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話裡有話】
山上的風總是很大，尤其是海邊的懸崖附近。折原家的雙胞胎吵著說要看日出，她們便打算在青森停留一晚，第二天再出發向北。
連線本州島和北海道島之間的，是一道並不算寬的海峽。從八十年代隧道完成後，電車只要半小時就能透過海底隧道到達對面了。
由於海峽兩端分別有洋流對沖，因此交匯處的海浪十分洶湧。澎湃的浪花加上適合觀日出的絕佳地形，旅遊愛好者，或者是攝影愛好者紛紛來此駐紮，漸漸地，山上蓋了座小旅館
，為旅者服務。
旅館的選址傍著一個小溫泉，因此離山邊稍遠了些。對於想要感受野外生活的遊客，也可以從旅館租到帳篷。但懸崖那邊十分危險，因此那邊被圍作禁止踏入的領域。
不過——所謂的“禁止”，也只是對心智成熟的人才有效吧。像折原家的雙胞胎，無論怎麼看也不像是會老老實實呆在旅館的傢伙。
儘管九琉璃一直在弱弱地和妹妹強調危險，可還是被舞流連哄帶騙地趁著夜色已深連同帳篷一起拖到了山邊。千繪在旅館洗過澡出來找她們的時候，帳篷已經離懸崖近得只差一道
矮矮的灌鋼混凝土偽造木柵欄的距離了。
“其實啊……是有件事情想拜託千繪姐，才想離那些帳篷遠一點。”
舞流舉起手立在面前，眨巴著左眼央求道：“不僅是我有這樣的慾望啦，九琉姐雖然不說，可也早就想試試了……酒精飲料好喝嗎？阿臨哥說那東西是真正聰明的人才能喝的……
呸，什麼嘛！他以為是皇帝的新裝嗎！？”
舞流憤憤地跺腳，千繪立刻就明白她們是想幹什麼了。
“並不是什麼好喝的東西。”
少女回憶著自己對酒精的感覺，淡淡地描述著。
“我也只是喝過發泡酒而已，其他的酒，為了寫東西而嘗過些，並沒有說大話的權利……剛開罐的時候倒是氣泡很足，就像喝可樂一樣每口都會打嗝，放置一段時間也就沒什麼了
。一點也不甜，又不像啤酒那樣苦。但是喝了大半罐就會覺得胃口燒起來了。總而言之不推薦。”
喝酒通常是要有個什麼理由的，為了慶祝，或者是為了忘記不愉快的事情之類的。但是一味借酒消愁的話，終究會死在酒精裡。也只有聰明的人才能明白，酒精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也只有聰明的人才能懂得，酒精真正的美。
無法駕馭酒精的愚蠢之人，自然是紛紛死在尋求麻醉的道路上了。從這一點上來說，臨也糊弄妹妹的話確實不是瞎掰，如果說出這話的人不是折原臨也的話，千繪應該會對其產生
更多的心理認同感才對。
嘖嘖，真是諷刺。少女暗暗搖頭自嘲。
“吶吶，讓我們嚐嚐也好嘛，千繪姐帶著證件對吧？只買一罐就好了嘛。求求你啦~~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啦……對吧九琉姐？九琉姐也想喝得不行了對吧？？”
九琉璃避而不言，半真半假地點了點頭。得到了姐姐的敕令，舞流更加賣力地央求著千繪。
“求求你啦……這是我折原舞流一生的請求！”
“不，你才十五歲就用上‘一生的請求’什麼的反而是我比較困擾。”
冷淡地拒絕掉之後千繪不出意外地察覺到了舞流眼中的兇光。她料想雙胞胎的二人一定是從小受盡寵愛，沒有她們無法入手的東西，更何況其兄本身就是個任性得要命的人，絕對
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就連下一步對方會來硬的她也早就預料到了。
“想說‘不給買就把你從懸崖上推下去？’”
千繪反而興致起來了，故意挑釁道。
與她褪去清冷態度相反的，一路上都在胡鬧的折原舞流卻安靜下來，與姐姐對視一眼，話裡有話地陳述道：“雖然我們都覺得這沒什麼用，可受人之託便要忠人之事，才在這麼冷
的天氣裡陪你來北方旅行的。嘛，雖然幽平先生是第一目的，畢竟我和九琉姐也很喜歡千繪姐的啦，也很希望千繪姐振作起來，幸福地和靜雄先生在一起。”
“誒？”
“我們姐妹就是這麼蠻不講理的人——這麼想也沒有錯啦！我不會去考慮一罐酒精飲料值不值得用大秘密交換，那是大人們才會拿來計算的事情。因為我根本沒有別的可以用來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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脅嘛！”
說著，舞流露出了與哥哥相似的天真無邪的笑容。
“如果不幫我們實現小小的願望的話，現在的一切都會‘呼哇’‘啪嗒’‘噼咔’刷拉刷拉地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再也回不來的喔？”
舞流輕輕撫上千繪的臉。她只比千繪矮一點點而已，透過她的手，千繪發覺到自己的臉削瘦且冰冷。空洞的灰黑色瞳孔對上來自於折原家的頑劣惡意，或許是從千繪的眼神裡讀出
拼命回憶卻徒勞無果的焦慮神色，她突然揚起笑容，笑得燦若蓮花。
“就算現在拼命想也是沒有用的。”
