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廷碧的婚事4(增補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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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聽得回報著實愣了一下, 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姚氏,才道:“這唱的是哪一出?馮家怎麼想的, 過這邊來下聘?”

姚氏也有些詫異,不過想了想, 這馮家也難說,上回來相看廷瑗,末了卻定下廷碧,可見為人做事不大講究路數,不能按常理推測,尋思了尋思就道:“想是知道廷碧養在大嫂跟前的緣故?”

大太太聞言,冷哼了一聲, 道:“提親怎不見他家過這邊來!”說著, 霍的起身搭了胡婆子的手就要去看個究竟,姚氏也隨了大嫂一道,妯娌兩個來到廳裡,就見裡頭散立著幾個婆子, 地當間擺放著十幾抬聘禮。

那馮家在本地沒有親眷, 又不肯再同朱達醉打交道,只得將家中幾個有些體面的老媽子打扮吩咐了一番,派她們帶著小廝隨媒人來下聘,這幾人正東張西望的看張府的鋪陳擺設,忽然見一群僕婦丫頭擁著兩個氣派儼然的婦人進來,就知道是正主來了,那領頭管事的忙趕走上前去請安問好自報家門, 這才說明來意,喜氣洋洋的呈上禮單。

大太太聽著來人說話,看著滿地描金纏紅的箱籠,想著這馮家當初來相看廷瑗,卻不聲不響的越過這邊去定下了二房的廷碧——那件事裡頭因廷瑗有些叫人褒貶之處,她這邊遮掩還來不及,雖憋了一肚子氣,也說不得了,卻不想這馮家還真做的出,蹬鼻子上臉又堂而皇之的上門給廷碧下聘,這就有些欺人太甚了!大太太這麼想著,肚子裡的一股火再也壓不下去,冷聲問道:“你們府上定的二房的姑娘,把聘禮送到這邊來是什麼意思?”

那老媽子興沖沖的賣了一番好,不想張府太太一開口就疾言厲色,聲氣不善,心裡就打了個突,忙賠笑道:“我們夫人聽說姑娘自小認在這邊,事事都是這邊安排,就叫老婆子帶著人直接到這邊來下聘了,順便請示您,這婚禮細則該當……”

大太太卻不等她說完就截斷道:“告訴你們夫人,這話可不能亂說,人家懷胎十月生養下的伶俐人,我們可不敢隨便認下;再者,二房如今已是分家出去了,這婚事跟我們可商量不著,聘禮你們抬走,該送哪去送哪去!送客。”

馮家老媽子來前以為是個的美差,總要賺些打賞物件回去,不成想一張笑臉貼上來,三句半話沒說完,就要叫人趕了出去,那笑就怪模怪樣的僵在了臉上,所幸她奴才做慣了,倒也沒有脾氣,只是有些鬧不明白這張家太太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難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得罪了她不成?想著這要是砸了差事,回去可不好交差,便賴賴唧唧的不肯走,又彆彆扭扭的陪笑道:“咱們好好的來商量喜事,您太太怎麼惱了?是你們二房說姑娘養在這邊,嫁妝迎娶都叫跟這邊商量,只叫把聘禮送過去,還是我們老爺說姑娘既是大房養的,聘禮就該送這邊來,這,這也是好意,您看……”

大太太聽了這話,才知道這裡頭還有這麼一出,心道難怪二弟一直不來領廷碧回去,卻原來是打定主意不管了,就擰著眉冷笑了一聲,剛要說話,忽然又閉了口,臉上陰晴不定了半晌,改了態度曼聲道:“原來是二房說的,好,那你就把聘禮擱這吧。”

姚氏在一旁聽大嫂將聘禮留下,攬事上身,就有些不解,不過她向來不插手大房管家,除非問到她頭上,不然是一句話也不肯多說的,想來人家願意這樣辦事,自然是覺著這樣辦合適、恰當,說了,人家未必領情,便只在一邊看著,心說,大嫂這是要送佛送到西?

