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世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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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滌清即使在夢裡也沒想過這樣的際遇……

她靜靜的打量著置身的這間屋子,只見地上鋪的是磨磚對縫的青磚,傢俱是成套的黃花梨木擺設,視野所及的兩個小姑娘都穿著電視劇裡才能見到的衣裙,再看抱著自己一臉憂心的婦人也是一樣的穿戴,只是盤了頭,烏黑的髮髻上插著幾根銀簪。

張滌清被她用嫻熟的姿勢抱在懷裡,耳聽著這婦人喃喃的低語:“小囡囡怎麼不吃呀,病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不吃奶怎麼好呀!”邊說邊把胸脯湊到她嘴邊。

但張滌清現在的首要任務不是吃,她得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悄悄伸手在腿上狠掐了自個兒一下,疼,場景沒有變化,於是再掐……

張滌清是考古所古瓷方面的助理研究員,正隨研究所的考古船到“南海一號”古沉船附近對船隻的整體打撈進行最後一次海底勘察,為此,她受了三個月的潛水訓練,下水後實測發現這艘沉船以瓷器為主,從種類上看,有江西景德鎮窯系的青白瓷,有福建德化窯系的白瓷,磁灶窯的綠釉瓷器和浙江龍泉窯系的青瓷,大多完好無損。

這個發現另張滌清大為興奮,竟然忘了注意氧氣瓶消耗指數,等她發現呼吸困難時立刻上潛,卻在上浮過程中氧氣耗盡。

剛剛醒來時,她以為自己得救了,可很快她發現這裡並不是一片雪白的醫院,隨即,映入眼簾的場景讓她懷疑仍在夢裡。

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在海底因為氧氣耗盡而窒息,而現在被一個婦人輕鬆的抱在懷裡的處境讓張滌清大惑不解,這算是又活了一回嗎?在唯物主義教育下茁壯成長了二十多年的張滌清對這些玄妙之談一向只當故事看,卻沒想到會有一天實實在在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奶孃吳媽還在糾結於小姐不肯吃奶,萬萬想不到懷裡的小人兒已經換了瓤子。而芳齡29歲半的張滌清沒餓到一定程度,是沒法鼓起勇氣張開這個嘴的。

她現在不餓,只覺得心裡酸苦,閉上眼睛,亂七八糟的想著自己出事前的片段,家中日漸衰老的父母,想著他們守著一間小小的點心鋪子起早貪黑的供出兩個大學生來,而自己還沒來得及回報,又想到剛剛買了房要結婚的弟弟,想到這,苦笑了下,幸虧還有滌非。

當初父母要弟弟的時候,她又小又傻,偷偷哭了很多次,總覺得父母不愛她,再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了,等弟弟生下來後更是沒少欺負他,現在才真正慶幸,還有滌非。

弟弟一直很優秀,上學時成績好,工作以後也很得單位領導器重,更難得的是厚道孝順,對她這個不稱職的姐姐都謙讓維護。

想到她上班這幾年攢的工資差不多夠把滌非的房貸還清,又輕輕嘆了口氣,以後父母就全指望他了。

吳媽見她閉上眼睛,以為又睡著了,就將她抱回床上,小心的掖好被角,帶著兩個小姑娘退到外間去。

張滌清耳聽著腳步聲遠去,慢慢睜開眼睛,見一座插屏橫在屋當間分割出內室和外間,眼見插屏外面影影綽綽的人影晃動,卻靜悄悄的一聲不聞。她慢慢從被中拖出手臂細看,見這只胳膊瘦小的還沒有擀麵杖粗,不由猜測這孩子究竟多大了。又轉著眼珠看滿堂的擺設——這似乎是個富貴人家,她託身的這個小孩既然還在吃奶,大抵不會超過兩三歲去。

張滌清不解命運為什麼會把她送到這個孩子的身體裡,她並沒有不滿於原來的生活,工作體面,收入穩定,除了年近三十仍沒有結婚讓父母擔心以外,沒有任何異於常人之處,之所以沒結婚也只因為沒有碰到合適的人,並非刻意獨身。

哎,這些事情,現在也多思無益了。

大概是久病,這個孩子的身體十分虛弱,地當間的炭盆又燻得屋裡暖融融的,張滌清很快就昏昏欲睡起來,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聽見床邊有人輕聲交談:“發了汗沒有?”

