

冷太傅又道:“皇上,臣此次來,為的正是此事!”

“哦?冷愛卿有何高見?”

“臣以為,如今皇家護衛隊皆是皇家打扮,太過招搖,且攜帶官銀甚多,才招惹他人注目。若是以尋常打扮,簡便包裹,必能事半功倍!吾兒明遠從未出過遠門,尚需錘鍊,臣希望此次護衛隊由吾兒帶領,必不辜負聖恩!”冷瀚澤深鞠一躬,誠懇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君堯興沉吟片刻,笑道:“愛卿們果真是朕的得力干將,便按冷太傅的說法來辦吧!俞愛卿,你與冷明遠同行,他尚且年輕,有何不當之處,你經驗豐富,多多傳教!”

“臣等遵旨!”

心頭大石暫落,君堯興擱下摺子,端起茶盞啜了口茶。龍井是冬日裡紅梅枝頭上的寒雪存積起來烹製而成,梅香清新,撲鼻而來,別有一番風韻。他甚感滿意,賞了御前宮女,站起來活動幾步。

裴德文見狀道:“皇上,聽聞衡芙路的芍藥初開,大簇大簇的,端的是美景。現在日頭正好,要不移駕前去?皇上也看了大半天的摺子了,保重龍體要緊啊!”

君堯興思索一陣:“芍藥自然是汀香路的最好,便擺駕汀香路吧!”

裴德文連忙拍了自己兩個巴掌:“皇上,汀香路在桂宮,甚遠,豈非勞累?”

君堯興斜眼看看裴德文,笑笑:“無妨,朕年輕力壯,這兩步都走不得了?你順便差人去叫了顧貴嬪來,佳人在側,如斯良辰美景,朕只會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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