那馮家老媽子見這位太太一時惱了,一時又好了,就嚇得心裡一驚一乍的,趁她肯收下,忙呈了禮單,商議道:“那婚事……”

大太太不答話,只叫胡婆子接了禮單過來,才道:“今兒我們家做滿月,不得閒,過兩日你們再來。”

那老媽子聽說也只得答應一聲帶著人去了,大太太看著她們走遠,也不叫人動馮家的東西,仍舊帶著姚氏回正房閒坐,姚氏見大嫂從回來就有些心不在焉,情知有事,便不肯再長篇大套的閒話,等了個話縫,自回三房暫居的院子看賬冊去了。

大太太等姚氏一走,就叫了胡婆子過來,道:“你去庫房,把當初給廷琦備的那副按嫡女份例置辦,最後又換下來的妝奩抬出來;然後去二房,跟二老爺說,六姑娘的嫁妝已經備好,見二老爺遲遲還不來接姑娘回去,就打算在這邊打發姑娘出閣了,馮家送了聘禮來,估量著也夠辦喜事用的了,就不叫二老爺另支銀子了。”

胡婆子答應一聲去辦,大太太也自轉身去了後邊臥房,進門就見張載正伏案寫畫,大太太走過去看了兩眼,心裡就有些生氣,他這病最怕七情所傷,驚怒憂思一點兒沾不得,大太太連廷瑞都不許回來跟他說生意上的事,偏他閒不住,又寫這些東西給二弟,大太太心說人家要是肯聽你的話,也到不了今天,口中就埋怨道:“大夫說過多少遍了,叫老爺一點兒心都別操,你就是不聽話,是怕不能多活兩年嗎。”

大老爺聽了就到:“這算什麼操心,活到這個歲數,還沒這麼清閒過,我趁著這工夫把二弟那幾間鋪子的人事寫出來,只要他肯聽那幾位老掌櫃的話,想來經營上出不了大錯。”

大太太聽他操的這個多餘的心,簡直不知道說他什麼好,又見他精神還不錯,索性也不管了,只狀似無意的嘆了口氣道:“廷碧的嫁妝已是打點好了,也不見二弟來接她,我原想著廷碧和她爹這些年仇人似地,往後出了閣更沒個相處的機會,想著臨出閣,二弟接她回去備嫁,廷碧看著她爹為她費心操持,父女兩個也能知道彼此的心,有個緩和,偏上回來接你給攔下了,如今二弟竟似傷了心,這回竟不來接了,唉,往後廷碧嫁了,父女兩個這仇算是結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大老爺一聽這話,就撂了筆,道:“這我卻是沒想到,唉,當時也是看那孩子哭的可憐,怕回去了,受她爹的為難。”

大太太聽了從窗戶一直看到遠處的亭子尖,口中悠悠道:“他爹要是想要為難她,能給她說這麼一門好親,那馮家好歹是五品官,又是獨子,可見還是疼閨女的,偏你,做大伯的給侄女兒預備嫁妝也就罷了,人家爹好好的,硬扣下侄女不叫回去,算怎麼回事。”

大老爺聽老妻這麼一說,只覺這事確是自己蠻橫不講理了,就有些後悔,正此時就聽來人傳報道:“二老爺來了。”

大太太一聽果然,就從鼻子裡頭嗤笑了一聲,道:“請進來吧。”她話音剛落,張二爺就一摔簾子自己進了來,鐵青著臉色看了看大哥、大嫂,驕縱的孩子要糖吃似的,道:“我來接廷碧家去待嫁,我告訴你,大嫂,說出天去,廷碧也是我生的,你想扣下,沒門!”

