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風暴襲來頒獎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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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後來《紐約時報》的說法, 這一年的北美頒獎季異彩紛呈,個別公司(或個別人)為了一己私利, 像競選美國總統一樣角逐這屆金球獎、奧斯卡,各種涉嫌抹黑及不公平的競爭手段層出不窮, 將整個頒獎季攪合的比政壇大選還要烏煙瘴氣,最後大半個好萊塢都被拖下了水,其中的曲折情節和戲劇性,不禁令人瞠目解釋,簡直精彩到都能拍成一部電影了。

當然,在《紐約時報》看來,那會是一部真實對映好萊塢頒獎季現狀的諷刺電影, 充滿了黑色幽默的橋段, 而不是什麼光鮮亮麗的時尚大片。

要談這場影響深遠的風波,還要從一家名叫“德魯奇報道”的新聞網站講起。

這是北美最臭名昭著但影響力也是最大的的新聞網站之一,2000年的美國大選,共和黨和民主黨候選人的不少黑料都是最先被德魯奇報道曝光的。

1995年, 高中輟學後輾轉來到好萊塢打工的馬特·德魯奇在自己破舊的公寓內, 用兩根手指和一臺手提電腦創辦了德魯奇報道,網站最初的新聞全是德魯奇透過工作(cbs演播室紀念品商店店員)收集來的一些關於cbs的小道消息,三年後,當有關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與見習生的婚外情緋聞從白宮傳出,美國的傳統媒體紛紛閉口不言,《新聞週刊》甚至還“槍斃”了快要刊登出的一篇報道,只有馬特·德魯奇在德魯奇報道網站中圖文並茂的點出了萊溫斯基的名字, 才正式揭開了克林頓性醜聞事件的序幕——這是全世界第一次,新聞網站搶在了傳統大報前面報答送全球重要性事件,是網際網路新聞時代來臨的象徵,也讓德魯奇報道一躍成為全球最有名的新聞網站。

雖然現在的年輕網民可能更為青睞hso(好萊塢新聞線上)這類新聞網站,因為hso的氣氛開放又自由,也兼具bbs式的社交功能,人們既可以在上面爆料自己知道的名人不為人知的一面,又能互相暢談討論。但是想要看到猛料的讀者或是害怕看到猛料的名人,還是會經常關注德魯奇報道——尤其是有志競選總統的政客們,他們最恐懼在德魯奇的筆下看到自己的名字——因為馬特·德魯奇就是那種隱藏在網站和電子郵箱後面默默窺視他人,尤其是名人隱私的人,他要麼不爆料,要爆料必定轟動全美。

這屆的美國電影電視金球獎投票舉行的一天裡,德魯奇報道的新聞網站上突然出現了讓人興奮的閃光警報器的標誌,並立刻吸引了所有瀏覽新聞的人注意——通常來說,只要網站上出現了閃光警報器的標誌,就是馬特·德魯奇今天有猛料要爆——果不其然,沒多久,一篇由德魯奇本人親自炮製的爆料就出爐了。

又大又閃的標題果然也很醒目:《雙,雙,謊言:《美麗心靈》男主角不為人知的同性之愛!》

“今年以來好萊塢最大的謊言出現了!”馬特·德魯奇在他的報道中語氣激烈地指出:“《美麗心靈》這部根據約翰·納什的一生創作的傳記電影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極高的票房和絕佳的口碑令它成為同類題材影片中的佼佼者,幾乎每一個看過電影的觀眾都說他們為納什與命運搏鬥的勇氣感到讚歎,為他和妻子艾麗西亞間不離不棄的愛情感動,但是,這一切其實都是個謊言!”

