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蓋如雪南芸花的白蒼山, 趨於西南一角,兀然盤踞著一株蒼青遒勁的老松, 華蓋般茂盛的松葉在這片雪白中宛如一塊沉靜的祖母綠,松下針葉厚實, 平鋪著一塊水磨青石,上面刻畫出縱橫交錯的棋盤,歷經了風吹雨打,那溝壑的邊緣深深淺淺,散發出古樸滄桑的氣息。
青石一邊,一盞熱茶正嫋嫋升起白煙,身穿灰色僧袍的老者一手黑棋, 一手白棋, 下得是左右互搏之術,偶爾有松葉從樹上墜落,他也不去拂開,雖然長著雪白的長眉和長鬚, 面容卻紅潤光澤, 目光炯炯有神,神色淡然靜泊。
蜿蜒的山路上,雪衣翩翩的少年像是乘著清風,寬袖盪漾墨髮如絲,風姿猶如中宵明月,清清皎皎,不沾一絲煙火之氣, 片刻間,已經一振衣袖,在老者對面坐下,順手將一隻酒壺放在青石上面。
“見到了?”覺明大師明知故問,從謝三身上飄來的淡淡酒氣,便知道他之前做了什麼事情。
謝三微一點頭,伸手捉過黑棋,看覺明大師落下白棋之後,與他對弈起來。
“如何?”覺明大師似是十分好奇,繼續問道。
“出家人六根清淨,大師為何偏偏對此情有獨鍾,楚少臣那一卦替他擋了桃花劫,花四也有他的咸池劫,我本來不信,不過……大師什麼都知道,怎麼還問我?”謝三不答反問。
覺明大師抖了抖長眉,竟然顯得十分惆悵,“山中日久,一個人下棋也無聊。我要是不替你們講些關乎人生的事情,誰來陪我下棋?我算得出些許因由,那人那物我是不知道的。”
從儼然得道高僧的覺明大師口裡說出這番話,謝三習以為常,修長手指拈著棋子,輕輕落下,“年歲尚小,姿容清貴,舉止似是與一般女子不同,另有……一名同胞兄弟。”
“再等兩年也不算晚,能與你並肩的怎麼能是一般女子,”覺明大師略有得色,估計也覺得自己形容太過,聽起來倒像是走街串巷的媒婆,撫了撫鬍鬚掩飾說道,“那念珠是供奉在佛前的靈物,那女子與佛有緣,你可帶她來見我。”
謝三再次落子,“與佛有緣……大師要渡她進空門?”
覺明大師嘆道:“本寺不收女弟子。”
話音剛落,謝三已經玉身長立,衣袂翻飛中朝覺明大師行了一禮,“謝三謝過大師了。”說完,瀟瀟灑灑一個轉身,連提來的酒壺都不帶走。
覺明大師手裡一子還沒落下,指著謝三的背影說不出話,出家人戒驕戒嗔,連忙深呼吸撫平心境,瞅瞅酒壺,難道這小子是要他破個酒戒?覺明大師搖搖頭,視線落向棋盤準備落子,然而手卻懸在空中遲遲落不下去。
只互相下了三子,勢均力敵的棋局已經驟變,黑棋牽動全域性,氣勢磅礴暗藏殺機,白棋無論如何都無法找到能落入的位置,要扭轉局勢,難……
“呀,謝三小子懂不懂尊老愛幼!”覺明大師吹胡子瞪眼睛,面上動了嗔怒,心裡微微嘆息,原是孤星,這天降突顯的紅鸞星,他算不出是好是壞。
齊錦漁和謝三分開之後,在林中等到了柔藍和楚家的幾個丫鬟,柔藍自然是又驚又嚇,還好看著齊錦漁沒什麼事,腳踝上的那點扭傷,齊錦漁在一個人的時候從空間裡拿了些藥水,見效很快。
楚采采換了身衣服,小姑娘看樣子還是氣惱得很,估計以前沒有吃過這樣的虧,也是韓玉容手勁不大,兩塊石頭一塊砸在楚采采腿上,一塊砸在齊錦漁身旁,要是砸到了小姑娘的臉上,或者楚采采臉朝下跌在青石條上,那就是大事了。
女孩子家的容貌會影響到將來的終身大事,想到這點,楚采采怎麼能不憤怒後怕,尤其聽齊錦漁說那人看起來就是韓玉容之後,這招雖然手段不入流,但卻是狠毒。
“腮幫子再鼓就要變青蛙了,好了,雖然沒有當面抓到她,但我想那位韓家姐姐心裡也有數,會繞著我們走了。你也不經常拿蟲子螞蟻什麼的嚇唬她嘛。”齊錦漁捏捏小姑娘的臉蛋,楚采采身體健康,並不是那種不經嚇的嬌嬌小姐。
“她根本就不怕蟲子,都是為了吸引我大哥注意,故意裝出來的!”楚采采捏著小拳頭,“我要告訴大哥和爹孃去。”
齊錦漁知道這是楚家和韓家之間的事了,以楚家對楚采采的疼愛,韓玉容恐怕是自食惡果。
“采采,聽說還有雲泉書院和永安書院的比試?”齊錦漁換了個她比較關心的話題,齊錦寧也在白蒼山的話,她不去看看,總覺得心裡不安。