大太太聽了就笑著回頭看了大老爺一眼,才道:“瞧二弟急的,誰也沒說廷碧不是你生的,哪個要扣下了?這不正等著你來接呢嘛。”

張傑聽了這話就愣了一下,大太太也不多說,只傳話下去,叫六姑娘收拾收拾隨身的東西,來跟她爹家去待嫁。

張傑不想竟這麼容易,站在那裡愣愣的看著大哥、大嫂,連路上準備好的話都說不出了,大老爺見他進門反應這麼大,也有些奇怪,想起上次他叫屋裡人來接閨女,卻讓自己扣下了,倒也在情理之中,就咳了一聲,道:“廷碧不幾日就出閣了,你接回去也好,那丫頭是個重情義的,父女天性,看著你費心給她備嫁,從前那些不好也就忘了,心結一解,往後必會好好孝順你。”

張二爺一聽大哥說“從前那些不好”,心裡就一陣厭煩,原先他靠著大哥吃飯,挨幾句教訓還能耐著性子聽著,如今分了家,面上也不肯敷衍了,一時想起他當老子的管教親閨女,大房偏要多管閒事兒攔在前頭,還說他的不是,讓那丫頭自以為有了靠山,見了自己不親不熱的,他還沒說什麼呢,最後倒成了“他從前那些不好”了,張二爺越想臉色越黑,卻又聽大哥問道:“前幾日我叫人去請你,你怎麼不過來?”

二老爺心說,憑什麼你叫我來我就來,口中卻道:“這不是才分了家,鋪子裡的事我又不熟悉,冷不丁接手忙的騰不出工夫來嘛。”

大老爺聽說,就道:“我叫你來正是要說鋪子的事,你那十三家鋪子都是爹手上傳下來的,鋪子裡的掌櫃和夥計大多是用老的人,最肯實心實意做事的,我開了一份明細,上頭把那些有本事,可用的人都列了出來,你拿回去看看,遇事多去請教,想要幹什麼多聽聽他們的主意。”說著從桌上拿了一張紙遞給張傑。

張二爺斜著眼睛瞧著那張明細,粗略一看,就見上頭幾個掌櫃,全是這幾日他去巡鋪子時見過的,每逢他一說個主張,要變個法子,那些人就梗著脖子推三阻四的,不聽擺弄。張二爺看著看著就上了心,心說怪不得這些人敢跟自己對著幹,原來都是得大哥器重的,臉上卻不露,只把那明細揣起來,道:“大哥沒別的事了吧,我來接廷碧,還有嫁妝,連著聘禮,我都一趟帶回去。”

大太太在一邊聽了就道:“禮單都在這,二弟打個收條,我叫下人給你送過去。”

張二爺見大嫂這般好說話,竟有些狐疑了,仔仔細細的將禮單看了好幾遍,對照收條無誤才摁了手印。大太太將收條一抽攥在手裡,立時就揚聲吩咐下去,叫把聘禮和嫁妝都送去二房那邊。

張二爺這才放下心來,正此時,卻見廷碧滿面淚痕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看也不看自己親爹一眼,進門直接撲倒在大老爺座前,揚著臉抽噎道:“大伯,我不回去,我只跟著您,我不回那邊去。”

大老爺這些日子臥床養病,這個侄女兒日日過來請安,深覺她孝順體貼,倒比廷瑗這個做姐姐的更懂事幾分,此時見她這樣依依不捨就有些感動,不過才受了老妻的開導,也拎得清輕重,只好言好語的勸她聽話,懂事。廷碧一見大伯竟也說這樣的話了,就吃了一驚,哭的更加傷心,又要把頭往地上撞,大太太冷眼看著,就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快別這樣,都多大了,還小孩子似的,你爹才把嫁妝抬回去了,你把頭磕破了可怎麼上轎!”

