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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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的紫藤香木矮足案几上,擺放著一些食物,盤碟碗筷,金羹玉膾。皆是最新鮮的食材。綠的嫩翠,紅的可愛。魚肉肉質鮮美,入口即化,合著穿過木窗的徐徐清風,芳草芬香,若是再來首武陵人的漁歌,那便真真成了桃花源記。

對面的夏春秋將臉埋在碗狀的漆器中,很快吃完了她的午飯,猶嫌不足,連湯水都舔的乾乾淨淨。可這並不妨礙她方才使用她的異能,探入那位為他們做飯的普通人廚子的大腦,讀取他的心思。對她而言,就如喝水吃飯一般,已成了生活的基本需求。

洛玄看著她,想起這小姑娘剛被夏婉卿領進府時,剛讀完普通人的想法,還會抓著嚮導的衣角問:“師尊、師尊,他們為什麼這麼怕我呀?”

夏婉卿微笑著撫了撫夏春秋的頭髮:“因為你比他們厲害。”

洛玄彷彿看到了幾年後的又一個夏婉卿。

夏春秋用完餐,將餐具推到一邊,趴在食案上,仰起巴掌大的可愛小臉,問洛玄:“師公、師公,你怎麼不吃呀?”

洛玄垂下目光,動了幾筷。過了一會,夏春秋又問:“師公、師公,你怎麼不說話呀?”

洛玄沒有應她。

他的沉默無視,充分展示了成年人的冷漠與不友善。

夏春秋不以為意,因為師尊說了,哨兵對誰都這個樣子,他就是這麼個古怪的性子。如果以後她要找哨兵,就要找個她喜歡,又聽話的。是好人或壞人,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師尊還說了,只要她好好修行,她想讓她的哨兵當好人,那就會是好人,想讓哨兵當壞蛋,那哨兵就會是個大壞蛋,獨獨只對她好的大壞蛋。

夏春秋好奇地打量著哨兵,不明白對方為什麼不肯吃飯,明明飯菜多好吃的,比她以前吃的都好吃多了。殊不知洛玄被她那一聲聲“師公”倒盡了胃口,這實在無關邏輯,只是生理厭惡。他先前不是沒有糾正過,讓她別這麼喊,然而小孩子忘性大,左耳進右耳出,依舊“師公師公”地喊著。偶爾被夏婉卿聽到,嚮導那在一旁掩嘴偷笑,彷彿將他們當做了什麼一家三口的模樣,耗盡了洛玄對這小姑娘的最後一點耐心。

夏婉卿讓他將夏春秋看做洛雨對待,就當多了個小妹妹,可兩者截然不同,他沒法想象洛雨喊他師公的模樣,更沒法想象洛雨肆意讀取普通人意識的模樣。在這裡待久了,哨兵已不知這世上所有嚮導都這樣,還是獨獨天元門內的才會如此,他有時恍惚覺得自己走在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裡。

夏春秋喊了他會,見他並不理睬自己,便跑去外院玩耍,過了一會,摘了朵白色的傘狀小花回來,問他:“師公師公,這是什麼花呀?”

洛玄漠然地瞥了一眼,眼中破天荒地閃過一絲柔和:“小花。”

夏春秋不信:“小花?”

洛玄不再說話,夏春秋跑去這洞府裡的另一頭問她師尊。洛玄望向院裡零落開放的一簇簇白色小花,其莖根根直上,風過亦不搖,遺世而獨立,超然物外的姿態。那時他不過也是隨口一問嚮導:“這是什麼植物?”

夏婉卿隨口一答:“小花。”

這敷衍的回答卻令哨兵一愣,默默念了幾遍,小花、小花,字音在唇齒間繞了兩圈,不知怎的,心中油然而升一種莫名的親切,連這花平凡無奇的樣貌都變得清新可愛了起來。恍若在這慢慢逼仄壓抑的環境中,令他尋到了一點寄託,想著日後若能出去,跟嚮導解除繫結,養一盆這樣的小花也是好的。

她們的對談聲,先是近了,而後遠了。而後消失在了洞府的入口。沒有什麼實際的告辭,夏婉卿向他的識海拍了個訊息,說她帶春秋去知真閣修行了。如此而已。這讓他們大部分時間,看起來就像是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兩個陌生人。他們互不干擾,互不對話,因他們是哨兵與嚮導,所有的交流,都可以透過精神連結完成。

待那片屬於嚮導的喧囂意識徹底離開了他的感知領域,不管怎樣雄厚的精神力都有其界限,位階決定了透過精神連結聯絡對方的距離限制。洛玄站起來,拿起他掛在牆上的一柄劍,步入院落,開始他日常的劍術練習。