“令人震驚的真相是,約翰·納什的真實生活遠不像電影裡描寫的那麼完美浪漫,他的人生遠比一些現代人更“多姿多彩”——納什的初戀物件就是一名男性,他還曾親吻過朋友唐納德·紐曼,1950年,約翰·納什向數學家約翰·米爾諾示好並試圖挑逗對方,1954年,納什在加州聖莫尼卡因“有傷風化罪”被逮捕,還因此丟掉了當時的工作!而且,早在與艾麗西亞相遇之前,納什就在麻省理工和一名護士施蒂爾相戀,兩人還有一個私生子,只不過納什以兩人社會地位存在差距為藉口並沒有和施蒂爾結婚罷了。還有,納什和艾麗西亞的愛情也沒有電影裡描述的那麼美好,他們在1962年就離婚了,1965年時,艾麗西亞還差點嫁給另一名數學家約翰·科爾曼·穆爾。”

“《美麗心靈》其實並未展現一個真實的約翰·納什,電影不僅迴避了原著傳記裡大量的劇情,還虛構了很多情節,影片從頭到尾都在撒謊!為一個有私生子、離過婚的同性戀大唱贊歌,這才是《美麗心靈》的真實面目!”

換做其他溫和派的媒體來講,他們可能會說“電影本來就是一種藝術,藝術是存在虛構成分的,百分之百忠於現實的那是紀錄片”。但德魯奇報道的抨擊非常毒辣,只抓住原著中存在、影片裡刪去的約翰·納什年輕時和一些同性的曖昧關系不放,並對這點大加批判,轉移視線和抓重點的手法非常巧妙。

而且,這些批評在這個時間段被炮製出來,明顯是有另有目的。

這個目的也非常明顯:給《美麗心靈》扣上一頂同性戀的帽子。

更準確的說,是大打同性戀牌,意圖挑起學院會員們對《美麗心靈》的反感,儘可能的減少《美麗心靈》的選票。

或許有人會問,這管用麼?

事實上,的確會管用,同性戀在好萊塢有時是一個敏感而禁忌的話題,尤其對於學院來說。

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ampas)ampas在1985年擁有4000多成員,截止今年初總共是5739名會員,十七年裡也只增加了一千多人。他們大部分都是好萊塢電影工業不同環節上的專業或資深人士,因為如果沒有足夠的知名度和成就,主管委員會是不會邀請某人加入學院的。

每年少量的會員名額和苛刻的準入條件,使得“年齡偏大”成為大多數學院會員的特徵,用《時代週刊》的一句話說就是:“ampas就像是個中老年俱樂部。”年長者們自然不如年輕人思想開放,會員的年齡分佈特性決定了學院的另一個特色就是保守。

舉個簡單的例子,今年四十歲的朱迪·福斯特是les,而且有個戀愛長跑十幾年的女友,這在好萊塢並不是多難打聽的秘密。朱迪演藝生涯已經長達三十七年,拿過兩個奧斯卡影后,早就功成名就了,但她對外仍然一直隱藏著les的身份,因為朱迪·福斯特清楚的知道,盡人皆知的秘密也還是秘密,一旦她公開出櫃,恐怕她的事業生涯會立刻跳水,而且學院也不會再提名她了。

連朱迪·福斯特都如此小心翼翼,可以想見一貫倡導著包容性和多元化,號稱“自由派大本營”的好萊塢其實也沒那麼開放,更何況如今是共和黨執政,共和黨對同志群體向來不友好,雖然小布什總統還未公開發表過反同言論,但在好萊塢,保守派的反同氣焰已經在抬頭了。

……

似乎是一夜之間,媒體上針對《美麗心靈》的批判就已經鋪天蓋地。

以德魯奇報道為起點,眾多影評人緊跟其後——其中不乏很多全美知名的影評人,也有很多是出了名的“收錢做宣傳”——加上不計其數的八卦小報,全都在拼命的抹黑《美麗心靈》,像是非要影片的名聲變得聲名狼藉他們才肯罷休。

不夠忠實原著似乎已經成了影片的原罪,而沒有在電影裡提到納什的私生子和同性戀傾向,更是罪上加罪。

關於《美麗心靈》的負面言論到處都在流傳,媒體的攻擊浪潮來的如此之快、聲勢又如此浩大,短短一兩天內就成為了好萊塢乃至全美熱議的話題,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在背後默默推動似的。