她聲音雖輕,卻足夠廷碧聽見,那哭聲就漸漸的低了下來,大老爺又在一旁好言相勸,到底止住了哭,又哽咽了幾聲,才慢慢的改了說辭抽抽搭搭的叫大伯好好將養身體,省的叫她不在身邊記掛。

大老爺見她想開了,叫了幾聲好孩子,便回頭吩咐大太太道:“嫁妝是嫁妝的,咱們做長輩的也要給孩子一點兒私房。”

大太太聽了,長吸了一口氣,強笑道:“說的也是。”隨即轉過頭看著廷碧道:“從你母親過世,我接了你過來這邊,也算養了你一場,難得你這孩子這麼知道感恩圖報,倒是天生的性情,不是我的教導了,我想著你這樣的性情到了哪裡都錯不了,也用不著我們替你擔心,如今……再給你幾兩銀子傍身,算是個扶上馬再送一程的意思吧。”

廷碧聽大伯母說這一席話,越聽越是臉紅,垂了眼睫站在一邊一聲不言語,大太太也不看她,徑自走去牆邊開了櫃子,取了張銀票過來,遞給廷碧,廷碧低著頭伸手去接,一旁的張傑也伸了手出來,父女兩個都捏著那薄薄的一張紙,大太太也不理會,自顧自的松了手,張傑就往回收,廷碧卻不肯鬆開,大老爺在一旁看了,開言道:“二弟,這是她大伯母給孩子做私房的,眼看就出閣的大姑娘了,你就別替她收著了。”

張傑聽了,訕訕的縮回手來,大太太看著這父女兩個心裡冷笑,口中道:“好了,廷碧回去收拾收拾隨身的東西,別叫你爹久等。”

廷碧就低低的答應了一聲,轉身出了門,才放下簾子,忽然聽見大伯母在裡頭說:“二弟,要不連廷琰一塊兒接了回去?畢竟是你生的,我也不敢扣下。”

廷碧登時渾身緊繃,緊接著就聽她那個爹道:“大嫂這話什麼意思?當初是你非要領回來,可不是我硬塞給你的,怎麼?養夠了?接回去就接回去,我那邊也不多她那一張嘴。”

廷碧聽到這腦袋“嗡”的一下子,撩起簾子,返身疾步走到大太太跟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含淚道:“大伯母,求求你再養活廷琰兩年,廷琰乖巧聽話,不像我是個不懂事的,我有錯,都是我不好,可跟廷琰沒關係,大伯母,你就可憐可憐沒娘的孩子吧。”說完就伏在地上重重的磕起頭來。

大太太見她這樣,忙伸手攔擋了,趕忙轉過頭去先看了眼大老爺,才道:“你看這孩子,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孩子跟著爹孃可不是天經地義的事?”說著一笑,道:“當初我把你們帶回來,想著我雖比不得你們母親,不過跟著廷瑗一塊兒拉拔一把還是能夠的,倒也沒費過什麼心,不想如今你跟你大伯比跟你爹還親,生分了親父女,這就不是我的本意了,廷琰還小,回去住兩年,想來跟你爹也能親近親近,這也是好事啊。”

廷碧叫大伯母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就像絕了堤似地洶湧而至,心裡酸苦的想著自己害了廷琰,膝行著往前爬了兩步,哭道:“大伯母,我錯了,您有氣衝著我來,不幹廷琰的事,您留下她吧,她還說長大要孝順您呢,您高抬貴手,廷琰她一定不會讓大伯母失望的。”說著,涕淚橫流的伏在地上磕頭,大太太看著她頭上的單股金鳳釵隨著低頭墜墮在地上,只不說話。

大老爺早聽出這裡頭有事,看著侄女哭的這樣悲切,也不肯問,只道:“行了,還是孩子呢,眼看又要出閣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都算了吧;至於廷琰,回去也是該當的,若是這邊住慣了,她自己也不想回去,想來你爹也不至於非接了她走,放在哪邊養,還不是他的親閨女?廷碧起來,去收拾東西,你妹妹的事你不用操心。”