剛醒來時對她喃喃低語的聲音就答道:“太太早上喂過藥睡下就發了汗,過晌午的時候還醒了一刻鍾,瞧著精神些了。”

“那藥倒是見效了,沒準就要好了。”

“太太放寬心,奴婢瞧著也是要好了,小囡囡託生在太太的肚子裡,想是個有福氣的,過了這一關,往後必會康康泰泰,順順當當的。”

“承你的吉言,必能如此。老爺才剛還差人回來問,我怕他惦記,只說好些了,如今真好了,也不枉老爺疼她。”

張滌清聽著兩個人說話,知道自稱奴婢的是下午抱她的婦人,另一個是這個孩子的生身母親,出於好奇,慢慢睜開眼睛,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穿著藕荷色夾襖的婦人正斜坐在床邊,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神色十分溫柔,耳上垂著一對水頭十足通體拋光的翡翠耳墜,襯得臉色細膩白皙。

姚氏看見女兒不錯眼珠的看著自己,只當她大病初愈,十分依戀母親,便俯身把小囡抱起來,用額角試她的溫度。半晌笑微微的說:“這回是真退熱了。”又回頭交待吳媽接著按王太醫開的方子煎藥。

吳媽笑呵呵的答應著,又說:“小囡囡怕是該餓了,晌午醒來也沒吃什麼,喂她奶也不肯吃。”

姚氏便吩咐:“去叫廚房燉碗蛋來,燉的嫩嫩的,一點油腥也別放,省得她克化不了。”

又對吳媽說:“這次好了一定得給囡囡斷奶了,瓚哥,玉哥都是一歲多斷的,我思量著她這樣嬌弱,跟飯食上不旺也有關係,等好了先進些軟爛的,也讓她學著自己嚼,什麼都吃才長得壯實呢。”

張滌清聽到這裡如蒙大赦,感激的對姚氏賣力微笑。

吳媽看見湊趣道:“小囡囡笑了,太太疼她她都知道呢。”

姚氏看見女兒展顏也大為高興,笑道:“她懂得什麼,看著倒是比前些日子精神些了。”

正說著,就有姚氏房裡的小丫頭芍藥來報:“老爺回來了,在書房查大少爺功課,叫把舅老爺差人送來的藥拿給太太瞧。”說著雙手遞給姚氏一個瓷瓶。

姚氏開啟聞聞又遞給奶孃吳媽,吩咐道:“明早王太醫來了,給他看合用不合用吧。”

吳媽小心接過,收在靠牆的螺鈿櫃子裡。

不大會兒,廚房送了雞蛋羹來,姚氏用小勺挖著喂女兒,張滌清聞見香味,也真是餓了,一口接一口的全吃了下去。姚氏看女兒終於開了胃口,可見是要好了,多日憂心終於放下。喂完一碗蛋羹,吩咐吳媽道:“如今有了胃口也別什麼都給她吃,今晚上這些就夠了,等下喂過藥,消了食,再叫她睡下。”又彎腰親親女兒的臉蛋,才帶著芍藥轉去正房。

張滌清裝了半天□□,看姚氏對女兒已經換了人做並沒有察覺,想來裝幼兒也容易,只要聽話,照做,不引人矚目就是,頓時放心不少。

不多時,看吳媽端了藥過來,因為不知道這身子得的是什麼病,這樣沉重,說沒就沒了,不敢怠慢,閉著氣將藥汁喝盡了,只覺得連鼻腔都是苦的。

吳媽見小囡這樣乖,十分可人意,就把小囡抱在懷裡,一手託著腿彎,一手扶著腰背,在屋當間轉來轉去,叫她消食。走到玻璃窗邊,張滌清伸著頭努力向外看,只見屋外是個小院,一條甬道通著正門,道兩邊的院子裡積著雪,一邊栽著幾桿竹子,一株老梅,另一邊長著好大一顆柿子樹。吳媽見她長了精神,伸著脖子看的有趣,就喚小丫頭搬個坐墩來在窗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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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景緻有限,也無人走動,不大會張滌清就看的倦了,也興許是藥力上來,就蜷在奶孃懷裡瞌睡起來。

