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來襲, 酣戰至此,戰況已基本結束。
禁衛軍一直在增加, 慢慢控制了場面,凌天幫的人便一點點後撤, 吳帝車輦再次出現,凌天幫的人正好撤完。
梅妃很好,除了衣服上有點髒,受了驚嚇略有些狼狽外,並沒有受什麼傷,吳帝很欣慰。
肖明回來,和周堯提起一件事, 略有些奇怪。
“那位長樂公主, 明明看著挺聰明的,遇到這種事特別傻,哪最危險,就往哪衝……”
凌天霸咂嘴:“嚇糊塗了吧?”
一個小姑娘, 再聰明, 這種危機時候,能分得清哪安全哪危險?
“或許吧。”
肖明不再關注此事,反正該幹的活兒幹完了,誰都沒死,還挺順利:“那咱們回?”
“好。”
周堯點了點頭。
幾人走過暗巷,朝著與吳帝隊伍相反的地方向走去。
可剛剛走出巷子,周堯就眼神一緊, 突然衝著某個方向狂奔了起來!
凌天霸和肖明不解,趕緊追上:“周堯你怎麼了?看到什麼了?”
周堯咬著牙,一顆心幾欲要跳出來。
他看到了舅舅!
剛剛那個一晃而過的身影,特別像舅舅!
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人影就沒了。
這裡視野開闊,一條長街,沒有東西遮掩,人怎麼就能不見呢?
“我看到了一個人……”
他情緒激動,艱難出聲,聲音艱澀:“他對我非常重要,你們幫我追一追,找一找,好不好……”
凌天霸立刻站了出來:“你別急,我早說了,你的事就是我凌天幫的事,你同我說說,找誰,什麼樣的人,剛剛在哪裡?”
他武功不錯,五官也很強,照周堯的表現,應該是剛剛看到了人,但他沒有任何感覺,這不正常。
要不就是對方太厲害,實力遠超過他,要不就是周堯錯了眼,看差了。
但不管現在怎麼樣,周堯有關心的人,需要找,那他們上天入地,集全幫之力,定也要幫忙!
月色裡,視野一覽無餘,周堯努力看了四周,怎麼也找不到人,自己也覺得不大對勁,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出現了錯覺?
可這件事,梗在心裡,總是要有結果的……
周堯閉上眼,深呼吸幾口,平復下來。
“我要找的人,是我舅舅,蘭林春。接到父皇聖旨,我不能耽誤,立刻就得以質子身份啟程出發,當時身邊只有他,一路跟著我,照顧我的,也只他一人。入了楚地,楚國皇室重寶失蹤後,他就跟著消失了,所有人都認為他死了,但——”
他看著凌天霸和肖明,目光湛亮:“我知道,他還活著。”
這兩人不是傻瓜,立刻明白了周堯言下之意。
蘭林春失蹤已有幾個月,可能同楚國皇室重寶失蹤案有關,所有人都以為這個人死了,但周堯用什麼方法確定過,這個人還活著。
這一點是秘密,除了周堯,沒別的人知道。
現在他們知道了。
這是信任,也是託付。
凌天霸腰背挺直,濃眉壓低,目光透著堅毅:“你放心,我必盡全力,幫你找到他!”
周堯怔了怔,道了聲謝,把舅舅的體貌特徵說與了凌天霸。
“既然你剛剛看到過,我這便沿著四周找一遍,”凌天霸開始點人,點出去一大半,留了一小半給肖明,順便吩咐,“你就別去了,好好把周堯送回去。”
肖明點頭:“好。”
於是兩邊分開。
……
路有點長。
月色無聲灑下,長路有光,人的影子拉的長長。
走出去很遠,肖明輕聲問周堯:“還在想剛剛的事?”
周堯搖了搖頭。
剛剛是他太激動,畢竟事關舅舅,現在,情緒已完全平靜下來了。
他早就知道,舅舅還活著,舅舅有顧慮,有苦衷,不能見他。但只要舅舅活著,總有相見的一天。
總會相見。
他抬頭看月,微微笑道:“今年的春日,好像有點短。”
進了四月,天氣突然特別溫暖,白日只需穿薄衫,正午的時候甚至薄衫都熱,夜裡風都是暖的,沒一點涼意。
肖明見他不想聊,但觀神情也確實放開了,便放了心。
“嗯,大約夏天會很長吧。”
二人正好好走著路,突然,肖明停了下來。
還伸出手,攔住了周堯。
周堯不解。
可他沒問,配合著肖明動作,停了下來。
肖明耳朵動了動,面色立刻沉了下來,喊著底下幫眾的名字,吩咐他們以小組形式散開,大部分衝向西面,而肖明,則挾起周堯,運起了輕功,朝東方猛奔!
