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亡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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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 還很長。

養心齋大殿。

何衝抬頭,望一眼寧王, 他坐在慣常所坐的龍椅下方左側的位子上,正就著那燭光閱讀剛才搜出的一些密件, 有幾封還是邱丹與何祚從許世等人身上搜到送來的。

明暗的燭火下,寧王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帶一點沉如水的氣息,何衝知道,剛才張中放的事,他定是不快的, 但他並沒有發作, 也沒有刻意隱藏,只這樣自然得隱隱讓人感覺的出,何衝低下頭,心內對他更添了懼意。

“何衝。”

聽到他喚, 何衝連忙抬頭。

青廷一手捏信, 一邊看著他,點點頭,“今日多虧了你啊!”

何衝立時繃緊了身子,一種叫做驕傲和榮耀的感覺湧上全身,面孔也微微發紅,青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拍了拍他肩膀,何衝方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過於激動了,有些窘。青廷又拍了拍他,二人相視一笑,他這才漸漸放鬆下來。

門口傳來響動,何衝立馬恢復警覺,一轉身,“誰?”

門開了,何衝一看,是寧王府的副統領侍衛張為,他不禁有些奇怪,這個時候,他來這裡做何?再一看,後面原還跟著一人,裹在青花斗篷裡,看身形,似是個女子。

見有女眷,何衝低下了頭,與張為互看了一眼,退了出去。在關門的一瞬,恰那女子將斗篷罩頭拉下,一張略帶了蒼白的鵝蛋臉,面上一雙盈盈杏眼,卻不是那日王府後院書房所見的寧王側妃劉氏是誰?只她今日神色有些驚慌,眼裡似還含了淚花,全沒有了那天沉靜光輝的神氣兒。

聽寧王喚了聲“鈺兒”,或是那劉氏閨名,聲音裡滿是驚訝、責備和關切的意味兒,何衝心內驚奇,不敢再看,掩上了門。

不多時,寧王出來,眉頭深皺,語氣焦灼而沉重,“立刻加大搜尋力度,孤的郡主,可能在貴妃手裡。”

卻說月華與太子,跟著邱得意與幾個禁軍侍衛從後殿逃出,幾個人連滾帶爬得出了密道,卻見周遭是一片詭異的安靜,不多會,遠處隱隱傳來刀劍和兵馬呼喝的聲音,邱得意望望是宮門的方向,便帶著眾人往宮城的西側方向跑去。

那邊有一個出宮的秘道,若是老天眷顧……

但老天並沒有眷顧他們,押解貴妃的一隊士兵,也正往西邊的戍衛所前去,結果半路遭遇何衝派來的人馬,雙方交戰,此時宮門處激戰正酣,整個宮城陷入混亂,貴妃的人也趕來了,趁亂將其搶出,掉轉回頭,半道上正遇到邱得意一行,邱得意首先被殺,太子重傷,與月華一起被俘。

宋姑姑看著與太子抱作一團的月華,太子已幾近昏迷,月華抱著他身子,一雙大眼,驚恐得在自己與貴妃之間遊移。宋姑姑心中一時恨極,這一雙兒女,小姐含辛茹苦撫養,付出良多,卻一個知恩圖報的都沒有,個個都是狼心狗肺!她知道,今日也是逃不出去了,登時惡向膽邊,一個眼色,旁邊一侍衛提刀上前。

“慢著!”

“小姐?”宋姑姑疑惑。

“留著他們,特別是太子,”貴妃面色慘白,衣衫斜亂,卻依然站的筆直,“他們還有用。”說著看向宋姑姑,“你帶他們藏好。”

宋姑姑急問,“那您呢?”

貴妃不再回答,帶著幾個侍衛,轉過身,卻往宮城的東邊方向走去。

宋姑姑眼睜睜看著她孤直的身影漸漸隱入遠方的夜色之中,一咬牙,命人拎起太子月華,也往深處掩去,空地上,只餘下十來人的屍首,邱得意仰面躺著,他胸口插了一把刀,血幾已流盡,眼睛卻仍睜得大大的,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

養心齋殿內。

子鈺心急如焚,見青廷已吩咐去了,但仍不能放心,迎上前,“王爺,”

青廷攬過她,心內也是如火般焦躁,已時近二更,太子、貴妃仍未見蹤影,還有和帝……現在又加了月華!心內一跳,看向子鈺,她怕是還不知道和帝的事情,只一心為月華擔憂著。

正思量著,內寢的門開了,一個小內侍顫抖著給青廷請安,“王,王爺,太醫請您進去。”

子鈺聞言大驚,急忙起身,她剛才說的匆忙,又只顧著心急,都沒怎注意青廷,當下撫上他臂膀,四處尋看,“您傷到了?”