選擇用劍,純粹是無奈。因這裡既沒有什麼靶場,也沒有什麼試驗新式武器的地方。沒有重工業,生產不了高精機床,連顆標準制式的子彈都造不出來。洛玄進來前,是屬於慣於用槍的高手。然而俗稱一天不打靶自己知道,兩天不打靶指導員知道,三天不打靶,戰友知道,五天不打靶,敵人知道。在槍法一日千里倒退的同時,與此增進的是劍術。

可事實上,洛玄並不認為在熱|兵器時代,冷兵器能發揮多大的作用。或者說這種作用在外部世界日新月異的武器發展面前,變得十分有限。再快的劍,能快過子彈?能快的過鐳射?

當然,他毫不懷疑,在天元門嚮導的異能面前,大部分熱武器都會成為擺設。只要他們控制了使用武器的人。

劍過無影,薄刃懸於空中,一瓣落花從上輕飄而下,分成兩半。劍尖輕點於樹幹,手腕微轉,便在樹皮上留下了一圈不深不淺的劃痕。這樣的劃痕,在這院落中,到處都是。看起來就像是初學的練劍者留下的拙劣磕碰痕跡。夏婉卿若是對密碼學稍有研究,迅速便能分辨出這些是凱撒碼和摩爾斯碼的混合體。可惜她不會。在這裡,洛玄接觸到的嚮導,還沒哪個對密碼感興趣。

然而隨著夏婉卿築基,她的精神力觸可侵蝕的意識領域也越來越深,快從意識延伸至前意識。這就意味著洛玄原先將記憶安放在圖景內的淺層前意識,只設定為簡單記號單線即時觸發的做法,已經不夠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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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洛玄將之移入了更深一層的潛意識,再借由這些長短不一的移了位的簡易劃痕,層層巢狀,多重加密,徹底藏起了所有他不想讓嚮導知道的記憶資訊。包括人、包括事,包括他對這個地方的所有真實看法。

也包括這些密碼。

開啟它們的是那名為“小花”圖案的劃痕。某日,嚮導注意到他在劍鞘上精雕細刻的一朵朵小花,先是不解,而後害羞高興。儘管仍在為無法隨行秘境歷練一事耿耿於懷,見到洛玄趁她不在悄悄刻了花的舉動,畢竟花是……那麼女孩子家家的東西,還是她家後院的小花,證明哨兵心裡還是有她的,而這心思藏得這麼深、這麼隱晦,連精神連結都無法察覺端倪,情深如斯,怎不教人感動。

因此在哨兵又一次拒絕了當晚的雙修時,她不再像往日急赤白臉地使用精神鞭笞懲戒對方。她等著哨兵解開心結,自發地察覺他的心意,接受這一切。付長老已經點兵出去了,近日來都是門派瑣務,這點時間,她等得起。

靠近劍柄的第一朵花,花瓣的輪廓由一句摩斯密碼組成。這些點劃停頓所對應的英文字母,意思是,以院落中的石桌為圓心,順時針的第三棵樹。到了第三棵樹下,是棵枝幹粗壯的梨樹。梨樹下有一朵乍看與劍柄上那朵一模一樣的小花刻痕。但那組成的摩斯密碼卻需要順數三位再倒過來,洛玄自然不記得這些。可他深知自己的思考習慣,因此解密並沒花太多時間。跟著解出的提示,他往逆時針方向走了七步。

七步後,地上只有一片小花。哨兵蹲下,往花叢裡摸了摸,摸到一塊石頭。石頭背後又刻了些點點劃痕,也是一段密碼,不過這是他從小花的傘狀序列中得到的靈感,原理類似跳舞的人。破解後,是幾句散落的法語。

洛玄將零散的法語詞彙按照倒三進七的規則,拼成句子。這樣,他刻意將之遺忘,以避免被嚮導搜魂的第一段記憶也就回來了。

——“你當與嚮導繫結了,可緩和你感官磋磨,助你穩定魂元,貪圖疏導,以為可以就此輕鬆進階,視為捷徑。殊不知,西方亦有一諺,通往地獄的路總由鮮花鋪就。”

“吾麼?吾在……等死。”

響起在他耳畔的,是那名黑哨微帶自嘲的,輕而冷的聲音。

洛玄閉了閉眼。

天空如此藍,大地如此綠。

可他每一次想起那黑哨的話,都絕望地渾身發冷。

而後是靠近劍柄的第二朵花。

同樣的原理,同樣的摩爾斯碼,不同的排列順序,不同的含義。他跟著指示,藉助精神力牽引,再與精神圖景中的位置一一對應,很快取回了他今天需要的第二段記憶。

原來兩年前,他還認識了一名叫沈実的生物學家。而且李書文死後的這一年多來,他並未和沈実失去聯絡,相反,他們的聯絡變得更加頻繁,同時轉入了地下,變得更加隱蔽。現下若是有人問他,每天遺忘每天記起是種什麼感覺,洛玄定會答:是一種在失憶症與超憶症間來回切換的奇妙感覺。

