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林起生問。
他從頭想到尾, 不明白白樺為什麼生他的氣。
“白樺以為你喜歡高月。”林起鈴說。
“我不喜歡他。”
“現在我知道了,可是以前我們也都以為你喜歡高月, 白樺只是他的替身。”林起鈴解釋,“畢竟高月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 他離開之後,你除了白樺沒找過別人,白樺還跟他那麼像。”
“我以為高月是白樺,後來知道不是。”林起生慢慢說。
並非白樺是高月的替身,而是他把高月當成白樺,發現那個人不是他要找的,對方還早他一步抽身離開。
為什麼他身邊的人會有這種誤會?
林起鈴走之後, 男人想了又想, 最終拿出手機,把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撥了出去。
白樺此時正在實驗室裡站著,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他四周的實驗員仍然在忙忙碌碌,但每個人心裡基本上都清楚, 這個實驗沒什麼做下去的價值了。
兩個多月的時間, 他們連第一步的設想都沒驗證成功。
原本列出的幾種可能,在這些天裡,被實驗結果一一否定。
以前的每次失敗,都沒打擊白樺的信心。一個想法不成功,那就換一個。一條路走不通,那就換一條。
可現在,所有的想法都是錯的, 所有的路都是死衚衕。
實驗已經沒法兒再做下去了。
他不是心疼錢。從建實驗室前到現在,他慢吞吞把男人以前給他的錢全花光了,但對他來說,那根本不算什麼。
他心疼呆子。每一個想法的否認,都證明林起生的活下去的可能性少了一些。
迴圈九世,那麼難的任務他都堅持了下來,完美完成,沒有失敗過。可這一世,他心心念念著的現代,他不奢望別的,只想和呆子好好相守到生命結束,卻成了無法實現的夢想。
真是……不甘心!
這兩個多月裡,他的那些想法,並不全是源自於本時空的醫學技術,也融入了前九世時學到的知識。
可惜就算這樣也行不通。
白樺心裡狂躁得想跳想罵人想摔東西發洩,可他知道自己是這項實驗的負責人,只有他穩住,才能讓實驗平穩地執行下去。
哪怕最終都沒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張張嘴,剛要說什麼,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白樺扯下手裡的實驗手套,有些煩躁地甩到實驗臺上,轉身出了實驗室,這才摸出手機。
螢幕上“呆子”兩個字不停地閃耀著,幾乎刺疼了他的眼。
他下意識地按了接通鍵。
“小白,在忙?”男人的聲音呆板單調,卻是他此時最想聽的。
一句“小白”,差點兒將他的眼淚引出來。
白樺強忍住,抬眼看向窗外,低聲說:“還好。”
“你不高興?”林起生的問話仍然是以平淡的語氣結束,聽著就像是肯定句。
放在往常,白樺肯定會粉飾太平,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這次卻只“嗯”了一聲。
“為什麼?”
白樺深吸了口氣,努力維持聲音的平靜:“實驗失敗了。”
電話裡安靜了一會兒,男人的聲音響起來:“沒事。慢慢來。”
林起生其實並沒真的對白樺的實驗抱有什麼希望,在林起鈴面前說得自豪,但他早知道白樺的底細。
小白確實主持過大型實驗,還差點兒成功,可那個實驗跟現在這個根本沒什麼太大的關聯。
一個人捨棄了自己熟識的,去一個陌生的範圍內打拼,成功的機率本就不高。
只是他看到白樺決定重啟實驗時臉上的光彩,最終還是沒有打消對方的積極性。
他沒說出口的是,他早不對自己的病抱有希望。很小的時候,當林家人知道他得了這種病,就在國內國外找各個知名的專家進行會診治療,卻沒有任何效果。
甚至有專家斷言,這種病別說是現在,就是十年一百年後,也不會有什麼真正有效的療法。
原因很簡單,一是病根找不到,二就是,歷史上得這個病的人太少了,根本沒有研究的價值。這個價值不僅是指醫學價值,更是指經濟價值。
別說醫學界的人心黑愛錢,沒有大量金錢的支撐,誰能把這種大型實驗堅持到結束?而沒有足夠的經濟價值,哪個傻子會不停地往裡面投錢?
