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顧家老宅, 總是格外熱鬧。尤其是今天, 顧家二代那幾個少爺全都陸續帶著妻兒過來看顧老爺子，就顯得老宅裡，比平時要更加熱鬧三分。而一些所謂的隱私，也同樣由此而生。

樓梯的轉交附近，三個器宇軒昂的中年人正站在那邊聊天。看似隨意, 可各自的視線，卻始終沒有停止在周圍巡視。至於嘴裡說出來的話，也自然不是什麼能夠放到大庭廣眾之下, 容人仔細剖析的，甚至，還多了幾分……嫉妒之一。

“大哥, 你聽說了嗎？老爺子好像打算培養二哥家的那個小鬼當繼承人。”站在最外面的男人用嘲諷至極的語氣說出了這樣的話。很快就引起了兩個兄弟的共鳴。

“爸瘋了嗎？不過才七歲的小玩意, 是不是也太著急了點？”

“著急不著急我不知道，但我看那架勢，怕是真這麼打算的。畢竟, 顧琰可是老爺子唯一一個從小就養在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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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有什麼用？得養得大才行……”三個中年男人用冷淡的語氣討論著自己最近很得顧老爺子喜歡的外甥。不過寥寥幾句, 那種厭惡感, 便已經昭然若揭。

而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角落裡, 漂亮精緻的男孩正抱著一本書，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縮在陰影裡, 直到這三個中年男人走了以後，才默默地走出來。

無聲的嘆了口氣，男孩漂亮的眼睛裡, 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失望。可隨即，就被冷淡掩蓋，變得波瀾不驚起來。

這是七歲時候的顧宴。雖然年紀小，但被顧老爺帶在身邊養得久了，基本的人情世故，他早就看的通透。再加上天生聰慧，自然聽得懂大伯和兩位叔叔說的都是什麼。無外乎是錢權二字。

可顧宴卻只覺得無趣至極，畢竟是否繼承家業，並非能夠讓他自由選擇。簡單來說，顧宴從有記憶起，就覺得，至極並不像是顧家人，反而像是顧家創造出來的，能夠繼承家業的工具。

顧老爺子希望他能夠將顧家發揚光大，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夠成為顧家三代裡，最討顧老爺子歡心的存在，至於其他人，要麼把他當成競爭者，要麼把他當成絆腳石。

可即便如此，顧宴雖然失望，卻也沒有什麼怨言。畢竟生來就錦衣玉食，比起那些真正落魄的，他的境遇已經算是十分優渥的。

更何況，像他們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世家弟子，命中註定，一生出來，身上就會被打上這樣，那樣的標籤，早早地接受一些所謂的精英教育。

至於他們願不願意，又想不想學？根本沒有人會關心。不過對於顧宴來說，左右也沒有其他喜歡的事情，學這些，也能打發時間了。

這麼想著，顧宴抱著懷裡的書，慢條斯理的往書房走去。他接下來要上的，是一節外文課，由於之前為了避開大伯和兩個叔叔，所以已經當誤了幾分鐘，在不快點過去，估計老師就要懲罰了。

果不其然，等到顧宴走到書房的時候，老師已經準備開始上課了。見他進來的晚，倒也沒可以說什麼，但是眼底的不贊同，卻已經表明了他的意見。

顧宴行了個禮，略表示了一下歉意，然後就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課本，準備聽今天上課的內容。

整整一個半小時的課程。對於初中生，都是有些吃力的。然而只有七歲的顧宴，聽起來卻異常遊刃有餘。似乎對他來說，集中注意力，是一件天然就很容易辦到的事情，別管具體學習的內容，是多麼枯燥無味，他都能順利的聽完，並且記住老師講的內容。

優秀的，有點非人類。

可與之對應的，就是坐在另外一邊，年紀大幾歲的男孩。那個男孩的注意力，明顯不如顧宴，只是不想輸給他，才一直硬撐著。所以這頭老師剛喊了下課，他就趕緊蹦躂起來。

而這個男孩，正是幼年時期的顧唐。

在顧家，幾乎所有的人，都要會說英文。算是一項基礎技能。而顧宴現在學的內容，和顧唐的程度，其實是差不多的。

所以對於顧唐來說，竟然和比自己小幾歲，又不太會說話的堂弟上同樣進度的英文課，可以說是奇恥大辱了。

可偏偏英文老師卻並不把顧唐這種反應放在心裡，只是當成小孩子的攀比心，每次都忍不住多表揚顧宴幾句，這下，就引得顧唐對顧宴，越發敵意起來。甚至到了，就連聽著老師提到顧宴的名字，都隱約生出一絲厭煩的態度。很快把老師的話打斷，並且提前離開了。

而留下的顧宴，則是沉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沒有解釋的意思。也自顧自收拾了東西就走了。