沈実前天的要求用法語混搭著日文寫在了一張紙上,洛玄閱後即焚。他想起了他去了好幾趟聚靈大陣,雖然未再見過那名黑哨,洛玄取回了些大湖邊上的土壤及植物樣本,交給沈実化驗。

上上個月老頭子讓他到御靈閣的簡陋版生物實驗室,半夜三更拖了塊破爛不堪的黑板,拿著自制的粉筆頭,手舞足蹈地對他講了一堆公式,興奮地哇啦哇啦,三國語言亂竄,可惜洛玄連一個小數點都沒聽懂。

哨兵掐頭去尾,刨去所有他聽懂聽不懂的什麼生物這那專業術語,提煉出語法的主幹,得出了個結論:總之老頭發現了這土壤裡有某種活性物質,會吸收和放出xx粒子,簡稱精神力,可惜不能被析出,一析出就消失了,略去實驗描述若干,省去感嘆那活性物質與各xx酸的化學變化及奇妙若干,他現在需要更多的樣本做實驗,也就是最好去提取個十來管湖水給他。

洛玄看著那胖老頭,認為對方在說天方夜譚,其實他懷疑,普通人究竟能否看到那“湖水”還是個問題:“沈老師,您沒忘了我們的目的是什麼吧?”

沈実臉上閃過些心虛,咳了聲,扶了扶他那歪扭的玳瑁眼鏡:“沒忘、沒忘,這不是正琢磨嘛!年輕人,不要老心浮氣躁的。”

洛玄無語,他就知道這幫科學家,一發現新東西,就旁的什麼都顧不上了。沈実這會也想起哨兵說過,靠近“聚靈大陣”湖心至一定距離會有問題。他的健忘症時好時壞,反正洛玄也不指望他能記得啥了,別把自己賣了就好。沈実想了想,給洛玄想了招,問他能不能帶個抽水機上去,就是那種葉輪旋轉,用空氣動力透過管子把水吸上來那種,也別弄太誇張了,管子細點,再長點,密封性第一位,這樣人可以站的遠遠的,把管子那頭甩湖裡,抽兩管再拖回來就是,方便快捷又安全。

他這樣一說,洛玄又想到,那乾脆帶根釣竿上去,魚鉤掛個試管一甩湖裡再收回來豈不更方便?

沈実連誇他孺子可教。可沒過會胖老頭又想到另個問題:“你說它一析出就消失了,普通的試管估計應付不了。就好比這三維的碗可裝不了四維的‘水’啊……嗯,看來還是得造個專用的抽水機去。”

老頭的腦洞太大,洛玄目瞪口呆:“……”

沈実知道他對這些一竅不通,還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沒事,我找李樂做個給你。”

差點忘了李樂。

洛玄原先還為怎樣告知李樂,李書文被斬首示眾的訊息發愁,畢竟李樂和他們不同。李樂的大腦是被一堆修真者看守著,有個風吹草動,那就打草驚蛇。儘管可笑的是,面對這臺“超級計算機”似的大腦,他們一直讀取,也沒能學會其中十分之一,還把自己累得夠嗆。用李樂的話講:是一幫沒翻過數論就來翻我的大腦的蠢貨。

但那是機械工程方面。

正常人的情感,尤其情緒方面,想逃過這幫情緒大師的魔掌,以李樂的情商,洛玄怎麼看都覺得不可能。

結果沒想到,沈実將這事兒捅給了李樂。說來簡單,沈実是那種跟誰都能嘮嗑兩句的性子,山下的普通人送飯上來給他,將李書文被斬首的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沈実跟李樂他們次日開會就直接說了,據沈実描述,李樂就跟個沒事人似的,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這下洛玄也摸不清怎麼回事了。

沈実沒按捺住,去問李樂怎麼想的。被這年輕後生冷嘲熱諷了一番,說這點小事有什麼好問的,他將李書文的頭顱冰凍了起來,以後有空了再做個機械身軀,連線神經什麼的,光方法就有n種云云。聽得沈実無言以對。老院士沒忍心告訴他,人一死馬上冰凍的還能……這死了有一會再凍上的基本就……先不說冷凍遺體手術本身之種種難點條件苛刻,復生神經接駁這塊全世界多年來就沒幾例成功的,就算當時能動了的,也沒活過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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