環球公司、朗·霍華德和包括威廉在內的眾多演員都被這場風波打的措手不及。

首先著急起來的是朗·霍華德,《美麗心靈》的名聲和他息息相關,如果影片名聲不佳,身為導演的他不可避免的要受到最大的影響,而且,《美麗心靈》是霍華德迄今為止最成功的作品,也讓他和最佳導演獎盃之間的距離無限接近,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朗·霍華德都不想看到這種負面新聞繼續漫天飛。

他先是主動聯絡了媒體,然後還上了一次脫口秀節目,解釋為什麼要在電影裡刪去和同性有關的情節——在二戰後的保守年代裡,有些心理學研究認為同性戀會導致一系列的精神問題,例如精神分裂症之類,這種說法並沒有科學依據,但在五六十年代卻非常盛行,直至今日仍有相當的影響力,傳統天主教家庭以此為藉口將他們表現出同性戀傾向的兒子送去精神病院治療的不在少數。當然,他們現在改叫療養院了。

朗·霍華德解釋說原本是想在電影裡還原納什年輕時的一些風/流韻事的,但是擔心有觀眾會錯誤的把納什的精神分裂症和同性戀聯絡起來,所以才刪掉了這部分情節。

朗·霍華德的說法得到了那些熱愛《美麗心靈》的影迷的理解和認同,但並沒有遏制住這股攻訐影片的浪潮,很多小報甚至連霍華德的澄清都不報道,反而一如既往的朝影片潑汙水。

這時候,恐怕連最天真的傢伙都能看出來,這些瘋狂抹黑《美麗心靈》的媒體和影評人背後,真的有人為操縱的痕跡在。

環球高層緊急召開會議,研究該怎麼應對這場公關危機。

首先是要平息風波,讓針對《美麗心靈》不利言論儘快消失,其次,米拉麥克斯和哈維·韋恩斯坦也絕對不能放過。

——環球高層有自己的訊息渠道,雖然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但要確定米拉麥克斯是幕後黑手卻一點也不難。

身為好萊塢七大之一,環球的行動不可謂不迅速,高層前一刻統一了意見,後一刻就立刻展開了反擊。

環球先是花了大把的錢的來為《美麗心靈》挽回聲譽,包括在《綜藝》上重新刊登了朗·霍華德對劇本情節刪減的解釋;請原著作者西爾維婭·娜薩發聲明表示她非常滿意電影的改編,再順便批評德魯奇報道的偏見誤導;在紐約、洛杉磯、芝加哥、波士頓、邁阿密等學院成員聚居城市組織了多場看片會;在《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等發行量超百萬份的大報訂閱版裡加贈彩頁宣傳書,來為電影造勢等等。

同為頒獎季競爭對手,米拉麥克斯最值得詬病的就是《攜手人生》的男主角吉姆·布勞德本特報了男配角,但是環球沒辦法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因為詹妮弗·康納利也是主角報配。

不過,米拉麥克斯出品的另一部影片《不倫之戀》,是有把柄可抓的。

很快,一個名為“無煙電影”的反吸菸組織就站了出來,在《紐約時報》和《綜藝》上刊登了整版的廣告來聲討《不倫之戀》:“電影裡的吸菸鏡頭對普通人,尤其是青少年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如果電影鏡頭裡把吸菸和成熟、叛逆、有魅力等人物性格聯絡起來,那麼青少年嘗試吸菸的可能性就會增加一倍……近日,我們很遺憾的看到,獲得了紐約影評人協會年度佳片榮譽、目前仍在北美各地上映的電影《不倫之戀》中,不僅有演員茜茜·斯派塞克大量吸菸的鏡頭,甚至還出現了主角到商店裡點名購買萬寶路香菸的情節……多麼明顯的鼓吹宣傳——不知道香菸製造商給了《不倫之戀》多少廣告植入費,才讓這部電影甘心成為死亡和疾病的幫兇?”