楚采采點點頭,暫時也不去想韓玉容的事了,“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比試才會開始,去年花哥哥就好厲害的,還有謝家哥哥,反正還有好多好多好看的哥哥們哦。姐姐跟我去見我爹孃,我們就坐在那裡等著,中午就能看到他們啦。”
齊錦漁看看天色,差不了這麼點時間,現在她就算要去找齊錦寧,在白蒼山這麼大的地方找過去,也要到中午了,還不如就跟著楚采采。
“去年都比些什麼?”齊錦漁挺好奇地問道。
楚采采歪頭想了想,小臉蛋上飛起兩朵紅雲,“我,我記得不多,花哥哥做了首詩,還畫了一幅畫兒,爹爹他們都說好,還比了彈琴,下棋……謝三哥哥彈琴可好聽了,但是我聽了一半就跑啦。後來反正是花哥哥的永安書院贏了。”
好吧,這小丫頭心心念念就只有花凜那個妖孽,真是作孽,齊錦漁無語望天,花凜你這樣是不對的……
正在美人堆裡談笑風生豔色逼人的花凜生生打了個噴嚏,今天周圍的脂粉味兒似乎太濃了。
一行人沿著石階慢慢行走,或許是遭遇了一回暗算,周圍那幾個丫鬟警惕得很,一個個都收起了笑容,神情嚴肅地戒備著周圍。
山泉蜿蜒迤邐,繞出一個個波光盪漾的清池,很快,齊錦漁打量了一下,按他們行走的路線,正是繞到那最為圓整的一個池子邊上,四座精緻浮閣的位置也是極好,彰顯出那浮閣主人的身份。
“今年爹爹請了永安書院的大儒坐鎮我們家,所以我們坐的是最好的地方,花哥哥他們贏了,我們家也會有面子。我相信花哥哥一定會贏的,我們家拿出來的獎勵都是我選的呢。”楚采采神采飛揚地說道。
哦,相當於現代的冠名權?齊錦漁表示理解,花凜要是不把楚采采精心準備的獎勵贏走,小姑娘的用心就白費了。
走到浮閣前面的臺階,早有面容清秀的丫鬟在那裡迎接,“請小姐和齊小姐這邊走,老爺夫人正在裡面招待貴客。”
楚采采笑嘻嘻地揮揮手,“迎風,齊姐姐是我的客人,你在這裡等著其他人過來就好,我自己進去。”
清秀丫鬟笑著應了一聲,楚采采拉著齊錦漁,人還沒進浮閣,清脆的聲音就亮了出來,“爹爹,娘,我來了!”
楚老爺聞聲放下茶杯,滿是寵溺地看向門口,楚夫人掩著嘴巴,笑著向柳公歉意說道:“采采都被我倆寵壞了,沒什麼規矩,柳公不要見怪。”
柳公眼裡浮出笑意,楚家小女兒拉進來的不正是齊家丫頭麼,“女兒生來嬌養,采采一年不見,長大了不少。”他年年在簪花節上露面,自然記得楚家這個極其喜愛花四的小女兒。
隨著楚采采進到浮閣,齊錦漁也正式在楚家兩個長輩面前露了臉,她生來精緻俊秀,十三歲身量不足,更顯得體態嬌小玲瓏,籠著浮閣裡面明滅的水光,更襯得她氣質清貴。
柳公心裡滿意之極,越看越是確定了心中所想。
楚老爺有眼力,一眼就看出齊錦漁那身衣裳的料子出自他楚記布莊,想到那天茶樓裡齊錦漁對韓玉容說的話,不由得呵呵笑起來。
齊錦漁跟在楚采采後面向楚老爺和楚夫人及柳公行了禮,見到楚家請的永安書院大儒是柳公,忍不住眼睛一亮,語氣裡也多了幾分親暱。
“齊丫頭,今天齊一也在,一會兒你看看,我保證不會丟你的臉。”柳公說道。
楚老爺驚訝地看看兩人,撫掌笑道:“柳公和齊小姐竟早已認識了。”
柳公點頭說道:“齊丫頭的雙生兄長是我新收的學生,只可惜永安書院不收女學生。”言外之意便是齊錦漁很得他心意。
那邊楚夫人看著齊錦漁也是喜歡,褪下腕上一隻玉鐲硬是戴在她手上。
楚采采依偎著楚夫人嬌嗔說道:“娘,女兒跟您說,大哥都改了稱呼,叫齊姐姐是錦漁妹妹,您和爹爹可不能拖後腿。”她把妹妹兩個字拉長。
兒子?楚夫人和楚老爺互相看了一眼,楚老爺微微點頭,楚夫人臉上頓時露出了喜意。
“既然如此,錦漁你便稱呼我們一聲伯伯、伯母,這裡都是自己人,就不必見外了。”楚夫人笑著說道,輕輕戳了下嬌痴的小女兒,“你呀,要學著點你齊姐姐,別這麼沒規矩。”
齊錦漁連忙重新拜見過,隨著楚采采坐在楚夫人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