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一會兒功夫就從外面回來, 在齊錦漁面前攤開手,手心裡, 一隻溫潤晶瑩的玉蟬熠熠生輝。齊錦漁的心頓時快了半拍,這是她給謝三的玉蟬。
“謝三少爺在外面?”齊錦漁明知故問。
“是的, 小姐,他說要見小姐一面。”蘇文皺著眉頭回答道,對方是謝三,拿出了齊錦漁的玉蟬,他還真不好直接趕人。
齊錦漁伸手接過玉蟬,謝三白天不來,怎麼在這個時候來呢?
“帶我出去見他。”齊錦漁吩咐道, 她心裡茫茫然的有些不知所措, 卻下不了狠心讓蘇文把他趕走。
莊子外面的梨樹下,梨花在南芸花之前已經落盡,如今枝葉繁茂,地上落下細碎如水銀般一塊塊的月光, 亦有不少落在謝三的身上, 像是披上了一件點點星光的華衣。
聽到風裡有衣袂翻飛的聲音,便看到蘇文小心翼翼地帶著齊錦漁越過院牆,落在他不遠處。謝三不由得莞爾,自家莊子還翻牆而出,這丫頭真有意思。
月光下,少女嫩黃的絲裙束出纖細嬌柔的身子,精緻的面容宛如含苞欲放的雪嫩花蕾, 一雙清澈明亮的水眸正盈盈看著他,似喜似嗔,竟讓謝三的呼吸微微一滯,像是有一片輕柔的羽毛刷過他的心頭,帶來一種別樣的滋味。
“我要走了,來跟你道別。”謝三說道,他明明站在樹下,卻遠比天上明月更加耀眼。
齊錦漁從不知道一個男子在月色下面會這樣迷人,腦子有點不夠用,但還算清醒,說道:“那,那祝你一路順風……”說完,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手心裡的玉蟬握著像是燙手,連忙又說道,“給你!”
玉蟬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光,正好被他一手接住。
謝三墨玉似的眼眸籠著清輝,微微勾了勾唇角,“我答應過你一件事。”
他答應過她什麼事?齊錦漁茫然,一時之間完全想不起來。
謝三修長好看的手按住腰際懸掛的長劍,這把劍劍鞘通白,齊錦漁不注意還真沒發現,隨著他緩緩將劍拔出,一抹如水的泓光躍然出鞘。
“劍舞……?”齊錦漁瞳孔微縮,她想起來了,但是真的沒有料到,謝三特意跑過來竟然是為了舞劍給她看?
她在現代讀過杜甫寫給公孫大娘的詩,“鑊如羿身九日落,嬌如群帝驂龍祥。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然而僅僅是描寫,止於想象。
謝三用劍,絕不只是用來觀賞,他這種人的性格,不會做華而不實的事情。她只當那天在白蒼山,他是一句戲言,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卻當做了一個承諾。
這男人……齊錦漁咬了咬唇,眼底情緒越來越複雜。
月光下白衣優美,劍光在他手裡如波光,如梨花,如寒星……連天上明月也失去了光彩,片片梨葉簌簌落下,又被劍風蕩開,分毫粘不住謝三飛揚的髮絲和衣袂,他整個人就是一片輝煌璀璨的銀色雲霞,美不勝收。
“可還滿意?”
齊錦漁正愣愣地發呆,冷不防聽到謝三的問話,她連忙點頭,這俊美得沒天理的人親自舞劍給她看,她有什麼好拿喬的。
謝三頷首,說道:“那就好。”
他氣度從容淡然,甚至蘇文都無法對他產生敵意,他在離齊錦漁幾步遠的地方站住,從懷裡抽出玉簪遞到她面前。
“為什麼?”齊錦漁不明白,他為什麼就一定要給她這支簪子。
“替我保管兩年。兩年過後,你可以有兩個選擇,還給我,或者收下它。”謝三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玉簪映著他修長的手指,泛著淡淡的光。
她如果再不接下來,會不會被雷劈啊?齊錦漁這會兒沒當謝三在開玩笑,無論他今天來出於什麼目的,他都成功了,大不了她把自己當成保險櫃,租給他兩年好了。
謝三輕鬆地踏著月色離開,齊錦漁鬱悶地將簪子丟進蔚藍星球,幾天之後齊錦寧意外地獲得柳公的許可回到家裡,齊錦漁才知道,那天晚上謝三就離開了書院,往平陵城去了。
“平陵城……哥哥,你吃慢點,你記得那個陸家嗎?”齊錦漁趴在桌子上,瞅著齊錦寧狼吞虎嚥桌子上的美食,明明經常有叫護院送飯菜點心到書院,他還是像餓了好幾頓一樣。
齊錦寧從飯碗裡抬起頭,想了想,禁不住冷笑一聲,“那個要衝喜的陸家?”要不是陸家,怎麼會讓老太太想起來偏院的孫女,來代替她的外孫女嫁出去呢。
“妹妹,以後不要再提他們。”齊錦寧氣呼呼地放下筷子,一提這件事他就沒食慾。
“呀,哥哥讀了書,脾氣越來越大了。”齊錦漁取笑道,在別人面前齊錦寧儼然是文質彬彬的翩翩如玉少爺,回到家裡都是自己人,就原形畢露。
給齊錦寧倒了杯茶,齊錦漁笑嘻嘻地將茶杯推到齊錦寧面前,“哥哥請喝茶。”
“對了,妹妹,一會兒咱們把空著的院子收拾收拾,柳師說他有可能要來我們家住兩天。”齊錦寧一口氣喝完茶,這才把回家的主要事情給交代了。
齊錦漁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什麼,柳公好好地永安書院不住,要來她這裡住兩天?
