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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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易逝, 盛年難久,晉文帝望著窗外第一場初雪, 突然想起了這句話,他尚算壯年, 卻也生出了英雄遲暮之感,想當年他跨馬揚刀是何等豪氣沖天,如今卻只能追憶往昔。

“去將五郎招來,朕有話要對他說。”晉文帝收回了眺望遠處的視線,淡聲吩咐道。

梁佶輕應一聲,躬身退了下去,叫了一個小內侍出宮傳話, 眼下這天已漸冷, 夾雜著雪花的冷風迎面撲來,冷的梁佶打了一個哆嗦,脖子不自覺的往衣領中縮了縮,可頭腦卻越發的清晰, 從前日京郊別莊傳來謹郡王嘔血的訊息後, 聖人已兩夜未曾好眠,如今召姚大人進京,只怕也是為了這樁事。

姚顏卿從御史臺到進宮用了未到一炷香的時間,他身後的紫貂大氅被風吹的獵獵作響,雪花飄在大氅上不過頃刻間融化成了雪水,又順著柔順的皮料滾落下來。

“姚大人快請,聖人已待你多時了。”梁佶狠狠的跺了下凍僵的腳, 快步上前迎了幾步,急聲說道。

姚顏卿露出一抹笑來,瞧見了梁佶眉梢上覆上了一層白霜,知他已在殿外等自己多時,便將揣在懷中的暖手爐遞了過去,笑道:“勞梁公公在這等著了,趕緊暖暖身子,我先進殿了。”

梁佶面露感激之色,凍僵的手拿著暖爐也未有多少知覺,口中笑道:“勞姚大人上心了,我先給聖人和您沏茶去了。”

姚顏卿微微點頭,大步進了紫宸殿,見正殿並沒有人,便瞧向了殿內的內侍,那小內侍伸手朝著偏廳一指,姚顏卿頷首一笑,算是道了謝。

晉文帝此時正歪在偏廳的長榻上,下本身蓋了一件織錦絨毯,半闔著眼,聽見腳步聲後才緩緩的撩起了眼皮,扭過頭來,等姚顏卿揖禮後便道:“給五郎搬個小幾過來。”

姚顏卿解了身上的紫貂大氅,交給了內侍,之後自己搬了一把小幾到了長榻下腳的位置坐了下來。

“進前點。”晉文帝支起了身子,對姚顏卿招了招手。

姚顏卿依令將小幾扳倒了長榻中間的位置。

“前日別莊傳來了訊息,老四又嘔血了。”晉文帝聲音微沉,語調中帶了幾分沉重之色。

姚顏卿聞言面上浮現出一抹驚訝之色,輕聲回道:“聖人可是要召謹郡王回京養病?”

“養病?”晉文帝口中溢位一聲輕哼,冷笑道:“他這是心病,便是御醫也束手無策。”

姚顏卿眼珠子轉了轉,如何也猜不出晉文帝召他進宮的意思,只能等著他的下文。

“你代朕去別莊瞧瞧老四,告訴他誼訓養在我身邊甚是妥當,讓他只管安了心,不必有什麼放心不下。”晉文帝沉聲吩咐道,聲音中難掩冷意。

姚顏卿聽了卻是一驚,這一驚絕非作假,他強忍住抬頭的舉動,以免讓晉文帝覺得他私窺君顏。

“去吧!”晉文帝擺了下手,又指了放置在一旁的手書,闔上了眼睛。

“臣告退。”姚顏卿輕聲說道,輕手輕腳的出了偏廳,之後接過內侍手中的大氅攏在了身上。

梁佶時間掐的甚準,姚顏卿剛系好了大氅,他便端著溫熱的剛好入口的清茶進了殿,見姚顏卿要離開,忙笑道:“姚大人這是準備走了?”他舉了下端在手上的托盤,說道:“剛沏好的熱茶,姚大人不妨喝幾口暖暖身子。”

姚顏卿微微一笑,道了句“有勞了”便從托盤上端了一盞茶呷了幾口,隨後道:“知聖人身邊離不得梁公公服侍,我就不耽擱你了。”

梁佶側身避到一旁:“姚大人有要務在身,是我不該耽擱您的時間。”

姚顏卿一笑,眼下他真沒有多少時間和梁佶閒聊,他微微頷首,從梁佶身邊走過,卻不著痕跡的遞了一個荷包過去,這些宮裡的內侍,尤其是在聖人身邊服侍的,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

梁佶手指一摸那荷包,便知裡面是何物,當即眼中漏出了笑來,這小姚大人別瞧著年紀輕輕,卻著實比一般人懂得做人的道理。

姚顏卿從皇宮出來便大馬直奔京郊別莊,他臉色冷肅非常,這樁差事實有些燙手,晉文帝之意明面上看是讓他代為探望謹郡王,實則卻是讓他放心的走,姚顏卿尚不知謹郡王是否真的要不行了,若不是,晉文帝這番話便是逼他自去。

別莊外守衛森嚴,瞧見姚顏卿打馬而來,神情當即一變,戒備的望著他,待他翻身下馬,便有一小將大步而來,問道:“來者何人?”