廷碧聽了大伯許諾忙抬頭去看大伯母,卻見大伯母一張臉面無表情看不出心思來,廷碧心裡不託底,只怕大伯母心裡生了嫌隙,雖留下廷琰也要給她臉色看,就不肯起來,又爬上前去抱著大太太的腿,把臉貼上去哭求道:“大伯母,我年紀小不懂事,有做錯的地方,您罵我,您打我吧,只要您說一聲讓我做什麼都行,只求您別怪罪到廷琰身上,您說吧,讓我怎麼做。”

大太太聽了這話,長嘆了一口氣,道:“是個人就有做錯事的時候,你說你還小,這也是個由頭,不過……”大太太看了一眼張傑,又道:“多大才算大呢?人要是從根裡想差了,就是活到一百歲也不見得就變好了,呵,我跟你說這些,也不知有用沒用,你且聽聽?”

廷碧聽了就兜頭磕了下去,哽咽道:“請大伯母教導。”

大太太就道:“你這就要嫁人了,我也沒什麼囑咐你的,只一條為人處事的道理,你回去想一想——你年紀還小,凡事考慮的淺也是有的,今兒聽你一再認錯,看來是已經明白了過來,只是晚了,當初就不該做。我這邊教你一個法子讓你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凡說話做事,要時常想想,別人要是這麼說你,這麼對你,你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就知道這事是對是錯,了,凡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啊。”

廷碧聽了這話,一張臉紅的要滴出血來,半晌道:“我明白了,讓大伯母傷心了,都是我一時不懂事,大伯母,您教訓我吧,只是,廷琰她……”

大太太聽了打斷道:“廷琰是走是留還要問問她自己,我本以為你們在這有吃有穿,也還過得,奈何你們自己個不一定這麼想,想來還是覺著家裡自在也說不定呢,硬留下,養來養去養成仇就不好了。你回去收拾吧,順便叫廷琰過來,我當面問她。”

廷碧也不在意這話裡的敲打,只聽大太太肯聽廷琰的意思,就慌忙起身,道:“我這就去,這就去。”

廷碧腿上跪的麻了,踉蹌著快步從屋裡走了出去,回到後邊先去找廷琰教她怎麼說話,打發了她去前邊才回到自己屋裡,東西早就收拾好了,都歸攏在了一處,她招呼一聲奶孃和紅霞,叫她們拎了東西,自己只捧著一隻木盒,又滿屋裡看了一遍,就轉了身出去,卻不往正房走,只直奔廷瑗的那邊去,到了門口,站了站,見廷瑗的丫頭翠袖正守著門做針線,就上前道:“五姐姐在屋裡嗎?”

翠袖一見是六姑娘,先不回答,就跳起來慌忙拿身子擋住門口,道:“太太叫我看著,不許姑娘出屋,也不叫人來看,要不就揭了我的皮,六姑娘別為難我,還請回去吧。”

廷碧上次來已被擋過駕,她猜想是廷瑗厭惡了自己,之後就一直沒再來,此時因自己要走了,想著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便默然良久,半晌才要說話,卻見廷瓏從屋裡出了來,翠袖才說的慌穿了幫,臉上就紅了一片,廷碧見了心裡確準是專擋自己的,眼睛也黯了黯。

廷瓏這些日子因父親要在山下盤查新接手的鋪子,母親想著馬上就是廷瑞嫂子那一對雙兒的滿月禮,接連又是廷碧的喜事,上山下山的折騰個沒完,便一直在大房這邊住著不曾回去,廷瓏自己則黑天白夜的都在廷瑗這邊,陪著她說話做活,引著她少難受些。才剛兩人正在屋裡配線,廷瑗忽然說像是聽見廷碧說話,因大太太交代了不許她再同廷碧來往,不然就要怪罪翠袖,廷瑗不好出來,只叫廷瓏出來看看什麼事。