青廷止住她,“不是我。”

子鈺更疑,再看看內寢,忽然明白了,臉色更加蒼白,“……”

青廷證實了她的懷疑,深看她一眼,向屋內走去。

子鈺猶豫了一下,遲遲疑疑得跟進了屋。

青廷正與太醫說話,那太醫不認識,但顯見與他是相熟的,跪在地上,低聲說著,“……上已是油盡燈枯了,再加上早上用了張大人的藥,更是……但這具體時辰,卻不好說,或也就在這一兩日吧。”

“一兩日?”青廷皺眉不語。

“是,”那太醫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道,“不過微臣這裡,還有個法子,”說著往那案子上一指,一碗湯藥,正靜靜得擱在上面。

身後一聲輕喘,青廷回頭,看到她正扒著門框站著,臉孔雪白的,沒有一絲顏色,心下也不知是甚滋味,站起身,走過她身邊,“你不該來的。”

“王爺,”子鈺扯住他衣袖。

青廷不管,帶著她疾步走回大殿,子鈺知他決心已下,她心亂如麻,萬分也沒有料到和帝今晨竟然沒有大行,而他們,居然面臨著要親手弒君的境地。

她揪著自己衣袖的小手微微顫著,青廷的臉色,越發難看。

子鈺抬起頭,彎眉深蹙,滿面愁容,“王爺,你得三思啊!”

“三思?”青廷冷哼一聲,突然就爆發了,握住了她的肩膀,聲音低沉壓抑,“你知不知道,今日他詐死,若不是我的人警覺,現在躺在你面前的,可能就是我了!”

子鈺強忍著不適,反握住他手,“越是這樣,您越得三思了,難道您要揹負那弒……”

“你別說了!”猛地鬆開她,青廷轉過身,“我心意已決!”

青廷一步一步走進內寢,床榻上,和帝兀自昏迷著,太醫仍跪在原地,那碗藥,也還靜靜得放在那裡。

青廷看著那藥,良久未語,一時額頭青筋抽動,緊握住拳,終於衝太醫點了點頭。

太醫端起那碗,舀起一勺,就要往和帝口中送去——

一道人影猛得衝進,雙手張開得護在床前,回過頭,她臉孔如雪一般白,髮絲也有些凌亂,對著他,輕輕吐出,“不要!”

青廷眼睛眯起,原本的猶豫不決被一股惱怒代替,聲音也靜冷下來,“你這是做何?”

子鈺並不答話,反對那太醫道,“請先生先出去。”

太醫望了青廷一眼,寧王並無表情,子鈺微抬起頭,聲音也略帶了尖利,“出去!”

太醫緩緩起身,出去了。

子鈺這才跪正了身子,轉過來面對青廷,抬起頭,她神色肅然,帶著冷靜和十二萬分的認真,“請王爺務必聽妾身一言。”見他不語,略顫著補充,“若您覺得妾身所言不對,再,再動手不遲。”

青廷居高臨下得看著她,子鈺見他不反對,略平靜了一下,緩緩道,“皇上今日詐死一事,想必除了王爺,知曉的人已然不少,倘若您此時用這個法子,未免日後不會走漏風聲,退一步說,即便瞞得了一時,所有人都掩口不說,但,”抬起頭,她杏眼中瀝瀝如水,透著懇切與真摯的光,“恕妾身講一句犯大忌的話,您千秋之後,難道就不怕那史家之筆麼?——再退一步,您難道,就真的願意一生一世都揹負這弒君的罪名嗎?”

她說的真切,青廷心中怒意漸消,但仍皺著眉,“你的意思是……”

子鈺見他聽得進去,加快了語速,“太醫也說了,皇,皇上最多只有一兩日,如今只要拿住太子,將他,將他與貴妃一併治了,一兩天後,皇上大行,王爺您到時繼承皇上的大統,豈不是名正言順?”