再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吳媽喂張滌清吃了米糊。不多時,就有姚氏房裡的婆子帶著一個大夫進來。兩個小丫頭忙迴避了,吳媽走到門口去接,行了禮引著王太醫到床邊。王太醫見張家小姐氣色已然紅潤起來,就知道前兩日開的方子見效了,又叫張嘴看了舌苔,最後診了脈,起身出了內室,向帶他來的婆子說:“貴府小姐的病不妨事了,再吃兩劑藥鞏固鞏固就是。”吳媽念了聲佛,又把昨天姚家送的藥遞給王太醫瞧。王太醫看了,說道:“這是上用治打擺子的靈藥,只是不對症。”說著開出方子來就隨了婆子出去。

那婆子將王太醫送到二門上,叫門房套車送了回去,就拿了藥方去姚氏房裡。姚氏看了上面都是溫補發散之物,叫婆子取藥到茶房煎了。

張滌清又吃了幾天藥,趕在張府老爺張英休沐的日子,王太醫又來診了一回,說是不礙了。張英留了飯,臨走又謝了一套上用的文房四寶和一匣白麵扇子,王太醫也不推拒,叫小廝收了。

至此痊癒了,吳媽就每天抱著張滌清去正房請安,姚氏放她在身邊玩耍,又挑個來京後買的咬字清晰的小丫頭蓮翹教她學說話。張滌清不知道寄身的小囡囡確切的大小,也不知道像這麼大的孩子都會說什麼,生怕露餡,只聽蓮翹在一邊饒舌,在心裡記她的語音語調,自己一個字也不肯說。沒幾日聽姚氏抱怨說病了一場也不叫人了,要再叫大夫來瞧,張滌清才知道藏拙的過了,就半推半就的在蓮翹的教誨下很快學會了叫“爹爹”“娘”“哥哥”“吳媽媽”等稱呼。姚氏喜之不盡,張英晚上回來的時候,就抱著小囡認人,張滌清抬著眼睛,在這孩子的生身父親滿眼的期待中叫了聲“爹爹”,張英聽了就歡喜非常,還抱在懷裡親了親。姚氏見老爺歡喜便跟他商量,過幾日回姚府請老太君給女兒起名字,要沾她老人家的福氣為小囡囡祈壽。

張滌清冷眼旁觀了這麼長時間,對這個家的情況有了一定的瞭解了。知道這家的男主人張英是進士出身,現做著從四品的官,在南書房入值,扈從隨侍在皇帝身邊,每天晨出暮歸,非常忙碌,家裡只姚氏一個正妻,沒有其他妾室。

姚氏出身官宦人家,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和張英生了兩男一女,長子叫廷瓚,十七歲就中了舉,如今在家裡讀書,預備明年會試,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只在書房用功。二子叫廷玉,今年6歲,才剛送到塾裡,聰明勤奮,很得先生誇讚。再加上她寄身的這個小囡,這個家總共就五個主人。

張英性格穩重平和,在家裡也沉默少言,兩個兒子自小由他親自教養,言傳身教耳濡目染之下性子與乃父如出一轍,廷玉更是小小年紀就少年老成,從不做小兒態,每日兄弟倆早晚到正房問父母安,查過功課後父子三人就都像鋸了嘴的葫蘆,一言不發了。

姚氏每日送了張英上朝,就在後宅處理家事,她上頭沒有公婆管束,下面沒有妯娌牽扯,萬事都做得主,幾個用老了的婆子、管事都是從桐城老家帶來的,十分得用,家事又輕省,每天有一上午儘夠了,剩下的時間就做做針線,教養女兒。

這一日,姚氏見天氣暖和些,待送了張英上朝,打發了廷玉上學,就差人吩咐門房備暖轎,收拾幾樣禮物,帶著女兒和眾僕婦回姚家探望祖母,請她給小囡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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