廷瓏出來見廷碧腫著眼泡,面上似有淚痕,心裡有些奇怪,面上卻不顯,只關切道:“六姐姐怎麼了?大伯母禁了五姐姐的足,她自己不能出來,叫我來問問什麼事。”

廷碧聽說廷瑗是真不能出來,心裡不知怎麼的竟有些高興,又見廷瓏神情和悅裡夾著一點兒關心,眼神明亮的直視自己,不像是嫌棄鄙夷的意思,心裡又暖和了些。垂了眼睛,將手中木盒往前送了送,道:“我這就要家去,往後見的日子少了,特意過來跟五姐姐道別,也沒什麼好東西,只這一對蝴蝶是我舅舅給我做頭面的,算是我自己個的東西,留給五姐姐做個念想,叫她……”說著,看了眼垂著簾子的房門,聲音低了低,道:“叫她多記著我的好處,不好的地方,就忘了吧。”說完,將木盒塞在廷瓏的手裡,轉身就走。

廷瓏看著她遠去,背影單薄寂寥,心裡忽然覺得有些淒涼,出嫁是女孩子一生最大的盛典,然而因為此前的事,廷碧這親事定的著實尷尬,滿府都諱莫如深,恐怕這段日子她寄住在大房,處境也很不易,不過求仁得仁,最終她也算是得償所願了,馮家門第可誇,少爺據說也不錯,想必可以託付,只是聽她的話,到底還是希望得到廷瑗的諒解吧?

廷瓏遙遙的看著她的背影在拐角處消失才收回目光,轉身回房。廷瑗一等她進來立刻仰著臉問道:“她來……什麼事?”廷瓏就將木盒遞了給她,又把廷碧的話複述了一遍,廷瑗聽了,飛快的走至窗前盡力向外張望,卻遍尋不著,默然半晌,低頭開啟木盒,只見裡頭一對赤金點翠的大蝴蝶,翅膀不斷的抖動震顫,彷彿隨時都要起飛一樣,廷瑗神色間就有些難解,好半天,道:“真好看。”又側身捧了給廷瓏瞧:“這是她的心愛之物,只過年的時候取出來戴了一回,早先就說過要送給我……”說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沉默了一會兒,緊接著卻又慢慢的綻出笑意。

廷瓏多日未見廷瑗笑過了,想來除了擔心她自己的親事,和廷碧那日行事傷了她的心也不無關系——她知道這兩人從小在一處長大,朝夕相處之下,共同分享的歡笑,悲傷,心事,秘密,讓彼此親密無間,也正因為如此,被廷碧或多或少的利用,想必更加難以忍受;而如今,一對蝴蝶一句軟話就能讓她露出笑容,可見廷瑗對廷碧到底還是不記恨的。

廷瓏搖搖頭,心裡也不知這孩子是不是有點兒傻,可這一點兒傻氣也正是她打心眼裡喜歡廷瑗的原因,這個女孩子嬌縱,活潑的肆意,沒有眼力見,可同樣也心地寬厚,性格明亮,能夠體諒別人,即使受到傷害,也從不把人往壞處想,肯相信別人的善意。這一點廷瓏捫心自問,自己就做不到,若是她和廷瑗易地而處,廷碧那麼做了,她即使能夠理解她的無奈,也無法不心懷芥蒂,加意疏遠。想到這,又想起尚寬,廷瑗這個傻瓜對他也是一樣,不知怎的就那麼肯相信他,堅貞的就準備這在一棵樹上吊死了。廷瓏這些日子旁敲側擊的盤問了幾回,不知是廷瑗不好意思說還是怎麼的,提起來不過都是些小兒女青梅竹馬的情分,並沒什麼驚天動地感人至深的情節,這讓廷瓏有些無從勸起——因為似乎連頭腦發熱都算不上,而“這算什麼呀,就讓你這麼至死不渝起來了”的話,廷瓏也說不出口——反推自己,以然似乎也沒做過什麼驚天動地指天盟誓的舉動,她還不是一樣怦然心動,可見,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大抵是個人的心理感受,也正應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此說來,比起廷瑗的只取一瓢飲,她的隨遇而安,幾乎是可以羞愧的了。一時想起以然臨行前特意過來道別,卻到底沒能同他見上一面,心裡不禁沉甸甸的悵然若有所失起來,走到窗邊,心思跟著目光一同飄向遠處,白雲流轉,心思也像流雲般無際,散漫的想著不知他現在走到哪了,平安與否?等她那壇菊花酒釀熟的時候,能不能回來。