林家倒是有錢。
可惜有能力做這種實驗的科學家,看不上它的醫學價值。肯做這種實驗的科學家,又能力不足,不可能得到圓滿的結果。
白樺不是專攻這方面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還比不上以前林家找過的那些科學家。
失敗本就是意料中事。
這也是為什麼他遲遲不肯對小白坦露心聲的原因。
和爺爺的約定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害了白樺。既然註定他活不過四十歲,再沒幾年好活,為什麼還要拖累一個未來還能再活幾十年的人?
他喜歡小白,從小就總是夢到這個人,夢到他和他不停地穿到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身份。奇怪的是,不管自己變成誰,對方變成誰,他們一般都會在一起,一輩子。
當然,也有不能相守的時候。比如說有一次,他就夢到自己成了另一個國家的人,被手下背叛偷襲,雖然他沒死,但那個本該和他相守一生的人卻死了,死在他們相識之前,死在那場槍戰裡。
那天醒來之後,他的心情非常不好。還好第二天晚上,他就夢到了截然不同的版本,夢到少年沒死,還把他救了出來,幫他手術,借給他錢讓他東山再起,最後還被他拐上了床,為所欲為。
就因為有那些夢相陪,林起生才在第一次看到高月時眼中一亮。
明明不是相同的臉,他卻莫名覺得,這一世少年就該長成這樣!
可惜相處一天,他就發覺不對。
直到他真的遇上白樺。
他不傻,當然看得出白樺眼中的算計,以及那故作高深的遮掩。這些偽裝或許能騙過別人,在林家人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但他不在乎。
夢裡的少年同樣有自己的小算計,同樣會有各種各樣的小動作,那又怎樣?只要心在他這兒,他什麼都不在意。
就算後來,他慢慢覺得,白樺的心其實不在他身上,他仍然不在意。
只要沒愛上別人,他就還有機會。
原本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直到林老爺子找他過去,把厚厚的病歷本放到他面前,他才像是被一瓢冰水澆清醒了。
他怎麼忘了,他是什麼樣的身體!
這種身體,如何能耽誤他愛的那個人?
可是……就這麼放手,他實在不甘心,不甘心!
明明,他們就應該在一起的,明明,他們已經在一起了那麼多世。
從小做的那些夢,林起生從來都沒跟任何人說過,包括他的父母。
林老爺子自然也不知道這事,他把孫子叫來,無非是孫子幾天前跟他說,要和白樺結婚。
林家人肯定要結婚,哪怕林起生這種壽命不長的也一樣。可娶了白樺跟沒結婚有什麼區別?沒法生,沒法延續林起生的血脈。再說,那個人,心性不好。
林起生能看出的事,林老爺子更能看得出來。他沒有林起生那幾世的夢,不受那些影響,對白樺的觀感差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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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來,孫子結婚,對方是女的,能延續孫子血脈。就算孫子非要娶男的,起碼那男的要和林家門當戶對。退一萬步來說,再不門當戶對,心性好也成。
白樺一個都不符合。
但林起生堅持,咬緊了牙不放棄。
林老爺子說的,他承認每一句話都對,但他就是不同意。
有錢難買我喜歡!我願意!
林老爺子實在犟不過孫子,只得鬆口,答應見白樺一面。
林老爺子讓步,林起生卻又開始猶豫了。
他的身體已經這樣,等他死了,小白怎麼辦?
要是林家有人照應還行,可就當時情勢看,林家人在見到白樺後,對這個只看中林家錢的人非常鄙薄。他死了,無論是林家長輩還是兄弟姐妹,沒人會關照小白。
林老爺子畢竟人老成精,看似對孫子退步,其實只是把難題拋給孫子,讓他自己面對。
林起生想了又想,最終不得不再去找爺爺,和他訂下約定。
還能怎麼樣呢?
不論活著,還是死了,不管小白這一世喜歡他這個人,還是愛他的錢,他總不忍心讓這個人受委屈。
誰叫他那麼愛他呢?
他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辦法像那九世一樣,照顧小白一輩子,只能留他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那種心情一直延續到今天。
小白說實驗失敗了,他沒覺得意外。
那是意料中事。
他早已做好接受死亡的準備,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小白。
“實驗失敗,就回來好好歇歇。”想了想,林起生說。
堂妹說小白生氣了,不過他從對方的語氣裡並沒感覺到,剛剛接電話也蠻快的。要是小白同意回來,應該就是沒生氣……吧?