顧宴明白，雖然是堂兄，但是顧唐並不喜歡自己。畢竟自己又不會說話，也不會撒嬌，還不夠活潑，功課壓他一頭，有哪個做哥哥的，會喜歡他這樣的弟弟？

可能只有顧謙和顧瑀這兩個稍微大一些的堂哥，是真的在關心他吧！可這些關心，也不過是建立在沒有利益爭奪的條件上。等到未來真正需要掙權的時候，怕是他們，也同樣會下死手。

這麼想著，顧宴冷著臉往自己的房間走。中途，他遇見了管家，說自己的母親過來了。

顧宴無所謂的跟著去，聽著母親對他絮絮叨叨的說著一堆沒有用的話。雖然抱著他的懷抱是溫熱的，但卻總讓人覺得，是隔著什麼。

或許是因為母親的心思，總是不在自己身上。是啊！她更愛她自己，也更愛父親。他這個從小就不親近的兒子，不過是個能夠討好顧老爺子的物品而已。

顧宴的眼神很冷，甚至開始有點不耐煩。而他這樣的表情落在顧老爺子眼裡，就立刻引起了顧老爺子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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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顧老爺子散了顧家的小輩，獨自一人在書房裡喝茶。管家陪在他身邊。

“你說，我是不是把顧宴管的太死了？”回憶起顧宴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甚至冷漠到連親生母親都不能引起他情緒波動的模樣，顧老爺子第一次開始反省，自己帶孩子的方式是不是有問題。

可緊接著，老管家的回答，卻讓他豁然開朗：“不是您的錯，是小少爺太通透了。眼睛亮，看什麼自然也看的明白。”

“哎，由他去吧。明天雲老一家過來，你叫人準備好了。”顧老爺子無奈的搖搖頭，少年早慧，自然是沒有什麼，能夠瞞過顧宴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您的意思是……”

“我想讓雲落給小琰批一次命。”後面的話，顧老爺子沒有說的太透。剩下的，只有唏噓。

和外人眼裡的顧家不同，顧老爺子清楚的明白，眼下的顧家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他一生要強，可偏偏生出來的四個兒子，都是沒有本事的，天資也不夠。至於三個年齡大些的孫子，雖然天資聰慧，可本身性格，卻各有缺陷。

顧唐太過桀驁，顧瑀太過跳脫，顧謙太過心軟。唯有最小的顧宴，是個有本事的，可偏偏這個性格……

哎，但願雲落有法子。

顧老爺子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這個老友的兒子身上。雲顧兩家多年世交，他自然清楚的知道雲家人的本事。所以想讓他們幫著看看顧宴，看看有沒有辦法改變一下。

而顧宴那頭，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手裡正在翻看著明天要上課的內容，不過略略點頭，表示知道了，就不在回話。

其實對於顧宴而言，批命也好，雲家也好，其實都沒有什麼意義。

畢竟，他對於顧家來說，不過是一個工具罷了。誰會對一個工具，產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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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第二天，雲家來人的時候，顧宴也只是像平常一樣，打扮的稍微正式一些，跟在顧老爺子身後見客。古井無波的一雙眼，比什麼垂暮的老人，還要死氣沉沉。

可他萬萬沒想到，下一瞬間，從雲落身後蹦躂出來的男孩，就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咋一開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溫柔到了極點的眼。重點是，顧宴清楚的從裡面，看到了心疼和憐惜這兩種對於他來說，可以稱得上是陌生至極感情。

顧宴從有記憶起，就被教導成為一個強者。而作為強者，他不能懦弱，所以也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可面前這個好看得不行的小男孩，卻在初見的時候，就伸手抱住了他。

分明比他還小，可稚嫩的懷抱，卻隱藏著足以將他心臟都燙傷的溫度，讓顧宴整個人都僵住了。緊接著，一雙瓷白的小手就捏上了他的臉頰。

“你……”是不是有點太唐突了？顧宴想問，可男孩指尖的溫度又讓他本能的留念，倉促的對視，直接讓他紅了臉。

因為在這一瞬間，顧宴以為，自己看見了天使。

與此同時，他聽見那小男孩用一種極其嫌棄的語調吐槽道：“顧家怎麼養人的？我說顧琰，我看你長得好看，要不和我回家，做我的小媳婦吧！”

“……”小，小媳婦是什麼名詞？顧宴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被一個小布丁點的孩子給調戲了，然而卻意外沒有什麼生氣的意思，反而原本的染上豔色的臉，變得更紅了。

而旁邊被孫子難得變臉驚訝到的顧老爺子，和因為自家兒子不太靠譜的雲落，也跟著無奈的搖了搖頭。

“顧叔，這是犬子雲錚，我們養的驕縱，讓你見笑了。”雲落一向風度翩翩，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可每次碰見自家這個混世魔王，什麼仙氣，都跟著氣散了。

“挺好的，小孩活潑點好。”顧老爺子倒是真不在意，反而依舊還注意著顧宴難得的臉色變化，有點心不在焉。

至於旁邊的顧宴，則是下意識記住了懷裡這個抱著自己不放，還說要讓自己給他當小媳婦的男孩的名字。

雲錚。

古有詩云，繁華遠容綺，錚鏦美金錯。顧宴想，這真是一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