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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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少華對趙明軒這種只用信件溝通的單方面“冷暴力”一直持續到了春假回家。李秀飯桌上對她兒子說,“後天你趙叔叔請咱去他家吃開年飯,你好好收拾下。還有,你跟明軒也不小了,別老悶在房間裡打遊戲,聽到沒?”

肖少華一邊鼓著腮幫子嚼菜,一邊懶洋洋地答,“……聽到了。”

他媽又說,“明兒一早你跟我去山廟裡拜個神,去去晦氣,別又賴床。聽到沒?”

肖少華:“媽,你說這鬼神什麼的遇上了哨兵嚮導會咋樣啊?”

他爹說:“小屁孩,這你就不懂了吧?當年龍組老大就是個牛氣巴拉的嚮導,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被李秀瞪了一眼,肖元忠馬上消音。

“哦。”肖少華不甚感興趣地應了一聲,扒了兩口飯,過了一會,又忽然抬頭問,“這龍組是幹啥的呀,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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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常識,”他爹拍了他腦門一記,“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

肖少華“嘶”了一聲,摸摸自己被拍過的那塊,簡直覺得無比冤枉,莫名其妙,“課本上又沒這句,我哪兒讀去?”

“少廢話,吃你的飯!”

伴隨這句,他爹再一次進入了“不可理喻”“唯我獨尊”的霸體狀態,而且預計明早前都不可解除。

初二開年飯是廣東人的習俗,趙明軒一家雖不是廣東人,早年卻有個從南方嫁來的嬤嬤,一年年過去了,老人家的一些傳統留了下來。桃源酒家開了個大桌,團團坐了二十來人,親朋好友談笑風生,酒過三巡,因是趙肖兩家小兒常來往,兩家大人也成了朋友,趙爹拎著杯子調侃肖少華,“少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不找個女朋友啊?”

李秀也在旁邊笑,“就是,學校裡不抓緊找個,出來工作就不好找了。”

看了旁邊正想給他夾根蝦的趙明軒,肖少華意有所指地說,“他不都還沒嚮導嗎,我急個啥?”

趙明軒舉箸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

趙爹說,“這年頭嚮導可不好找啊!少華你不是在那個學院嘛,改天幫我家傻兒子留意一個?”

肖少華笑道,“好說好說,就怕我找著了,他到時看不上。”

趙爹,虎目一瞪:“那就上家法!”

趙明軒收回夾蝦的筷子,企圖掩飾自己存在,拼命扒飯。

好不容易裝傻熬過了上甜品時間,趙明軒跟父母說,“你們先聊著,我帶少華出去逛逛。”

趙他娘:“我們等下去打麻將,你就甭回來了,帶著少華好好走走。”

趙明軒:“知道啦。”

肖少華見狀,跟他爹媽先說了聲,起身跟趙他外公告別,“那爺爺我先走了。回頭看您。”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雖是已失感的哨兵,人看著卻很精神。肖少華跟他聊得也來,頗有收穫。

“你們小年青的玩兒去吧,好好玩。”趙他外公笑眼咪咪地擺手。

外面的鞭炮已經響過一陣,街道上都是炮皮留下的紅色紙片沫兒,翩翩揚揚撒了一地。空氣裡還透著些白濛濛的霧,都是沒散去的硝煙。不遠處已經有人開始陸陸續續地放煙花,然而才過了中午,看不甚清楚,白光一炸,只聽“噗”地一聲,天空像碎了把傘。

走到人少的地方,趙明軒把手伸出來,偷偷握住肖少華的手,揣自己兜裡,“冷不?”

“還行。”城市地小,難免遇到幾個熟人,肖少華就像對暗號似的,笑著在對方掌心撓了撓,將手抽了回來。

他們先去了趟學校。實驗中學還是老樣子,不過因為都放假了,學校裡空曠曠的,沒幾個人。操場上積了些雪,草黃枝枯地躺在下面,一腳踩上去,能聽見咔嘰的聲音,頗有些靜寥的味道。

“哎我問你……你是什麼時候……”肖少華走了兩步,還是沒辦法將那兩個字說出口,頓了頓又換了個說法,“你是看上我哪一點了?”

這其實也是他百般不解的一點,就像眼前糾雜不清的枝條一樣。

這可把趙明軒難住了。想了好一會才回答肖少華,“……因為你人好。哎別、別!”趕忙兜住對方要往自己腦門打下的手,兩隻都握住,揣袖子裡,“你還記得上小學那會,他們都不嫌棄我,就你帶我玩兒?”

肖少華嘗試著收了收手,發現抽不回來,只好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那是他們都有病。”

趙明軒聞言笑起來,兩隻酒窩不自覺地又顯了出來,“哈哈,你又來。”他發現自己還挺喜歡看見對方露出這種“老子就是對的,其它人都是傻逼”的高傲表情。看得最多那時候,是他剛上小學那會兒,家裡喂得太好,胖成了顆球,其它小朋友總跟他屁股後面喊“醜八怪醜八怪”他氣得轉身去追,小屁孩們一下子鬨笑而散。肖少華那時跟他截然對立,是班裡的孩子王,他成績好人聰明長得也俊,就跟櫥窗裡擺的瓷娃娃一樣,走哪兒都有一群小不點兒跟著,就像出巡的小王子。

具體的都發生了什麼事,趙明軒其實已經記不大清楚,然而印象很深刻的是,八|九歲有一段時間自己總該偷偷跟著肖少華他們,很羨慕地看著,就假裝自己也跟他們是一塊的。然後有次他被人堵廁所裡潑水,當時都哭慘了還是沒哭,反正整個人都氣懵的時候,就聽到外面有人怒吼一聲,“你們都瘋了吧!?”哐當一聲,門就被踹開,還沒看清楚是誰就直接被拖了出去,緊接著肖少華那張小臉就出現在他面前,不知是被氣轟的還是因為他太重使勁抓著憋紅的,“——你有病啊!他們這麼整你,你不打回去!你還是不是男的?白長這麼大兒了!”