林起生想。
白樺聽到他的話,不由一頓。
先前實驗失敗給他帶來的沮喪衝擊太大,讓他一時間都忘了自己還在和男人冷戰。
不過聽對方的意思,這是打算和好?
和好不是不可以,但有些事情,最好還是先說明白,比如說……
“起生,你喜歡的那個人,是誰?”白樺問。
林起生嘴唇動了動,條件反射就要說“你”,可他很快想起和爺爺的那個約定,想起自己剩下的為數不多的日子。
等他死以後,能護著小白的,只有爺爺了。
他一直沉默著,直到對方結束通話了電話。
不知道小白此時是什麼心情,不過他知道,今天小白不會回來。
林起鈴說得對,小白在生氣,可笑他根本就沒看出來,還得堂妹來提醒。
把手機放到口袋,林起生轉身,想什麼時候再和爺爺好好談談,結果一個沒注意,腳下一軟,直接摔到地上。
白樺掛了電話後,推開實驗室的門進去。
“接下來怎麼辦?”他的助手過來,問。
白樺想了想:“把先前做過的實驗,從頭再做一遍,看看資料上是不是有誤差才會導致現在的結果。”
重做遍實驗,就算輕車熟路,起碼還需要一個多月時間。
但既然對方這麼說,他們這些人只能照做。
白樺繼續泡在實驗室,直到一個多星期後,一個電話把他叫出去。
打電話的是林起秀。
“有什麼事嗎?”白樺甚至連白大褂都沒換下來。就像林家人都不喜歡他一樣,他也不見得對林家的人有什麼好感。他承認以前的事是他做得不對,但這不代表他就得和林家人一樣鄙夷以前的自己。
要是林起秀只想口頭折辱他一下出出氣,他會直接回實驗室忙。
林起秀盯了他半天,就在他沒耐心打算轉身的時候,她深深吸了口氣:“我是來接你的。”
口氣雖然努力平靜,但聽得出來,並不友好。
甚至不像以前那樣對他故作不見,隱隱有些針對。
想不到林家的人連表面文章都不打算做了。
“有什麼事嗎?我現在很忙,要是不重要的事,晚點再說吧。”白樺淡淡地說。
大概是想到白樺忙的內容,林起秀口氣好了點兒:“我接你去看起生堂哥。”
“起生?他怎麼了?”白樺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除了先前那個電話,兩個人已經差不多三個月沒見到面了。
他沒回去,林起生也沒過來。
“上車。”林起秀轉身上了車,都沒給他回去換衣服的時間。
等看到白樺坐好,她啟動車子時加了一句:“你以後應該不用這麼累了。”
她的話讓白樺心裡不詳的預感更濃。
林起秀帶他去的是醫院。
林起生所在的是單人病房。這時候病房裡靜悄悄的,沒什麼人在。
林起生正躺在病房上,臉朝窗外的方向,不知道想些什麼。
聽到門響,他轉過來,一眼就看到林起秀身後的白樺,不由僵住。
“哥,我來看你了。”林起秀說。
“小白事情忙,你帶他來幹什麼?”林起生說,意外地沒像平時那樣惜字如金。
林起秀抿抿嘴,沒說話。
她們這些人根本不關心白樺平時做什麼,直到林起鈴無意中說起白樺正在研究林起生的病情,她們對他的印象才好一點兒。
可現在堂哥病發,眼看著什麼都用不上了。再想想白樺以前的那些行徑,她們對他壓抑著的成見就又冒出來。
憑什麼堂哥受苦,白樺卻好吃好喝地供著,末了還能拿一大筆錢到處逍遙?
白樺沒理會他們兩個,只走了過去,站在病床邊,緊緊盯著林起生。
“我沒事,就是普通的小感冒,是他們太緊張我。實驗室那麼忙,看完了就回去吧,我還等著你的好消息呢。”林起生說。
要不是猜到內情,白樺許是會像以前一樣,誤以為男人有多看重他的實驗結果。
但這次,他突然在床邊坐下去,很用力,甚至壓住了林起生的一條腿。
林起秀下意識地叫一聲:“哎,你注意點兒!”