廷瑗捧著木盒看了許久,忽然蹬蹬蹬幾步走去床邊,將吊在床幔上薰香的大荷包解下來,又一氣把裡頭的乾花倒了個乾淨,廷瓏正散漫的想著心事,聽見動靜就轉過頭來,見她把盛蝴蝶的盒子裝了進去,然後珍而重之的放在了多寶格上。廷瑗放完拍拍手,回頭就見廷瓏正看著她,不免有些尷尬,卻見廷瓏嘴角含笑,目光安靜而瞭解,就是一愣,接著,慢慢的也微笑起來,心裡卻有些奇怪,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這個小妹妹有一種能洞悉人心力量,讓人同她相處時自在舒服,倒一點兒也不像比自己還小的樣子。

廷碧從廷瑗院中離開,一回到正房就見妹妹正畏畏縮縮的站在屋當間,神情宛如受了驚的兔子,隨時都要往遠處逃似的,一見她進門立刻像是見了浮木一般跑過來攀在她的胳膊上,委屈道:“姐姐,我不想回家去。”

廷碧快速的看了大伯母一眼,拉著妹妹的手強自鎮定道:“大伯母都說隨你的意思了,你不想走大伯母怎麼會趕了你回去?”說完求證似的的向大伯母看過去。

卻不想,不待大伯母言聲,他那個爹倒開了口:“我的閨女,我又不是養不活,幹什麼哭天搶地的非要賴在這邊,好像我這個當爹的虧待了你們似的,傳出去叫人笑話,都給我一起回去。”說完,站起來看著廷碧道:“東西都帶來了?這就走吧。”

廷琰聽了父親的話,兩手死死的抓著姐姐的胳膊,廷碧叫她抓的生疼,卻恍然不覺,只看著父親,目光一瞬間冰冷,又隨即轉為哀求,道:“廷琰她打小就跟著大伯母,在這邊住慣了,就讓她仍舊在這邊吧,大伯都說了,在哪住著還不是……”廷碧說到這,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隔了一會兒才又道:“還不是爹的閨女。”她這一聲“爹”,叫的極其乾澀,彷彿小兒初學話一般,說完,淚眼模糊的看著父親,神色哀懇。

張傑聞言卻冷哼一聲,道:“哭什麼哭,這邊給你下了什麼迷魂藥了?就這麼留戀著不肯走?好全叫她賣了,最後還不是得我這個當親爹的替你說親送嫁?真金白銀的拿出來,沒人領情,碰著大事就一推六二五的倒成了你的恩人了。

他這麼一說,大太太就吸了口氣,怒道:“二弟,你要是這麼說,這孩子我可就真不能留下了,你還是帶了走吧,我給你養這麼大,可不是叫你戳我的脊樑骨的。”

張傑聽了就冷笑道:“怎麼?我說的不對?那你倒是連這孩子的婚事一起辦了呀?還不是嫌麻煩、費銀子,好都讓你賣了,臨到大事想起我這個親爹來了,哈,合著全天下就你最精?”

大太太聽他這樣胡攪蠻纏,氣道:“二弟,你還講不講一點兒道理?嫁妝是誰出的,總不至於前腳抬走,後腳你就忘了吧?”