“無煙電影”的批判廣告剛剛一在報紙上刊登出來,立刻得到了其他反吸菸組織、環保組織和家長協會的紛紛響應,其中又數紐約和加州家長協會的反應最為激烈——《不倫之戀》的分級是r,也就是說17歲以上就可以隨意觀看了,而在北美,十四五歲的青少年偷跑到電影院觀看r級影片的也不再少數,這個年齡段的青少年又是最容易被電影影響並進行模仿的,在美國一旦有事情牽扯到了青少年們,產生的負面輿論效應總是最容易擴大影響也是最難解決掉的。

《綜藝》和米拉麥克斯有合作,這個月一直有為訂閱雜誌的客戶隨刊贈送《不倫之戀》的宣傳彩頁,“無煙電影”進行過點名批評之後,接下來發行的一期《綜藝》裡就沒有了米拉麥克斯的宣傳彩頁。

本來這幾年加州的反吸菸氛圍就越來越高漲,加上《綜藝》中止合作的行為,米拉麥克斯的高層一時之間也頭疼了起來——《紐約時報》和《綜藝》在好萊塢是快人手一份的大型報刊,學院成員們自然也會經常閱讀,“無煙電影”站在道德高處,只要反吸菸組織持續聲討,這件事就會一直維持著高曝光度,不提其他的,只要報紙上再多登幾次反吸菸的廣告,受到輿論影響學院成員們到時候還會慷慨的把手裡的選票投給《不倫之戀》麼?

正如米拉麥克斯的搶先出手把環球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樣,環球利用公益組織出的這一招也讓米拉麥克斯手忙腳亂,朗·霍華德在和威廉通電話的時候一點都不想掩飾他自己的愉悅心情:“——哈維·韋恩斯坦不得不發出一份公告,向公眾強調米拉麥克斯和萬寶路絕對沒有合作,也不會故意在電影裡推銷某個品牌的香菸——你聽說了他甚至還打電話給‘無煙電影’的負責人,憤怒的投訴反吸菸組織的廣告影響到了《不倫之戀》的奪獎機率嗎?——自作自受,要我說。這是米拉麥克斯先挑起的戰爭,就別想著獨善其身,現在我們打平了——”

朗·霍華德以為兩家電影公司之間的硝煙到此應該告一段落了,但是他錯了。

僅僅是在兩天之後,德魯奇報道再一次將顯眼的閃電標誌掛在了網站首頁上,還伴隨著更加聳人聽聞的標題:“揭秘《美麗心靈》原型約翰·納什不為人知的醜行——同性戀、通/奸、棄子、反猶分子!”

很顯然,某些人(或組織)希望的是媒體的槍口始終對準的是《美麗心靈》,在發現一張同性戀牌不太夠用後,他們立刻打出了自己剩下的所有底牌。

尤其是反猶太主義這一點,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殺手鐧——從建國開始,種族問題就是美國社會揮之不去的夢魘,放眼全美,主要是白人和黑人之間的種族歧視,在好萊塢,猶太人和非猶太人間的問題也是誰都不敢踩的火藥桶。

好萊塢有多少猶太人?不計其數。可以確定的是,幕前幕後的所有行業裡,猶太掌權者起碼佔據了半壁江山,而且他們對待民族問題的敏感程度,有些時候比黑人的膚色問題還要嚴重。

德魯奇報道的新頭條驚呆了整個好萊塢,一眾小報緊緊跟上,批評漫天飛舞,看陣仗恨不能把約翰·納什抹黑成十惡不赦、隱藏極深的納粹份子。

知道這場硝煙為何而起的人全都在心底感慨了一句:毒,這招太毒了。

如果《美麗心靈》真的和反猶太主義掛上鉤,那這部電影的未來就算是徹底完了。

環球總裁聞訊後差點氣炸,後來流傳出的小道消息稱清潔工當天從總裁辦公室裡掃除一堆玻璃碎渣。一位不願透露真實姓名的高層更是直接向媒體爆料德魯奇報道的幕後消息來源絕對是米拉麥克斯。

