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應了一聲, 斂華這神在他師尊面前說話有十次有九次不過腦子。

“那就自己去拿吧。”

輕輕笑了笑，羅t拍了拍自家弟子的腦袋, 眼裡帶著寵溺的笑意。

“好！”

斂華的回答乾脆利落。

他在回話的時候根本沒考慮過人家背後有什麼背景什麼依靠。這並不是因為斂華不將鴻鈞或者龍玉放在心上，而是他相信師尊既然這麼說了, 就一定會給自己掃平這些障礙。

他要做的，就是動手，然後奪命。

對此，斂華信心滿滿，並不覺得自己要弄死三清會有什麼問題。

“……”

瞧見斂華這般模樣，羅t心知他大抵是沒將盤古三清看在眼裡。某一瞬間，他有心想提醒下斂華跟盤古氏沾上邊的都不簡單, 但轉念一想：斂華這般, 不是跟他當年如出一轍麼？

心思行至此處，他反倒不太捨得打掉斂華的傲氣。

想了想，左右有他在，斂華也不可能吃太大的虧。

至此, 羅t就歇了心思。

又過了半晌, 外界飄飄忽忽，有一道略帶沙啞的磁性美聲攝入。

“啟尊者，女琊請見。”

殿門開。

身披鶴氅的女子大步走進，行至羅t座前，利落地單膝拜倒，言簡意賅地回報道。

“麒夜已死。”

“好！”雖然事情一如羅t所料一般順利，但到了這個地步, 羅t還是不由得微微一喜。可下一瞬，想起崑崙那邊鴻鈞也在對此事推波助瀾，他又不由得心神一沉。

收回了撫摸斂華頭髮的手，羅t肅聲道。

“女琊，你同上邪一起，往須彌山鑄城。”

**

玉簡上金光浮動，眼見就要將訊息傳遞過去。

然而下一瞬，一陣沛然清氣毫無徵兆地當空而降，將玉簡上的金光撲滅。

見此情景，玉微閉了閉眼，卻沒有再繼續動作。

將手裡的玉簡擱在桌上，他起身。

“長兄。”

面對著回身過來，要向自己行禮的弟弟，老子面無表情地繞了過去，垂眸看著玉微背後桌案上的青石板和玉簡。

殿中很安靜。

老子玉微兄弟二神相互背對而立，彷彿誰都不想先開腔。

對此，玉微是早有預料。

老子，則是無話可說。

隱約感覺到兄長的內息錯亂了半拍，玉微心底輕嘆一聲，而就在他嘆息的同時，背後果然有一聲清脆的玉碎之響刺入耳中——老子慢慢地將手鬆開，斷成幾節的玉簡從他手中落下。

“謝過長兄。”

聽到玉微這麼說，某一瞬間，即使是以老子的冷情都不由覺得眉骨跳痛。折斷玉簡的手指狠狠垂下，在袖中緊捏起來。老子驀然回眸，冷眼瞧著玉微的背影。

“你，好自為之。”

老子話音剛落，身影便已行至門外。

玉微望著兄長離開的影子，半晌後，才輕輕吐出一字應聲。

“是。”

指尖捏緊了袖管，玉微低了低頭，而後回身來到桌前，彎腰將被兄長折斷的玉簡碎片一件件拾起。他能夠感受到兄長此來的本意為何，更清楚自從適才自己說出“謝過長兄”四字後，兄長對自己態度的疏遠。

將玉簡的殘片握在掌心，不規則的鋒利邊緣將玉微掌心的肌膚刺得發疼。

這樣想著，玉微淺淺地抿著嘴唇，心下暗道。

長兄果然是一如既往活得明白。

不過這樣是再好不過的了。

他兄長明著表態：不會再插手他與龍玉之間的交往，同樣的，也就不會再阻攔他撇開兄弟獨自行動。甚至於，如果日後通天也想攙和進來，兄長應該也會有所阻攔。

至此，他也算是沒有後顧之憂了。

只是……

自此以後，他與兄長之間的關係，怕也就此疏遠開來了。雖說此時，他兄長尚且沒修煉到能看著他身死而不眨眼的地步，但老子性格中的冷硬卻是無論何時都不會改變的。

輕輕舒出一口氣，玉微將玉簡殘片收拾了起來，準備閉關。

如今，他距離大羅境界只有一步。

也只有這一步踏過，他才真正是有了入局的資格。

**

血色朦朧了鏡中的一切。

玉微所能分辨出來的，只有那道熟悉的影像。

鴻鈞隔著一道水鏡術仔細打量著自己的二弟子，卻並未發現任何異樣——“此，為三族宿命。”輕啟嘴唇，鴻鈞開口，吐出的字句帶著一種隔岸觀火的高高在上和虛無縹緲。

但既然今日他將三族的命運以水鏡術的形式倒映在了玉微眼中，那就證明他並非置身局外。

“天地主角，乃天道所選。三族，不在天意之中。”

“……”