張傑想著那嫁妝已經送去了,便有恃無恐道:“嫁妝才值幾個銀子,擺酒席招待你們吃吃喝喝不得花銀子?這份花銷你也替我掏?”

大太太見他是打定主意蠻不講理了,可恨自家老爺又叫他氣的拉風箱似的喘了起來,就霍的起身,指著他的鼻子,厲聲道:“你給我走,兩個孩子一起都給我帶走,往後再別登我的門,我不賣這個好也罷。”

張傑就嗤笑一聲,道:“走就走,我怕你?”說著果然轉身就往外頭走。

廷碧一看到了這個地步,猛的使力將廷琰向前一慫,廷琰一個站不穩當即撲倒在大伯跟前,不知磕到哪了,只疼的眼淚汪汪的,還茫然的回過頭去往姐姐這邊看,廷碧就怒道:“爹讓走呢,你給大伯磕個頭吧,也沒白養你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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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琰一聽,立刻轉回頭來,眼中水勢更盛,哽咽道:“大伯,我不想回去,別讓我走。”然後說了這句,就再不會說別的了,只嗚嗚的哭。

張載伸手撫著她的頭,忍了咳正要說話,張傑已經大踏步的轉身走了過來,一把拽起廷琰的胳膊,道:“狼心狗肺的東西,不認識你爹是誰了?在人家嚎的什麼喪?”一邊說,一邊使勁往起拽。

廷琰只抱住大伯的腿,死也不撒手,哭的撕心裂肺。大老爺見張傑下了死力,把個廷琰的胳膊幾乎反折了過去,還一味的用力,就一邊喘一邊伸手去推道:“別為難孩子”.一句話說完又咳得血氣翻湧,大太太忙趕上前去,一邊撫著老爺的背,一邊急道:“好孩子快跟你爹回去吧,什麼時候想你大伯了,只管回來看他。”

大老爺聽了,一揮手做了個止住的動作,大太太就不再說話,只伸手將他領口的兩顆盤扣解開,一下一下的幫他順氣。

此時廷琰又是叫張傑拽的胳膊疼又是哭的脫了力,慢慢的就有些抱不住,眼看要叫張傑拉了起來,就猛然回過頭去,在張二爺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張二爺登時疼的一甩,不想竟沒甩開,廷琰使盡渾身力氣咬著不鬆口,把張二爺疼的撕心裂肺,揚起另一只手兜頭給了廷琰一巴掌,廷琰哪裡是他的對手,整個人都栽歪過去,頭在地上碰的悶響。廷碧嚇了一跳,撲過去檢視她的傷勢,見她腦袋外邊看不出什麼來,就一連聲的問疼不疼,廷琰只捂著頭縮著肩膀抽泣。

張二爺卻也傷的不輕,手腕上一排牙印都在往外滲血,淋漓的滴在地上,他最是惜命,忙抬了胳膊,一隻手指著廷琰罵道:“好你個狼崽子,敢咬你爹,好,你不是不跟我嗎?我還不要你了呢,從今天起,我沒你這個閨女,往後也別指望我再管你的事。”說著轉身就往外走。

廷碧見她爹不等她就走了,匆忙拉著妹妹,趴伏在大伯、大伯母跟前,含淚道:“廷碧一輩子都記著大伯、大伯母的恩情。”說完觸地有聲的磕了三個響頭,又轉頭看著哭的渾身發抖的妹妹,流淚道:“廷琰,你要聽大伯母的話,不許惹她生氣,往後替姐姐好好孝順大伯跟大伯母,聽見了嗎?”廷琰聽了,哭的說不話來,只重重的點頭,大老爺見兩個侄女這樣,一邊喘一邊俯身去扶她姊妹,窩的嗓喉作響,大太太見了,忙替他伸手去扶,廷碧神色複雜的的看了大伯母一眼,一句話也不說,又單給她磕了個頭,才順勢起來,最後看了一眼妹妹,淚流滿面的強自轉頭,匆忙去追她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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