不過德魯奇報道並不承認這個說法,網站負責人馬特·德魯奇更是信誓旦旦的表示,他新聞裡的大部分訊息都是在閱讀電影原著傳記時發現的,其他一部分是透過調查得來。

這把火甚至點到了好萊塢之外的約翰·納什身上,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不得不站出來向媒體澄清,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負面言論全都是惡意的誹謗,而且已經影響到了他的正常生活——一些猶太裔的普林斯頓學生在圖書館或校園裡紛紛質問他是不是真的有種族偏見——並請求媒體能夠幫助他恢復名譽。

《美麗心靈》的女主角詹妮弗·康納利就是猶太人,她以自己舉例,表示曾反覆研讀過原著數遍,而且在電影拍攝期間也多次接觸了約翰·納什本人,完全沒有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丁點歧視猶太主義的傾向,納什是位值得尊敬的學者。

就在《美麗心靈》的導演和演員們忙著洗清身上的反猶汙衊的同時,第五十九屆金球獎頒獎典禮也在好萊塢的希爾頓酒店拉開了帷幕。

相較於奧斯卡,金球獎的得獎名單通常來說不是很難預測,但在這屆頒獎典禮上,卻著實爆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冷門。

像是去年上半年橫掃了歐洲電影節,年末上映後又在斬獲高票房的同時,受到北美大大小小影評人協會無數“年度佳片”讚譽的《美麗心靈》不僅是頒獎前的大熱門,也有著劇情類影片中最多的六項提名,但是最後卻只得到了三座獎盃——劇情類電影最佳影片、最佳編劇和最佳女配角。

最佳導演被《高斯福莊園》的導演羅伯特·奧特曼獲得。

最佳男主角的獎盃則被《訓練日》的丹澤爾·華盛頓拿走。

這的確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當初《訓練日》公映的時候的時候,北美大半的影評人都評價或許是被緝毒警察的角色設定限制了發揮,丹澤爾·華盛頓在影片裡的表演只能說是盡了職,中規中矩,毫不驚豔,比凱文·史派西在《真情快遞》裡的表現還遜色一分,但是沒想到卻是這名黑人實力派演員笑到了最後。

可能連丹澤爾·華盛頓自己對這個結果也是感到驚訝的,這從他的獲獎感言中就能聽出來,有一點猝不及防的驚訝和茫然,發言不像是精心準備醞釀過的。

在丹澤爾·華盛頓發言的時候,場中至少有一半的攝像機鏡頭對準了臺下威廉所坐的位置。

威廉面帶微笑,神態自然,從他的表情和眼神裡,看不出一丁點獎盃旁落的驚訝失望。

換句話說就是,沒有任何能被媒體抓住的破綻和把柄。

但是別指望好萊塢的記者們節操有多高,頒獎典禮一結束,媒體就開始唯恐天下不亂的編排所有獲獎者和失意者了。

……

城中一家蘭斯最喜歡的餐廳剛剛更新了選單,其中有幾樣食材分外難得,蘭斯約了威廉一起去嚐嚐看,用餐時間特意選在了中午,因為這時候的餐廳環境比較安靜,除了為數不多上了年紀的社會名流在享用延遲的早午餐外,一般再難有其他客人。

蘭斯到的稍微早了點,他一邊從餐牌里拉出紅酒單子漫不經心地看,一邊等待著威廉。

沒多久,威廉就到了餐廳外,但卻沒有立刻進來,而是隔著落地窗朝蘭斯揮手示意後,站在外面將電話打完。

只是短短一個照面,蘭斯就注意到了威廉神情中的嚴肅,大概又是個工作電話,蘭斯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最近正飽受媒體困擾。

因為威廉的緣故,蘭斯雖然只對好萊塢保持了必要的關注,也能發現今年氣氛的非同尋常——以前那些電影公司或演員間的競爭雖激烈,但用的都是媒體上常見的手段,也懂得適可而止,而今年,競爭不再是流言蜚語、含沙射影和隱秘行動,直接升級到了明晃晃的惡鬥,刻意編造醜聞抹黑對手的骯髒手段,那些蘭斯曾以為只會出現在政治競選或商業吞併,而不是藝術競賽中的東西。