這下不用提醒,周堯就明白了:“有麻煩?”
“殺手,來人不少。”
肖明話音很平靜,看不出緊張害怕,但只這幾個字,周堯就知不簡單。
來人不少的殺手,是衝著誰來的?
凌天幫,還是他周堯?
不過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能引開麼?”
“但願吧。”
風聲過耳,有呼嘯之勢,再暖的風,速度快起來,給人的感覺也不會愉悅。
周堯沒再多問,肖明也不再多話,這樣疾行了不知多久,有勁風裹挾著危險氣息,從背後擊來——
肖明並沒有放開周堯,而是巧妙急停,瞬移,避開了這道殺機,而後右手拔出長劍,陡然轉身,與身後之人拼殺在一處!
周堯只見劍光一閃,他還沒看清呢,對方就倒下了,再看到時,已是氣息全無,血流了一地。
這麼……菜?
肖明也很驚訝,不過挽著劍花的動作一點沒慢下來,繼續對付下一個。
場面太明顯,肖明就帶著他,也能三兩下解決一個,周堯便明白,來的這一群,實力不怎麼樣,應該是一群烏合之眾。
可烏合之眾也是人,勝在數量多,烏泱泱一群,肖明雙拳難敵四手,再加上帶著一個他……
結果怎麼樣,還未可知。
周堯有點擔心。
這時候,空中突然掠過一道影子,有個身材高大之人突然加入戰局,殺人跟砍瓜切菜似的,刷刷幾個就解決了一大批,迅速往這邊靠過來。
周堯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封姜。
封姜怎麼來了?
怎麼知道他在這裡的?
還沒多想,封姜已經氣勢洶洶的衝到了面前。
他與肖明錯身時,伸出了手——
動作很明顯,是想讓肖明把人交給他。
肖明卻沒動,不知道沒看見,還是故意忽略,他攬著周堯換了個姿勢,沒叫封姜沾半點身。
封姜劍眉立刻壓下來,眼睛眯起。
他也沒走,仍然幫著殺人。
一邊殺人,他還一邊再次靠近肖明,繼續伸手——
這一次他的動作物件,是周堯。
周堯直接扭了頭。
封姜:……
氣的手一抖,一刀砍下了三顆人頭。
血淋淋,熱乎乎,落在地上眼睛還沒閉完。
肖明只當看不到,繼續殺殺殺。
這兩位武力值都特別強,很快,眾多殺手被掃蕩一空,封姜專門留了一個,將人面朝上,踩在地上,煞氣騰騰的問:“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他不生氣,長的就有點嚇人了,這一繃氣勢,彷彿要活吃人,那人被嚇的……
直接尿了。
“質……質子……那個大周來的質子……”
一句話說完,竟然白眼一翻,嚇死過去了。
封姜暗罵一聲晦氣。
但在場站著的人都明白了。
大周來的質子,就是周堯,這人說的顯然不是面前這一位,那就是——
商雲舒了。
此時再無危險,肖明放開周堯,周堯穩穩站在地上,眼梢微垂,眸底滿是諷刺。
“這是玩不過,想讓我死呢。”
現在沒有定音,大周質子有兩個,他若死了,就只有一個了。
誰能剩下,不是真的也真的了。
肖明冷笑一聲:“顯是沒招了。”
這樣的人都能派出來追殺,那假蠢貨,當真是沒什麼腦子,也不查一查,站在周堯身邊的是誰!
他湊近些,輕聲道:“我派去跟著的人已經送了點訊息出來,等再多一點,這姓商的就沒用了。”想了想,又道,“這人太不要臉,春宴上那般丟人都不覺得有什麼,還是別費事,到時直接結果吧。”
周堯點了點頭:“嗯。”
不管前生今世,這商雲舒都不是什麼好鳥,死有餘辜。
商雲舒不要臉,跟他玩打臉遊戲,他不覺得什麼,丟人就丟人,他能死賴活賴,沒準還當是享受了,為什麼要成全?
確定他背後有沒有人,挖出足夠的事實資訊,還真就可以死了。
二人小聲說著話,靠的很近,有種特殊的親暱感覺,好像沒看到旁邊站著封姜這麼個大活人!