鴻鈞最後的一句話讓玉微眉梢輕動。

他直覺自己老師這句話有哪裡不對，好像是話裡有話的樣子。

“大道至公，天道無情。三族之長為天地鍾愛，破壞這天地間的既有平衡。如此，怎能不遭天嫉。”輕聲慢語地又點出了這麼一長串話，此言之後，鴻鈞便閉了嘴。

這一段話，當然是鴻鈞對自家徒兒的點撥。

但他用來點撥的話語卻很隱晦。

這位未來的道祖此時，幾乎是將洪荒天地間最大的秘密之一赤.裸裸地挑開在了玉微面前。端看他這徒兒有沒有那個頭腦和運道來想明白這件事了。

不過如今，這件事倒還不是緊要的。

目光滑過玉微有些蒼白的臉，鴻鈞心底輕嗤了一聲。

他這個二弟子的命數倒也是有些意思。

似有情絲系繞，卻指向不明，同時又摻血光。與其說是姻緣，倒不如說著可能是情劫的指兆。而作為過來神，鴻鈞表示玉微跟北海那位、以及跟通天之間的那點事兒，他還是能看出端倪的。

將玉微遣出去，送一道變數給龍玉。

而在此時，有這麼一道變數，也就足夠了。

至此，鴻鈞第一次在玉微面前直接挑明了大劫的到來——“明日，爾便可下山，不奉詔，不得歸。此次大劫，任爾作為。”

**

就像之前玉微所預料的一般。

麒夜亡故，洪荒瞬間大亂。

龍玉凰軒麒玄尚能忍受喪子之痛，麟後麟歌卻是萬萬不能的。

如果麟歌選擇大哭大鬧，說不準麒玄還能在她面前穩住立場，絕不輕易妥協開戰。但奈何這位生性柔軟的麟後自始至終都不曾鬧過，只是默默地坐在角落裡流淚。

愛妻憔悴的模樣，讓麒玄心如刀絞。

最寵的么兒離去，他這個做父親的心裡哪裡可能好受。更何況麒夜還並非如鳳桐一般的自盡，而是死於他殺。

雖然明知道這不可能是龍玉做的。

可麒玄又哪裡做得到全不懷疑？

麒玄麟歌如此，同樣死了最愛重的孩兒的凰軒，自然也無法置身事外。

再加上龍玉那邊完全沒有因鳳王麒皇的喪子之痛而收斂，反倒一反常態，咄咄相逼著要他們就龍華那事上給他一個交代。本來就有摩擦的三族之間，哪裡還可能沉寂下去？

因此，再次踏入北海深處的玉微，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變化的氛圍。

冰冷與肅殺，滲入這片海域的分分寸寸之中。

若非玉微如今已是大羅中神。

若非三族還未正式開展。

否則，玉微是萬萬不可能如此毫發不損地來到北海重華宮附近。

“玉微真人。”

正思想間，遠處一道玄色身影踏浪而來。

清醇的聲線，衣袍上飄飛的黑暗圖騰——正是倪君明無疑。

“真人安好。”

面對著玉微，倪君明的態度倒是一如既往的知書達理。只是若細觀，卻不難發現他眉目間深藏著的三分憂慮。

站在倪君明對面，玉微打量了對方兩眼，心中一動，暗道：‘這位莫不是被攆出來的？’

只是思索歸思索，在禮數的問題上，玉微還是半點不願為神詬病的。

因此，玉微也當下便還以一禮。

“同好。”

說完，玉微抬眸，似乎是很漫不經心地對倪君明問詢道。

“閣下為何在此？”

“我倒也無甚大事——”這麼說了一句，倪君明回頭看了眼只能觀望到一點輪廓的重華宮，彷彿嘆息般地對玉微道。“君明尚記，與真人初見之時，真人曾以地氣做引，指導過我等。只是如今……只望真人能說通龍玉，令他少造殺孽為上罷。”

此言畢，明顯心情不是太美妙的倪君明也沒多留，與玉微告退之後便徑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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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景，玉微若有所思，卻沒停下腳步。

玉微在龍玉那裡的待遇一向是特殊的。

至少除了玉微之外，還沒有任何神能夠讓龍玉親自到自家宮殿的大門口，將之迎進殿內。

“來啦。”

剛才疑似是將倪君明給趕了回去的龍玉，在玉微面前倒是溫柔客氣得緊。

他看著玉微的腳步終於踩在了重華宮的實地上，隨即便輕抬起右手，將之伸向玉微。

“進來坐坐罷。”

待玉微將自己的手遞過來，龍玉就自然地握緊了。

看他面上帶著的淺淺的笑，玉微覺得——若非是自己對這位好友太過熟悉，怕也會被之隱瞞過去，從而認為他對自己長子的離去沒有半點感念呢。

畢竟就龍玉這般模樣，那實在是再理智不過了。外界傳說中，所謂龍君為長子隕落而暴怒，完全不顧大局，執意與鳳族麒麟族開戰的模樣，在龍玉身上完全找不到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