其實這些問題,從在餐廳裡另一位用餐的客人,那名上了年紀的老年紳士正在悠閒閱讀的幾份報紙上,也能看的出來:

《同性戀疑雲籠罩<美麗心靈> 威廉·布蘭德利痛失影帝!》

《解讀鏡頭下的明星微表情難掩失落or真心祝福?》

《金球獎頒獎結果出爐米拉麥克斯成最大贏家》

《全美有色人種促進協會:金球獎結果體現公平正義一面》

《奧斯卡提名名單揭曉威廉·布蘭德利再成影帝熱門》

蘭斯的目光移開了一會兒,又轉了回去,他朝侍應生招招手,提出了請求。片刻後,對方將剛剛外出購買到的一份《紐約郵報》送到了蘭斯面前。

報紙上沒有什麼能夠震驚全美的大揭露,一切爭論都是圍繞著電影而不是威廉本人來的。直到鬆口氣的時候,蘭斯才意識到之前他一直都在屏住呼吸。忍不住拷問自己,他在害怕什麼?或者說,他是在期待什麼?

正在這時,威廉出現了,將大衣遞給殷勤的侍應生後,他步履輕快的朝蘭斯走過來。

蘭斯卻看到了威廉轉身後那名侍應生眼裡痴迷的目光,如果周圍沒人,那個臉上長了過多雀斑的年輕人或許可能將腦袋埋進好友的外套裡深吸一口氣。因為他看起來就像是想要那麼做。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非要選在大白天的中午,而不是晚上來這家餐廳的原因了,因為每個人的目光都無法從那雙長腿,那個臀部曲線和將襯衫完美撐開的肩膀線條上移開,更別提那張精心修磨過的臉龐了,醒目的如同漆黑夜晚熊熊燃燒的篝火。黑髮綠眸,這樣的配色哪怕再美利堅合眾國也是稀有物種。

這裡沒人不認識他,只不過出於上流社會的矜持,另外那桌客人僅僅只是投來了好奇的一眼後就不再關注,而訓練有素的服務生們,也固守著自己的職業素養,只是表現的比平時更加積極熱切。

“電話還順利嗎?”

“還好,朗·霍華德有點太緊張了,安撫他花了點時間。他想我這週末在紐約參加幾個酒會,我答應了,必要的應酬沒辦法拒絕。”威廉在座位上挪動了一下,手指扯了扯衣領。“畢竟你知道的,八個提名。”

金球獎頒獎典禮後沒多久,奧斯卡提名名單就出爐了,雖然最近一直處於醜聞纏身的風口浪尖,但《美麗心靈》依舊憑著無可指摘的影片敘事和高超的藝術水平攬獲了八項提名,包括分量最重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男主角。

本來米拉麥克斯製造出的麻煩都還沒解決,提名揭曉後,奧斯卡的誘惑力顯然更大,更多的提名獲得者被米拉麥克斯綁上了無下限無節制公關的戰車,認為哪怕過程陰暗只要結果勝利也算成功,紛紛使出各種招數手段,將本就在墮落的頒獎季競賽攪合的更加烏煙瘴氣。

例如說,好萊塢最近有一些以丹澤爾·華盛頓、哈利·貝瑞、威爾·史密斯等黑人演員為主角的餐會派對,在公開場合裡,這些演員的支持者就毫不避諱的說:“如果這屆奧斯卡不能出一個黑人影帝或者影后,那奧斯卡、甚至整個好萊塢就是在歧視黑人。”這種論調甚至還得到了很多黑人演員的響應。

而丹澤爾·華盛頓的幕後支持者甚至還有全美有色人種促進會這樣的全國性黑人組織——名字雖然叫做全美有色人種促進會,但這個組織主要是為黑人爭取權益,亞裔和拉丁裔通常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內。

被米拉麥克斯用卑鄙的手段甩了一身汙水,同時提名的競爭對手又打出了種族歧視牌這樣的奇招,環球當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斃,就連一向以低調和善,並不熱衷社交朗·霍華德,也在動用自己往年積累下來的人脈為自己造勢。

蘭斯聽威廉講了一些奧斯卡的眾多提名電影換著花樣、互相比拼著往公關宣傳裡砸錢的新聞,安靜的問:“需要幫忙嗎?”