姚顏卿朝來人拱了拱,亮出了手書,道:“本官是御史中丞姚顏卿,奉聖人之名前來探望謹郡王。”

“原來是姚大人,下官失禮了。”那人當即收回了放在長刀上的手,含笑說道,接過手書細細端詳後,便比了一個請的姿勢,不忘與姚顏卿道:“謹郡王進來心情不好,姚大人還請擔待一二了。”

姚顏卿微微一笑,道:“多謝提點了。”

“哪裡的話,姚大人實在客氣了。”那小將笑著說道,引了姚顏卿進了別莊,期間自以為隱蔽的打量著姚顏卿,他早聞其大名,實在想不到竟是這樣一個俊美的小郎君。

姚顏卿已對其有所察覺,只是這小將目中並沒有不善之色,倒讓他不甚在意,等進了別莊內院,那小將停住了腳步,說道:“下官只能送大人到此了,聖人有令,閒雜人等不得進內院打擾謹郡王靜養。”

姚顏卿微微頷首,道了謝,之後便順著小將所指的方向而去,他步伐不緊不慢,甚至有閒情逸致打量著內院的景色,如今正是寒冬,園內不見花草,唯一點綴園中的景物便是一株寒梅,樹梢上零星的幾朵紅梅在這雪天顯得異常的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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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大人相比是未曾見過這樣荒涼的院子吧!”伴隨著一陣嘶啞的咳嗽聲,這話斷斷續續的傳入了姚顏卿的耳中。

姚顏卿順著聲音的方向側頭看了過去,對面屋子的窗戶被支了起來,謹郡王穿著一身單衣倚在床邊,他形容憔悴,臉色蠟黃,嘴唇沒有一絲血色,顴骨高高地凸起,唇角掛著譏諷的笑,那雙黝黑的眼睛閃著陰冷的光,讓姚顏卿聯想起了一種毒物,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初雪剛臨,郡王還是保重身子的好。”姚顏卿輕聲說道,徑直的從一邊推門而入,之後走到窗邊,想要伸手掩上窗戶。

“母后說我受不得涼,除了夏日我寢宮的窗戶便不曾支開過,屋內只有令人作嘔的藥味經久不散,如今到了這別莊,無人管我,聞著泥土的氣息反倒覺得是世上最好聞的味道了。”謹郡王淡聲說道。

姚顏卿卻從這番話中聽出了其它的意思,他淡淡一笑,把手收了回來,說道:“等開了春,百花盛放,殿下能聞到更怡人的花香。”

“這得看心境,我宮裡原來養了無數的奇花異草,卻未曾多瞧過他們一眼,如今想要看看,卻也成了一件難事。”謹郡王的目光落在了姚顏卿的身上,唇角勾出了冷笑:“況且,我是怕等不到暖春的到來了。”

“殿下若保重身子怎會等不來暖春。”姚顏卿尋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又道:“聖人一直惦記著您的身子,今日初雪,擔心您有什麼不適,特意讓臣代為一探。”

謹郡王聞言卻是大笑起來,僅僅笑了三聲,便用帕子掩住了口咳了起來。

姚顏卿微皺著眉頭,伸手摸了下茶壺,壺身冰冷,不難想出平日裡謹郡王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臣讓人去上壺熱茶來。”

謹郡王譏笑一聲:“這怕是我喝的最後一碗熱茶了,也好,就有勞姚大人了。”

姚顏卿出去尋了一圈在尋到了下人,可想而知他們平素裡是如何慢待謹郡王的,姚顏卿卻未曾多言,這無外乎是兩種可能性,一是他們見謹郡王失勢便不在上心服侍,二是有人授意,不管是哪一種這都與他沒有干係,他今日來不過是代聖人一探罷了。

“這茶味甚怪。”謹郡王呷了一口便放了下來,皺眉說道。

“這是陳茶。”姚顏卿淡淡的說道,也不奇怪謹郡王會覺得味道怪異,想他身子不好,之前在飲食上必然都是精之又精,又何曾會飲用過這樣的陳茶,只怕是連聞都未曾聞過。

謹郡王口中溢位一聲冷笑,寒風從視窗灌了進來,冷的姚顏卿攏了攏身上的紫貂大氅,可謹郡王卻如似了知覺一般,連眉梢都未動過一下。

“姚大人還是直接說明來意吧!別說父皇還惦記著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他若對我尚存父子之情,我今日也不會落魄自此了。”

謹郡王目光牢牢的鎖定在了姚顏卿的身上,姚顏卿唇畔含著一抹淺笑,手中捧著粗瓷的蓋碗,手指輕撫著,那蓋碗尚不及他的手指白皙細膩,他突然抬頭望向了謹郡王,神情並無異樣,卻無端的讓謹郡王的心沉了沉,甚至不想在聽他的來意。

“聖人讓臣轉告您,小皇孫養在聖人身邊甚是妥當,您只管安心便是,不必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姚顏卿一字一句的說道,眼中透著若有似乎的笑意。

謹郡王聽罷卻是大笑起來,哪怕他已咳出了血,卻無法阻止他的笑聲,夾雜著烏色的血從謹郡王的口中流出,他卻不甚在意的用袖子抹了去,他還有什麼可在意的,他的父皇竟告訴他不必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可笑,可笑至極,他的父親竟逼他自去,連一刻不容他苟活於世。

謹郡王神情癲狂,嗓子撕扯般的疼痛卻讓他覺得比不上此刻心中的疼,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笑聲漸熄,只有微弱的喘息聲在屋內斷斷續續的起伏著,半響後,他拖著病弱的身子從軟榻上下來,朝著皇城的方向長揖一禮:“臣燕溥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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