女孩子踮起腳，如同和姐姐接吻那樣——無視旁人感受和性別界限，掰正千繪的臉，突然吻上千繪的額頭。
“……！！”
千繪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而舞流依然毫不在意地嬉笑著：
“太天真了啊千繪姐，如果不是確定你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回憶起來，威脅就沒有用了喲？”
“……好，知道了，我去買。”
少女不再多言，摸摸額頭上溼熱的吻痕，轉身向旅館走去。
舞流搖著手帕對千繪的背影高叫“一路走好”，好像她要去辦一件大事似的。等她的走進旅館，舞流才收起手帕，立刻轉身對姐姐示好：“九琉姐別吃醋！千萬別吃醋！”
九琉璃還沒說什麼，立刻被舞流以嘴唇堵上。這個吻持續了大概有五秒鐘那麼久，九琉璃輕輕拍拍舞流的胳膊，才被放開。
“過（太過分了）。”
“誒誒，是說我的吻嗎！？啊啊九琉姐！九琉姐全世界只有你必須要相信我的真心哪！要知道我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愛著你隨時隨地only one的啊！！”
“笨（笨蛋）！”
九琉璃拉著妹妹的胳膊，略微重地打了一下——雖然這對於舞流完全是不痛不癢。
“報（對失憶的人說那種話會遭報應的）……”
九琉璃看向旅館的方向，擔心地皺起眉頭。
“……可那都是事實嘛！靜雄先生也不想一想，不提起就一定沒問題嗎？老爸被殺這麼大的事情，只要一回東京立刻就會被警察帶走的吧？反正警察那邊一定會強迫她想起來不如
我先拿來威脅一下咯！還有那麼麻煩的後事要去處理，在北海道躲一輩子也沒用啦。”
女孩調整著帳篷的支撐腳，很滿意地叉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好，這就是我和九琉姐今天的愛巢了！不，莫說是今天，就讓我們在裡面永遠相親相愛，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吧！不對，我和九琉姐之間，有著就算是死亡也沒辦法分開的羈絆！”
“……止（夠了閉嘴）。”
九琉璃看見千繪從旅館出來，拉著妹妹的袖子要她收聲。舞流側身望見千繪仍然不散的焦慮神色，嘖嘖搖頭，低嘆一句：
“——大人們真是膽小呢。”
或許是跟著不懂事的哥哥混太久，或許是過早地接觸一堆怪癖一摞摞的傢伙，折原家的雙胞胎在足夠給哥哥丟臉的同時，也以她們天衣無縫的組合看到許多一個人無法看到的事情
如果一個人的存在是缺陷，那麼兩個人在一起就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完美了吧。
當知道她們和別人都是“不同的”的時候，折原九琉璃和折原舞流——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種獨特並為之自豪。別人都是獨自一人，而她們卻是相依相連的兩個人，為了保持這份
獨一無二，從小她們就把彼此看得異常重要。
“自己之所以獨特，都是因為有著雙胞胎的對方存在”——身為相連的存在，她們愛對方超過了愛自己，更不用說那個“平凡”的哥哥了。
在雙胞胎的兩人眼中，折原臨也的存在如此平庸，除了血緣之外，在她們的心裡不構成任何認同感。只有她們這樣的雙胞胎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兄弟姐妹——存在於本就怪異的折
原家的雙胞胎身上毫無道理的優越感，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
就像這次出行，誰也沒有和臨也提及，加上是被哥哥的死對頭拜託的事情，更加沒有必要通知。在她們旅行期間靜雄先生要處理東京的事情，之類的也只是聽說而已。被保證只是
帶千繪出來玩就能見到幽平先生本人，兩人高興還來不及，也就知趣地不刨根問底。
兩個人配合而生的優勢，讓她們比大人們清楚，不論是平和島靜雄，還是代田千繪，都因害怕而拼命逃避現實。一個毫無辦法只能把千繪支走拖延時間，另一個預感到舞流的威脅
很嚴重而乖乖去買酒——光是要維持現狀就要用盡全力，身為孩子的她們不能理解，大人的世界裡為什麼充滿了得過且過的事情。
明明有所作為的話，就算不能變好，至少絕不會越拖越糟。可是誰都不去主動邁步向前……
這樣的生活。
這樣的狀況。
她們還不知道“熵”這個概念。如果懂得的話，或許也會產生與其兄相同的想法。
雖然兄妹之情已經淡薄到幾乎只剩下金錢供給，可身體裡總歸還是流著相同的血液——不願意眼看著存在於代田千繪周圍的“熵”隨著理想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小。
——會不會發生點什麼有趣的事情呢？
少女們期待著。
但從來沒期待過，會是那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