當時趙明軒聽著,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嗷”地一聲,一把抓起牆角裡的一個掃把還是拖把,直接就向手裡還拿著水管的小朋友們揮了下去。

“打人了!打人了!”小不點們嚇得亂竄,然而不知道是誰慌亂之中把門給撞上了,一時間誰也出不去。你推我擠,驚慌失措。

肖少華還劈頭奪過對方手裡的水管,直接啪把堵住龍口的手指鬆開,一邊甩著水龍向四處躲閃的小朋友們,一邊喊。

“疼不疼!我這麼打你!你疼不疼!!?哈!?”

“疼!”“救命!”“啊好疼!”“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洗手間裡頓時慘叫聲哭聲連成一片。最後終於把老師們引來了,因為肖少華平時表現太好,牽扯人數眾多,而這件事也說不清到底誰錯的更多,老師們只能開個家長會,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到底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那之後大家嘻嘻哈哈一番不了了之,雖然沒人再敢欺負趙明軒了,但因為他那時不愛說話,佔地面積又大,每到要玩個什麼遊戲的時候,總是忘了叫他,或等著肖少華發言,肖少華也一再辜負眾望,老是把他叫上,這樣一來二去,到了六年級的時候,也沒什麼人跟他玩了,孩子王的寶座成了另一個人的。

這些變化,肖少華雖然不說,還帶著他去玩魔獸,一點不在意的樣子,但趙明軒都暗暗看在眼裡,默默內疚著,覺得以後自己是要報恩的。

現在回想起來,小時候的一些想法,總是那麼單純和一廂情願。趙明軒後來跟肖少華走得近了,才知道這個人,很多事情,他不是看上去不在意,他是真的不在意。他眼裡,似乎永遠只能看到他所關心的,比如一道謎題,如何打倒一個boss,怎麼解決一個問題,旁人對他好,他就回饋回去,要是不好了,他也不說,揮揮手就走遠了。因為他自有一套邏輯,認為這是他需要做的事情,至於他人的眼光與閒語,如果妨礙到他了,就處理一下,如果沒有妨礙,就當沒聽到,就像那會兒,他被欺負得堵廁所裡,後來問肖少華為什麼要幫他,就不怕別人以後不跟他玩了?

肖少華用一種看“怪物”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才說,“那種事很不正常好吧?!他們有病,我總不能跟著一塊有病吧?想什麼呢你!”

說這話時的這棵豆丁,還不到五寸高,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然而聽見他這樣回答的趙明軒就覺得對方的模樣特別……後來學到個詞,“正義凜然”的感覺。十分扯淡。

肖少華好奇心很重,凡遇到新鮮的,不解的,總要先揣摩一番,按照他所謂的“科學方法”研究一下執行規律。趙明軒跟著他混了兩年,有學有樣,總算瘦下來不說,還大開眼界,成績也上去了不少。樂得趙父趙母還專門提了水果禮品上肖家道謝,連連說初中也要跟他家小朋友一塊上。

“但那會兒是小學,咱升初以後,不是有挺多人找你玩兒的麼?”肖少華問。

趙明軒笑道:“他們都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扯吧你!”肖少華因為覺得兩隻手都被對方抓著,走路不方便,還是使勁掙了一隻出來,“李丹伊那會兒不老往你桌屜裡偷偷塞吃的,我都看到了。”

他說的是他班裡另外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女生,就坐趙明軒隔壁。

“嗯,那又怎樣?你吃醋了?”趙明軒調侃道。

“……”肖少華詫異莫名地看他一眼,覺得這人腦袋裡想啥,簡直匪夷所思。

趙明軒無奈,知道對方又在試圖用他那種“科學方法”,條分縷析地像解剖他研究物件一樣把整件事弄清楚。然而很多時候,趙明軒發現很多事情沒法搞清楚,為了節省時間,他更習慣地運用起他的“直覺力量”。

反正上哨兵學院的時候,他的老師也在課堂上強調了,因為感官比一般人靈敏,很多時候,哨兵的直覺往往會成為他們最強大的武器之一。

“反正你哪裡我都很喜歡……什麼缺點優點的,我都覺得挺好的。”趙明軒笑道,看到旁邊的人低頭沒反應,耳朵紅了,以為是凍的,伸手去捂了捂,發現是燙的,又忍不住笑,“……快畢業那會,老師教我們怎麼找嚮導,”感覺到手掌下的腦袋動了動,他的手向前滑動,矇住了對方的眼睛,“……他說,那個存在,你會感覺到,就像一團光……旁邊雖然有別的或明或暗的光芒,但是那盞光,它最吸引你,說通俗一點,就像飛蛾和燈火,你將無法控制地向它飛去——”

趙明軒猶然記得,當時那位老師的話語落下的同時,他的眼前浮現了一張臉。

他睜開眼。

身前的人已經轉過身,拿下他的手,定定地看著他。

是肖少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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