林起生卻沒什麼反應,直到聽見林起秀的聲音,才反應過來,看向自己被壓的那條腿。
“你不是感冒。你這是第二次病發。”白樺肯定地說。
第一次病發會長期昏迷,第二次會癱瘓,第三次直接死亡。
第一次到第三次病發時間間隔不定,或許很短,也或許很長,但唯一確定的是,第二次病發後,頂多再活半個月,就會死。
換句話說,林起生最多還剩半個月的壽命。
連四十都沒活到。
白樺的手緊了又緊,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別說實驗還沒有結果,就算第一步猜想成功,離最後他所需要的還不知道差多遠。
半個月肯定不夠。
他根本救不了男人的命。
如果說以前還有一點兒微薄的希望,這時候白樺就深切地體會到,什麼叫做真正的絕望。
“起秀,送他回去吧。”林起生暗暗嘆了口氣。
他何嘗不想和小白過一輩子,像以前那些世一樣,可惜老天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林起秀還想說什麼,接觸到堂哥嚴厲的目光時,終究沒敢違抗,不甘心地拉著白樺往外走。把小白帶來已經是她自作主張,她的勇氣在見到林起生時就消失了。
白樺心亂如麻,一直沉浸在男人要死的念頭裡,再也記不起別的。林起秀拉他,他就渾渾噩噩地順著那力道走,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
呆子要死了?
就這麼死了?
這時候,幾個月前鬧的那些脾氣以及這段時間的冷戰,都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只要呆子能再活下去,讓他幹什麼他都願意。
他深深地體會到身為一個人的渺小和無力。
一個人……
等等!他猛然意識到,其實和別人相比,他還是有一些不同的。
林起秀把他塞進車裡,一腳踩上了油門。
白樺閉上眼睛,在腦海裡叫著系統。
“宿主。”系統回應。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除非白樺主動找它,不然它一般都不主動出聲,這和當初的小統一點兒都不一樣。
以至於最後白樺幾乎忘了它的存在。
“宿主,林起生真的只剩下半個月的壽命嗎?”
“是的。”
“我的實驗室,那個研究,你能不能幫我一把?”白樺這還是第一次在醫學方面示弱,變相承認自己做不到,“幫我把程序推進,爭取半個月內能找到呆子最有效的治療方案。”
“對不起,本系統不是醫療系統,無法做到。”系統一口回絕。
白樺從不同角度提了多個要求,得到的始終是系統的那句“無法做到”。
看來,系統是真的沒辦法幫他。
白樺頹然。
林起秀把渾渾噩噩的白樺送到別墅,直接扔下車。她把車身調轉想開走,看到站在原地低著頭不知道想什麼的白樺時,心裡那股火又冒了出來。
“白樺!”她滑下車窗。
白樺抬頭看過去。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去堂哥那裡嗎?知道我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嗎?”林起秀問。
白樺搖頭。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根本不在意。
“是啊,你什麼都不知道,”林起秀冷笑一聲,“我上午才知道,哥哥對這一天早有心理準備,早早就立了遺囑,你知道他的財產是怎麼分配的嗎?”
白樺沒說話。事實上他現在的腦子幾乎是木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林起秀並不在意他的反應,繼續說:“除了和林家有關的那部分外,他把其他的所有都留給了你,甚至還請爺爺監督,請爺爺照應你。他什麼都替你著想,一切都幫你想得妥妥帖帖,可你是怎麼對他的?白樺,你到底為什麼接近起生堂哥,為什麼跟他在一起,大家心裡都明明白白。你覺得你對得起他的這片心嗎?你的良心呢?”
林起秀似乎還想說什麼,嘴唇動了下,最終卻只是恨恨地踩下了油門,車子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白樺呆呆地看著汽車尾氣,似乎聽到了那番話,又似乎沒聽到。
原來,呆子這麼重視他,明知道他以前是為了錢才接近他,遺囑裡提得最多的,卻還是他。
白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臟位置,那裡生疼生疼的。
讓呆子這麼對待,他何德何能呢?
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呆子心裡到底喜歡的是誰,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就算林起生喜歡高月又怎麼樣?就算十世情緣的任務失敗又怎麼樣?自己終究在他的心裡有一席之地。
呆子始終都對得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