這屋內此時只有和帝、青廷與子鈺三人,她的話語輕,但在這寂靜的暗夜裡,卻一字一字都是驚心動魄,兩人都不再言語,屋裡一時只餘下和帝或急或緩的呼吸聲。

屋角的沙漏內的流沙,靜靜地流著,青廷思量再三,剛要說話,門口卻傳來何衝焦急中按捺不住欣喜的聲音,“王爺,找到貴妃了!”

青廷一聽,轉身匆匆出門,子鈺身子頓時一鬆,萎頓得跌坐下去,也不知跪坐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深深的嘆息,她一怔,緩緩轉了過去。

貴妃卻是在萬錦宮。

她指名定要見青廷。青廷趕到時,貴妃一身下午所穿的繁金織錦宮裙,頭上,仍戴著只有正一品內命婦才能帶的七頭釵鳳華勝,因晚上這一場,衣衫、頭飾都有些歪斜了,頗有點狼狽,但,仍透出與她身份相當的尊貴。

他二人以禮相見,青廷開門見山,“貴妃定要見本王,是又有了何等籌碼?”

貴妃一笑,她聲音有些啞,“王爺還真瞭解本宮,”頓一下,雙手端放於胸前,“不多,只太子與月華而已。”

寧王與徐妃,兩家從合作,到決裂,再到纏爭,兩家恩怨,已有十多年之久,但二人真正相見,也只不多的幾面,青廷面對這樣一個對手,對她在困境中仍能為博取一定的籌碼,亦不禁感到佩服。但這兩人,一是關係到自己前程的關鍵人物,一是影響到自己生活的至親,因此此時雖他佔據情勢的上峰,也不能有絲毫的放鬆。

當下微一點頭,沉聲道,“娘娘的條件?”見她不語,亦沉默了片刻,斜過身子,道,“本王正等著——要活命還是……”

“哈哈哈哈,”貴妃忽然仰首大笑,打斷了他,見他繃緊了下巴,面上現過一抹惱怒,她將一手的袍袖往後一甩,抬頭正色道,“王爺還是不夠瞭解本宮,我徐妙飛雖一介女流,卻也知道願賭服輸,這一回,我輸了,就沒想過再在你手下苟活,況且,”殿內的燭光閃動,映在她眼中,那亮光也跳動著,“你還要將那弒君弒太子的罪名,都安在我徐家頭上,我又怎會再去向你獅子開口漫天要價?”

說著,她閉上眼,想到自己家族不能避免的悲慘結局,眼角滲出淚意來。

青廷見她此時,雖已處於敗地,但那錚錚傲骨,慷慨之氣,絲毫不輸豪傑男子,心下更起了惺惺之意,並不以她的冒犯為忤,平聲問道,“你待如何?”

貴妃睜開眼,“保我兄長一名子嗣。”

青廷眸光閃動,“我答應你,你,或可還要多些。”

“呵,不必了,”貴妃抬起頭,直視青廷,“本宮是靠自己的籌碼,與你談判的結果,並非求你恩賜。”她說著看向遠方,雙手仍端放在胸前,“寧王爺,你動手吧,至少在我徐妙飛死時,你謝青廷,永遠都只是寧王!”

按照貴妃所指,何祚領人,很快找到了太子與月華。

他們藏在一處隱蔽的偏殿,何祚到時,月華正摟著太子胳膊,一個太監跪在旁邊,不停地撕扯著換布,給太子止血。

“誰?”聽到響動,還正往角落裡逼近,月華啞聲而叱。

“郡主,是臣等。”何祚已經看到她。

月華在王府中見過他,此時一見是他,頓時鬆懈了身子,何祚一把將她抱過,月華卻扯住了太子的袖子,激動道,“太子哥哥,太好了,我父王,來救我們了!”說著頭一歪,昏了過去。

副將見那一邊的太監眼熟,道,“是貴妃宮裡的,”說著提刀就要砍,那太監正是林喜貴,忙跪地,聲音倒還沉穩,“小的剛才助郡主殺了宋姑姑!”

何祚這才看到,一邊的地上,還躺著一具老年女屍,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再一看月華,胸前卻是大片血跡,連手上、袖上也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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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喜貴忙補充,“將軍勿怕,那都是宋姑姑與太子的血,郡主並沒有受傷。”

何祚冷哼一聲,“帶上他。”

一時何祚等兩人最後出來,各處搜尋的軍士們漸漸得到訊息,停止搜尋,太子已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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