“呃,不用,我能搞定。”威廉知道蘭斯想要幫忙,也幫的上忙,蘭斯有自己的傳媒集團,和默多克的兩個兒子拉克蘭、詹姆斯關係都不錯,還認識不少不錯的競選顧問,全都真正參與過美國大選,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比那些電影公司為奧斯卡競賽特意請來的所謂宣傳顧問優秀。不過,如果真排出了一個可以去競選美國總統的陣容,只為了確保一場奧斯卡公關競賽成功的話,那就太沒意思了,威廉還是喜歡照著自己的方式來。再說,眼前的麻煩也沒到足以令他焦頭爛額的地步。

“那就好。”蘭斯微微點頭。

侍應生過來點餐了,蘭斯點了自己的,又幫威廉點了,侍應生收走了餐牌,威廉沒來得及抗議,只能丟給蘭斯一個“你怎麼知道我想吃什麼”的目光。

“這個季節的生蠔也不錯,主廚告訴我早上剛到了一批。”

“……你怎麼知道我想吃什麼?”

“我就是知道。”

蘭斯的又一個神奇的小技能,威廉聳聳肩,沒有多說什麼,有些時候,他甚至覺得蘭斯會讀自己的心。

服務生走過來在餐臺上放下前菜,又將紅酒倒進醒酒器,蘭斯不動聲色的想要把一份報紙摺疊起來轉移到角落裡,卻被剛好從醒酒器上移開目光的威廉注意到了,他挑起了一邊眉毛:“你之前在看八卦小報打發時間?”

“呃…上面…報紙上有一些小道消息還算有趣。”蘭斯慌忙補充,“是關於摩根財團和杜邦財團的。”

威廉更加確定了蘭斯就是在看和自己有關的八卦新聞,他不經意的問:“上面說了我什麼?”有點可愛,真的。英國人性格是公認的冷淡緘默,但從英國小報業最為發達就能看出來,喜好八卦是人之常情,就連威廉自己偶爾也會想看看媒體們是怎麼臆想編排他“紙醉金迷不為人知放浪形骸”的私生活的,蘭斯卻要這樣偷偷摸摸,反倒讓人想要捉弄一下了。

蘭斯沒有中計,他咬了一口麵包漫不經心的吃著,似乎沒有聽到威廉的話。

不過威廉已經隔著餐檯將那些油墨標題看了個大概,“同性戀疑雲…丟掉金球獎影帝?”他沒看清楚這篇報道是針對電影還是他本人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嗤笑道:“先是同性戀後是反猶太主義,翻來覆去還是這兩點,他們就不能想點新招數嗎?”

“這篇新聞沒有讓你覺得不舒服?”蘭斯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早就不是好萊塢菜鳥了,我的朋友,報紙上的含沙射影早就不會影響到——”話說到一半停下,威廉的臉龐瞬間緊繃,墨綠色的眼睛看著他的朋友,開始審視起來:“你到底想表達什麼?先不說報紙是衝著誰來的,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他們竊竊私語懷疑我是一名同性戀,如同懷疑湯姆·克魯斯那樣,我應該感到非常不舒服,亦或是直接勃然大怒?”