封姜眯眼,一身殺氣的走過去:“二位——關係很、不、錯、嘛!”
怎麼說封姜今天都幫了忙,解人於水火,一碼歸一碼,周堯承他的情。
都不是小孩子了,為人處事得有正確態度。
結果笑臉還沒擺出來,周堯就聞到了封姜身上的味道。
馥郁的香甜,不是桃花香梨花香不是任何一種天然花香,而是女人的脂粉香!
柔柔的香,膩膩的甜,沾染在封姜頸邊,衣襟衣角,好像有個女子,雙臂柔軟的抱著他,二人甜蜜依偎。
周堯心內呵呵,轉頭就走,同時告訴肖明:“我不認識這個人,把他給我扔出去!”
封姜牙齒咬的咯咯響,靜夜裡,十分嚇人。
“不認識我?嗯?”
周堯卻不怕,不理人,也不回頭,徑直往前走。
肖明呢,還真停在原地,擺出了起手勢,要跟封姜動手,把這煩人精給扔出去。
封姜再也不能忍,抬手一招,晃過肖明,又迅速極快的甩了一波暗器,逼開肖明,他本人,則腳尖使力,往前一衝,攬住周堯的腰就迅速躥出,幾個起縱,迅速飛走——
等肖明避開那波暗器,已經看不到他人了!
封姜擄了人就跑,半空中,就覺得頸邊一陣疼。
他沒停,也沒放手,而是抱著周堯繼續往前飛,直到很遠很遠,那個肖明追不過來的地方。
他還特別有心眼,沒停在空地,停在了一顆樹上。
樹很高,空間很小,周堯一個人站不穩,必須得靠著他。
可他還是有一點沒想到,樹是很高,周堯的確不好動,但樹上有樹枝……周堯隨便一抓,就能穩住身形,根本不用靠他。
周堯看著他,長眉凜然,面沉如水,黝黑眸底映著月光,怒氣幾欲噴薄而出。
封姜舔了舔唇,歪頭摸了摸脖子,一手的血。
他眯了眼,非常詫異。
這小哭包,怎麼氣性還這麼大?
明明那麼聰明那麼理智,這麼久過去,氣應該消了的……
本來,封姜想的很好,見到人先按住狠狠親幾口,確定他是不是那夜的人——這個他幾乎可以肯定,順便解解相思之苦,再再順便,讓周堯知道他是多麼多麼喜歡他,他是認真的。
他想把這份心情,真真切切告訴周堯。
他想告訴他,他想和他好,好一輩子。
可看周堯現在這樣子……
表情不對,心情不好,並不是個好時機。
話憋在心裡,他看著手上的血,良久,冒出一句:“你屬野貓的?”
周堯眉眼要多冷有多冷:“碰過野貓,別靠近我。”
封姜琢磨著,這話音不對啊……
他看著周堯的神情,左思右想,想了很久,終於明白了。
身上這件披風,是出門前,容姑娘給披上的。
他現在在同她演戲,別的不行,這一點,卻沒法避免。
容姑娘是女人,會用脂粉,她過手的東西,多少也會沾點味道,衣服剛披上身時,他自己也聞到了,出了門就不覺得了,現在看,小哭包鼻子靈,聞到了!
封姜一邊唇角翹起,往前一步,腳尖抵住周堯的腳尖:“醋了?”
他微微俯身,把周堯逼在角落,眼角眉梢透著強勁的男人味,氣息和著話語,曖昧的撲到了周堯臉上。
周堯心跳瞬間加速。
他真的……沒太多辦法拒絕封姜。
太喜歡他了。
臉有點燙,不知道紅沒有。
他手指狠狠掐著掌心,保持聲線平靜:“你費這麼大勁把我帶到這裡,就為說這個?”
封姜知道小哭包不好對付,不逼一逼,問不出真心話,可也不能逼太緊,惱羞成怒了,壞菜的還是他。
他轉了話題。
“正月二十九,你在哪裡?”
正月二十九!
周堯瞬間咬牙,還在能哪裡,在那個破山洞被你翻來覆去的折騰!
有一門功夫,周堯修煉的最好,任對面是哪個火眼金睛的,都瞧不出來,就是——
他越是不開心,不高興,越能笑的開懷。
“我在哪裡,同你有什麼關係?”