“書院裡面出了什麼事?”齊錦漁想不出理由,柳公不像是隨便會住到別人家裡去的人呀,而且是主動提出,肯定是有事。
齊錦寧搖搖頭,他也很納悶,“書院裡幾個年長的師兄走了以後,大家讀書更加用功。我看,會不會是花四師兄一直說咱們的莊子漂亮,所以柳師想來看看呢?”
“柳公說的是有可能,那就是也有可能只是來坐坐。”齊錦漁慶幸自己無聊的時候,指揮著丫鬟們已經將莊子裡的房屋都整理好了,也添置了常用的傢俱,既然是柳公要來,只需要重新佈置一下就好,以他竹樓的風格,倒不是需要特別奢華。
柳公也沒說具體什麼時間,如果他不來,那麼三天過後,齊錦寧也必須回到書院裡去上課。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三匹馬一路從莊子外面馳來,停在了欺負門口。除了柳公之外,另外還有兩名陌生人,一名是清雋的中年錦衣男子,一名是男子隨身的小廝。
錦衣男子望著大門上掛著的齊府兩字,眉眼間隱隱難抑激動的神情,連忙叫小廝上去敲門,自己和柳公並排站在一起,緊張地盯著大門。
“元安,當心失了風度。”柳公和錦衣男子極為熟絡的樣子,拍拍男子肩膀。
“我忍不住啊,快十四年了……宗林,若他們真的是……我們崔家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錦衣男子崔元安聲音都有點不穩。
柳公搖搖頭,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小廝敲門之後,立即有人進去通傳,因為齊錦漁已經囑咐過林外管事,因此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齊錦漁和齊錦寧,兩個人急急忙忙地奔出門來迎接。
其他人都可以怠慢,柳公是齊錦寧的老師,又德高望重,不敢讓他在門口久等。
等兄妹倆到了門口,這才發現在柳公不是一個人人來的,邊上還站著一個陌生俊逸的中年人,那人給齊錦漁的感覺十分奇異,總覺得哪裡不大一樣,似乎是見過一般,特別面善。
兄妹倆先把兩人往莊子裡請,總不能站在門口行禮。請到花廳裡讓兩人在上首坐下之後,丫鬟們忙著上茶,兄妹倆才規規矩矩地給柳公行了禮,看向崔元安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稱呼了。
柳公平庸的臉上帶著笑意,指著崔元安說道,“這是我的好友,姓崔,你們可以叫他世伯。”這話惹得崔元安不滿地瞪了他幾眼,又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急急看向兄妹倆。
等行完禮,齊錦漁被崔元安看得發毛,這人的眼神也太過熱切了吧,就好像是親爹找到了多年失散的兒子……要不是齊錦漁清楚知道原主和齊錦寧的親爹在綾州城,還真會這麼以為。她偷偷捅了捅齊錦寧,結果齊錦寧也給了她一個納悶的眼神,這人確實是有問題。
柳公這次來的主要就是為了他吧,齊錦漁暗暗想到,這人是誰?
“元安,你看我這學生……這兩個孩子怎麼樣?”柳公側身朝著崔元安問道,看著好友一陣無奈,也不怕把小孩子嚇壞了。
“好,好極了。”崔元安連連說著好,努力擠出和顏悅色的笑容,“小林,將我準備好的禮物給兩位少爺小姐。”
那小廝應聲,從包裹裡取出兩個錦盒送到兩人面前,兄妹倆連忙站起來不敢收,還是柳公開了口,兩人才收下。
崔元安絲毫不以為意,朝齊錦寧招招手,將他叫到身邊,問了一些課業和尋常的問題,齊錦寧早在齊錦漁的□□下,對於自己的出身藏得滴水不漏。柳公以前在發現這個情況之後,也沒有再詢問過。
齊錦漁看看柳公,又看看那兒一問一答的兩個,忽然一驚,好不容易剋制住才沒有從椅子上跳起來,手心裡汗卻冒了出來,怎麼會這樣!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第一眼看著這位崔世伯就面善,原先他是個中年男子,氣質沉穩,所以她看不出來,但是當齊錦寧和他在一起,兩張臉一對照……這眉眼分明就有五六分相似,要是齊錦寧再年長一些,青澀的眉眼多了歲月的沉澱,這種相似程度或許還會接近。
和齊家有關係?不,齊錦漁心裡冒出那個便宜父親的模糊面容,立即否定了,那麼,就是和母親有關係了……是母親的娘家人……齊錦漁覺得這個最有可能。
如果是母親的娘家人,齊錦漁完全不確定他來幹什麼,要是想認親,為什麼不去綾州城的齊家?為什麼對母親不聞不問,連她去世都不曾有過半點訊息?
齊錦漁一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觸及柳公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才猛然發覺自己有些失態,連忙重新坐正,端了手邊的茶水低頭掩飾眼裡的情緒。
柳公懶得去管崔元安和齊錦寧之間的對話,他挺有興趣地看著齊錦漁變幻神色,如他猜得不錯,這聰明伶俐的小丫頭,恐怕已經知道點什麼了,比她那個書呆子哥哥好多了,唉,可惜不是他的學生,難道是天意要他破戒,收個女學生不成?
“元安,你是特意跑過來為難我這學生的不成?”柳公見齊錦漁避開了他,一邊偷樂,一邊不滿地對崔元安說道。
崔元安意猶未盡,他一眼看到這對雙生子,就敢說絕對是他們崔家的血脈,只是,他也暫時理不清楚為什麼這兩個孩子獨自千里迢迢到了南瀾城,他們的母親呢?崔元安不敢去印證心裡不安的預感,因此也壓住了自己急於想要認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