蘭斯也繃緊了下巴,打量著對面的一架三角鋼琴。“那不才應該是正常的反應麼,對於一名超級巨星來說。永遠不能讓公眾誤會自己是同性戀。”他回答,“就像你剛剛見到的,我也會看報紙的娛樂版面,我知道去年夏天湯姆·克魯斯以誹謗的名義將一份雜誌和另一夥人全告上了法庭,還索賠了一億美元,就因為他們宣稱他是同性戀。我姑且猜測,你們的想法和反應都差不多。”

‘笨蛋又混帳,如果他會讀心,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威廉決定收回前面的想法,“你說的對,作為一名巨星,當然不能和同性戀扯上關係,甚至這個詞連提都不要提,不然就要遭到片商抵制、粉絲也會跑光了的——或許我應該去接受一下《紐約時報》的採訪,發表下反同宣言,你覺得這個提議怎麼樣?”

蘭斯的表情一片空白,只有眼神凝結成了一片稜角尖銳的冰山。“這主意不錯。”他如夢初醒般盯著自己的湯回答,“只不過《紐約時報》一直都是自由派立場,他們不一定會登反同話題,你應該去找《基督教科學箴言報》或者福克斯新聞。”

威廉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有一道空白的裂痕橫亙在他和蘭斯之間過,侍應生端來了主廚精心烹製的主菜,他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了,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老羅德裡克對自己的朋友施了法。

蘭斯也坐著一動不動。

一片沉寂中,威廉再度開口了。“為什麼你的表情像是有人突然正面給了你一拳似的,說真的,明明更應該感到煩悶的是我。”他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表情既無奈又好氣:“操/你的,蘭斯。你沒聽錯,操/你的。對,兩遍。我們認識我多久了?我曾以為你是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但現在我要考慮收回這句話了。你居然敢這麼想我,你居然敢真的建議我去電視臺公開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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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

“你以為?”

“我一直以為你不是同性戀。”甚至以為你直到討厭這個。

“我——”

威廉猶豫了。

一種奇怪的安定感從蘭斯胃裡發酵開來,感到極度的激動,和異常的平靜。“那麼,你是嗎?”他問。雖然擱在膝上的手指還有些顫抖,但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無論如何,他說出來了。

這個問題居然讓威廉感到一陣輕微的瑟縮。

威廉突然意識到,他們從沒討論過這個。

十幾歲的時候,威廉的思想就很成熟了,而蘭斯似乎是從來不對此感興趣,所以他們別說討論性向了,甚至連學校裡最漂亮的女生都很難成為他們長久的共同話題。

更可怕的是,威廉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雖然讀過奧斯卡·王爾德,但不喜歡跳迪斯科或者爵士舞,不看芭芭拉·史翠珊和雪兒的演唱會,不會時時刻刻緊跟時尚,是有自己的固定風格,好萊塢的大部分同性戀們追逐的東西,他都不喜歡。噢,只除了一點,他有一大票關係好的女性朋友,但沒和她們任何一個談過戀愛,這點倒是符合。

蘭斯仍在看著他,用一種異常專注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最終坦誠說。

威廉一直覺得蘭斯瞳孔裡的藍太過鋒利,尤其是安靜的看著一個人的時候,就像一座精心雕琢稜角尖銳的冰山,從未有一刻像這樣,冰山裡有一簇燃燒著的藍色火焰。

“我是。”蘭斯說,“你反感嗎?”

“不。”威廉下意識的回答。然後感到一陣憤怒,對他自己,他應該看出來的,在他們相識這麼多年之後。和一陣傷心,蘭斯居然現在才告訴他。“你早該告訴我的。”他控訴。

“現在告訴你了。”

“……”

“實話實說。”蘭斯溫和道,“我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確定這件事的。”

“所以,你是單純不喜歡女人,還是兩樣都行?”

“應該是前者。”

“那很棒,真的,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反倒是他自己,威廉想,要好好的審視一下內心了。

威廉出了一會兒神,餐臺上又陷入進了詭異的沉默,直到主廚走過來,用一種不高興和不安混雜的表情詢問是不是今天的菜做的哪裡不夠好,才讓兩位客人的盤子遲遲都沒有動上幾口。這真是大大的緩解了氣氛,避免讓人因找不到新的話題而尷尬致死,起碼威廉是這麼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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