聲音不僅可以平靜,還可以帶出些許調侃。
封姜可以猜出他在不高興,在裝,可再深的情緒,就沒法探出來了。
問不出來。
沒有答案。
封姜有些挫敗,緊緊盯著周堯的眼睛:“那日救我的,是不是你?”
“這就好笑了,”周堯聲音拉長,笑容如春光燦爛,“救你的不是容姑娘?”
封姜突然覺得心有點疼。
悶悶的疼。
周堯眼睛在笑,他卻覺得這小哭包在哭。
哭的他心裡跟著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很是煩躁。
‘容姑娘’三個字好像是個禁忌,殺傷力十足,只要說出來,誰都會受傷。
他們彼此心底未必不明白,可有些情緒,就是控制不了。
封姜嘆了口氣。
他摸了摸周堯的臉:“不要哭。”
周堯一巴掌拍開,兇巴巴瞪他:“你哪只眼睛見我哭了!”
封姜抬手,手背蹭過唇間,似乎在感受周堯剛剛那一下的溫度和觸感。
周堯咬咬牙,臉上更燙了。
“你殺了管金是不是?”封姜道,“管黎在外面買兇殺你。”
這個沒什麼不能承認的,周堯點了點頭:“是。”
“你在哪殺的他?我找不到他的屍體,也找不出事發地點。”
封姜這話說的很自然,可周堯是誰,哪能聽不出話裡隱意?
這是找了另一個方向,試探他當時在哪裡呢!
周堯就笑了:“怎麼,難道你也姓管,是管金的叔——不,侄子,想替他報仇,買兇殺我?”
封姜無奈:“我在認真同你說話。”
周堯無比鎮定:“我也很正經。”
封姜靜靜看著周堯的樣子。
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似鎮定,實則有些慌亂,嘴唇抿的緊緊,軟白小手抓著樹枝,因為抓的太用力,手都有些紅了,貼背後樹幹也貼的太緊,整個人繃著勁,看著十分不舒服。
再這樣一會兒,等放鬆下來,一準渾身疼。
封姜突然有點後悔,他不應該把周堯放在這裡。
周堯是個驕傲倔強的小貓,如果心裡不願意,再怎麼逼,哪怕把自己難死,都不會如他的意。
他不應該這樣。
他的小哭包,是大周正統皇子,高高在上,應該永遠高貴,永遠抬著小下巴看人,永遠恣意耀眼,永遠讓別人一看到就想跪……
“對不起。”
封姜突然抱住周堯,吻了吻他發頂,隨即一個旋身,帶著周堯飛到了樹下。
這個瞬間,周堯突然有點想哭。
討厭的封姜,總是這樣,蠻不講理就蠻不講理,霸道就霸道,突然溫柔幹什麼!
到了樹下,腳穩穩站在地上,周堯仍然別了頭,不理封姜。
封姜胸中情緒翻騰,一時間什麼都不想想了,也不想考慮這考慮那了,他就想讓周堯知道他的心思,他封姜這輩子,栽在這小哭包手裡了,不想躲,不想退,還覺得十分完美,想這樣到死!
“周堯,”他目光突然鄭重,像月夜裡烏雲散去的海面,美麗,平靜,卻壓著滔天巨浪,無盡的能量,“這些日子,我經歷了不少事,有些你知道,有些你不知道,但我這裡——”
他右手按著左胸:“有個人,一直沒變。”
“周堯,我心——”
一句話沒說完,周堯突然阻止了他:“寧郡王。你是寧郡王,還是方護衛?”
封姜猛然一怔。
“說起來,你我認識時間已然不短,但我卻連你是誰,好像都沒搞清楚呢。”
周堯看著天上的月,話音很輕:“你又把我,當成了什麼人了呢?”
封姜卻感覺似有重錘,砸在了他心上。
他把周堯當媳婦,生命中的另一半……但這話不能說。
因為他幹的根本不是這樣的事!
周堯回頭看他,笑容很淡,聲音也很淡:“說起來,你我不過只是一段路的同行人,本沒牽扯,以後也不必有來往,你輕鬆,我也輕鬆,所以這位寧郡——不,方護——算了,隨便什麼吧,大家都不是幾歲的孩子,隨便就要鬧脾氣,你有事,便好好說事,沒事,就不要再多糾纏,容我在此告辭,如何?”
封姜沒說話。
“你想清楚再來找我吧。告辭。”
周堯話落,便轉身前行。
封姜看著小哭包背影遠走,一步一步,離他越來越遠,就像要消失在他生命裡。
心慌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