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蓉第二天還沒從床上爬起來, 門外便一陣響似一陣, 彷彿有人吵架一般,他正要喝問什麼事,就被匆匆進來的赤壁喚醒了, 那一向從容伶俐的表情換成了一幅哭笑不得的樣兒,“大爺, 榮國府那邊的寶二爺來了,吵著說要見你!”
賈蓉挺意外, 更意外的是聽門口那番動靜, 這小家夥還在發脾氣哪!!太陽兒打西邊出了?
也不容他想太多,眼瞅著寶玉就要進門了,他只來得及披上裘袍草草洗漱一番, 一個紅彤彤的大號嬰兒便衝了進來, 掛了一身琳琅滿目的項圈兒玉佩香包,形容略有些憔悴, 愣愣地盯著賈蓉, 眼淚汪汪,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憑良心說,寶玉長得不賴,嬌嫩剔透的好相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眨巴眨巴地看人,全不見心機成算,真正是比黛玉還不沾半分煙火氣兒, 也就是個剛出生的嬰兒放大十幾倍罷了,再金尊玉貴地養大,打扮得鮮亮,那身富貴人家的尊貴氣派也非尋常人可及,這樣的人,出生在賈府這樣骯髒的環境裡,縱是無意間做下了幾件讓旁人看不過眼的錯事,可也令人不忍染黑他。
要說昨晚寶玉和襲人有了首尾,雖是在藥物驅使之下,卻實實在在是寶玉的第一次,只憑著一股藥性胡來,待寶玉醒來已是疲軟過度,卻又茫然不知,再聽麝月等人的解釋,對他而言不啻於晴天霹靂。
曾經被賈蓉攪黃的雲雨,推遲了數年,仍然發生在他與襲人兩人之間,只不過不再隱蔽,而是明晃晃地攤在眾人面前,襲人固然落不了好,寶玉也首次在府裡感受到這般汙穢黑暗的一面。
賈蓉攏起皮袍掩住赤/裸結實的胸膛,打了個哈欠,也沒行禮,只衝寶玉笑笑,“這是怎麼了?誰敢衝撞了寶叔?”
這不問還好,一問便如開啟了閘門一般,寶玉猶如找到了主心骨,一頭撲過去撞在賈蓉懷裡嚎啕大哭,差點沒把賈蓉撞了個趔趄,只好伸手攬住他拍了拍後背,那淚水迅速染透了賈蓉的衣裳,幸好賈蓉外面穿得皮袍,饒是如此,見寶玉哭得直打嗝,模樣兒又可憐又傷心,賈蓉心裡也就稍微泛上那麼一星點的內疚來,覺得自個兒昨晚上推波助瀾確實是讓這個小家夥受傷了。
因這般想頭,賈蓉愈發和顏悅色起來,使眼色讓赤壁出去了,雖說寶玉也不算小,擱一般人家孩子都能生一兩個了,可跟他實際年齡一比,那真是不算什麼,讓他當兒子哄都沒問題。
“這可是怎麼了?誰叫寶叔受了委屈,告訴我,我幫你出氣去!”
寶玉抽抽搭搭哭了一通,總算記起賈蓉還算是他侄子,不好意思地抽了身,站在賈蓉面前揪衣角,眼皮微腫,鼻頭紅紅的,卻羞得不敢抬頭看賈蓉,聽賈蓉問話,又想到自己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眼淚還沒幹呢,就憤怒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早兒起來,家裡鬧哄哄的,老祖宗和二老爺一齊罵我,家裡姐姐妹妹也不理我了,二太太不知怎的被老祖宗罰了,大家都變得特別奇怪,我房裡的丫鬟都被攆了,就剩下襲人晴雯麝月,後來,後來麝月告訴我,說我跟襲人,那個——我都不喜歡她,怎麼會要她?老太太也罵我,老爺也罵我,我都不明白,嗚嗚……”
說著說著又開始哭起來,賈蓉聽他這般夾纏不清的話語,嘆息地摸了摸他的頭,又是好笑,又是為榮國府未來悲哀,有這麼個萬事不通的繼承人,真不如用心把賈蘭培養出來頂門立戶。
榮國府的後續變故早在賈蓉的預料之中,只是寶玉前來訴苦,卻出乎意料之外,因他情緒不穩,只好把他拉到床邊坐下,又用熱手巾給他擦了臉,看上去方好了些。
寶玉狠狠訴了一番苦,他也不知自己受了委屈後,為什麼第一個念頭就是到蓉哥兒這裡來,只是想到便做,也不管時候不管規矩,一大清早,賈珍尤氏那裡都還沒起來,他便跑了來,這番發作之後,心裡果然好受些,然後眼巴巴地看著賈蓉,等待安慰。
賈蓉的眼眸深了深,頓了半晌,突然道,“昨兒晚上,你不是讓你的小廝來找我說話嗎?我在酒席上等了又等沒見你人,你做什麼去了?”
寶玉一呆,滿臉懵懂疑惑的神色,“我什麼時候叫過你?”
“你沒有?”賈蓉一挑眉,若有所思,“我聽你剛才的話,昨兒晚上必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那時因照顧父親,也沒有及時赴你的約,後來父親醉了,沒奈何,我便先回去了,還想著今日給你道歉呢。”
寶玉傻了,他再單純也聽出賈蓉話裡有話了!
賈蓉原只是打算陰人家一把,只是寶玉一來,他一邊心裡小愧疚,一邊又冒出一個順水推舟的主意來。
當下也不跟寶玉解釋,一把拉起寶玉,“這事兒蹊蹺,你先等會兒,我換身衣服,陪你去見老祖宗。”轉身進了內室。
因賈蓉神色凝重,寶玉不敢不聽,便待在原處,因哭了一場,便覺得有些累,於是軟綿綿地趴在榻上等著。
這邊水沐好幾天沒見著賈蓉,本就想念得鬧心鬧肺,因昨日十五元宵節,被皇帝半拖半拽地弄進了宮裡,眼瞅著皇帝看他的眼光都綠幽幽的,他能不氣悶麼?一邊防備著一邊應付著,過得比打仗還累,喝到半夜,好容易脫了身要出宮,結果皇上一氣賜下了十名美人,看皇帝那陰險得意的表情,沒把水沐氣暈過去。
水沐回王府後,輾轉反側了下半夜,到底睡不著,一大早便使著輕功熟門熟路地翻牆進了寧國府,本想悄悄摸到賈蓉床上,正好反攻一回,誰想一進去就看到赤壁守在門外,一副警惕的模樣,當下就覺得不對勁,他功夫自是比赤壁好上太多,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屋子,隔著窗縫,便看到一名錦衣華服的小公子,雖然背對著他,看不到容貌,可看那柔軟的小腰,纖細的背影,又那麼曖昧地趴在那裡,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這麼個時候待在賈蓉寢所,這麼個外貌行事,除了孌寵,還能是什麼?
水沐只覺得心尖都痛得發顫,這叫什麼,自己一顆心都掛在他身上,跟皇兄心驚膽戰地敷衍著,可他在做什麼?
照水沐往常的脾氣,恨不得一腳踹爛門,把那個敢搶他愛人的東西揪出來活剮了,甚至把整個寧國府給掀了——可這回不知道為什麼,他猛一聽到賈蓉要出來的聲音,第一反應居然是逃了!!
不想見他!
一夜未睡,加上在宮裡喝了不少酒,周旋得鬱悶,又大清早這番奔波,水沐只覺得腦門子崩裂似的疼,胸口跟堵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喘不過氣來,淚珠不知不覺就爭先恐後地往外滾!
賈蓉哪裡知道水沐這樣悄無聲息地來了又去了,這小祖宗一時誤會,卻給他兩人惹下了一串麻煩,當下收拾了一身相對素淨的衣袍,拉著寶玉去了榮國府,直奔賈母上房。
要說賈母糊塗,卻也是極要面子的,想想一個姑娘家聚居的後院出現了淫/亂之事,傳到外人耳裡,將來賈府的姑娘還怎麼嫁人?賈府的百年名聲又置於何地?
因此賈母雖狠命處置了寶玉身邊的丫頭,卻還是嚴命下人閉嘴,賈蓉驀然闖進來,還拉著寶玉,賈母心中相當不悅,面上卻依舊慈祥和藹。
“蓉哥兒這是怎麼了,匆匆忙忙的?”
賈蓉便把對寶玉說的話又向賈母複述一遍,著重問清楚是不是有人要害寶玉和他?
賈母原就不信寶玉時那等孟浪之人,無奈那襲人哭哭啼啼,雖然一句都沒明白說是寶玉主動,卻句句都暗指是寶玉強迫與她,賈母堵了一口氣,把從小捧在手心的寶貝罵了一通,心裡早恨死了罪魁禍首,只想等確認襲人無孕,到時再處置她!
如今聽賈蓉這麼一說,分明是有人要暗害她的寶貝兒,原本萎靡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拍案大怒。
“果如蓉哥兒所說,這是有人要害我們賈家的後代了!你們小人家想不了太遠,哼,一條計策除了我們寧榮二府的下一代……”賈母說到這裡,方想起來賈蓉固然是板上釘釘的寧國府下代家主,而寶玉上面還有個賈璉呢,便含糊了過去,“居然讓人把手伸到內院,也是我這些年太寬和了些,讓那些人都認不清主子是誰了。蓉哥兒既說了給我,少不到要勞動我這把老骨頭,好好查查,蓉哥兒便勞累些,回府請你父親母親過來,琥珀,你去請大老爺二老爺來!”
寶玉還要說什麼,被賈蓉一把拉走了,看寶玉魂不守舍的模樣,心知他到底沒經過什麼事,這次實在打擊太沉重了,賈蓉嘆了口氣,溫聲道,“我們就等老祖宗的話罷,如今你我也使不上勁,我沐假已結束,就要去做事了,也不能陪你,你家裡如今也亂,不如出去走走,我記得你和柳湘蓮最好,不若去找他,便是說說心裡話,也好過一個人憋著。”
寶玉聽賈蓉一說,方想起在他心裡除蓉哥兒外排第二位的朋友,想到柳湘蓮體貼豪爽,也覺得自己急需朋友安慰,然賈蓉就在身邊,不免戀戀不捨,頗有依賴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