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Part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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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微還不知道霍崤之改了新譜子的事, 到了錄音棚才聽到幾人合奏的全新版本,完全被驚呆了。她驚詫回頭, “這……這不是我拿到的版本啊?”

工作人員趕緊重新遞了一份曲譜到她跟前。

霍崤之對她驚詫的表情很滿意,“我剛重寫的, 怎麼樣,是不是比從前更好了一點?”

喬微沒答,她雙手扶上耳機認真聽了兩遍,直到樂聲在拉長的e弦中結束, 迴旋的律動一遍遍減弱, 才回神。

事實上, 不是更好一點, 而是整首曲子都不一樣了。

若說從前他一直在琢磨追趕喬微父親的前作,那麼這一版, 則是徹底從別人所築造的格局中脫離出來。

霍崤之個人的作曲風格已經開始鋒芒畢露。

“你是怎麼想到把復調寫進去的?”

霍崤之沒答。其實完全是一瞬間的靈感乍現。喬微那時候遲遲醒不過來, 他只能瘋狂祈禱,在那時候想起了巴赫的《b小調彌撒》。

這部偉大的作品在作曲家逝世後的一百多年, 才由歌唱協會演唱成功,只因為曲子太過龐大複雜, 比起教堂,它更適合由音樂家們在音樂會場上演出。

虔誠地求主賜憐憫,垂賜平安。

巴赫的復調堪稱古典樂的最高典範,旋律線條的走向,樂句舒展的把握,任何人聽來都是一種享受。

喬微終於醒來的時候, 他攤開稿紙,試著在那曲子中加入復調改編。

像是在等待的許多天裡,已經想好千百次一般,他落筆之後,就幾乎不費力氣地將整首曲子完整地寫了下來。

喬微仔細擦乾淨琴身,細細上了松香,虔誠地把琴身架在鎖骨上,拉響第一個音符。

樂聲響起的這一刻,作曲者與演奏者的靈魂是相通的。

每一段熱情活潑的快板,每一次張弛有度的競奏,每一次十六分音符的跳蕩,無一不是兩者之間的心神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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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樂曲漸趨平緩,一幕幕閃過的畫卷終於翻到盡頭,連綿起伏的主旋律戛然而止,繁華盛大背後被傷感填滿,所有的聲部都越來越輕,越來越淡,唯有無盡的哀思,將人帶入綿延的遠方,悄然展望。

喬微拉完這一曲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睛竟然溼了。這首曲子,她完全能體會到其中豐沛的情感和生命力。

就算不出專輯,單獨拿出來,它也是一首將要備受讚譽的作品。

……

喬微拉到三分之二,大臂小臂已經開始發顫,像是回到了幼年學琴的時候,肌肉痠疼,不過她並沒有露出分毫破綻,強撐著將曲子拉完。

一曲終了,工作人員使勁兒鼓掌。

外行聽不出問題好壞,喬微自己卻羞愧難當,琴聲永遠是最直觀的,她後面體力扛不住,便越拉越急。

“你當年參加比賽,最後一個確定曲目,最後開始練習,還不是都拿第一名。”季圓拍拍她勸道,“已經很好了,你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

喬微點點頭,卻又將琴拿起來練習,當晚回醫院的時候,已經練到雙手連抬也抬不起來了。

***

臨近十二點,霍崤之把喬微送回醫院,出人意料的是,喬母居然還待在病房裡。

看見喬微,她像是等了很久,唰的便站起來。

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琴盒上,又抬頭看她的臉,喬母幾次張口欲言又止。

“醫生不是說你需要保證睡眠時間,怎麼會回來這麼晚?”

“平常不會,今天耽擱了。”

喬微說話間,在窗邊落座開啟琴盒,把弦調松,又用毛巾將琴身上的松香仔細認真清理掉,打發時間。

她習慣了從前冷冰冰的模式,喬母這樣無微不至的關心叫她很不自在,怎麼也適應不了,只能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乾乾淨淨擦了好幾遍,喬母還是沒有要走的樣子,喬微才停手。

礙於角落裡的霍崤之不停朝她示意,她只得硬著頭皮開口問道,“已經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嗎?”

“我昨天已經與家裡商量過,在你這次出院之前,晚上我都留在醫院陪床。”喬母答她。

此話一出,霍崤之臉色頓時不好。單人病房裡只有一張陪床的小榻,喬母睡了,他便沒地方去了。

怎麼一個個都惦記著他的床?

季圓三天兩頭來搶也就罷了,這下又多出來一個,問過他的意見了嗎?

喬微萬沒料到喬母會說出這一番話來,再仔細一看,房間裡有些地方果然已經擺上了她的東西。

收回視線,喬微搖頭,“你不必這樣,我現在很好,不需要的。”

喬母沒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提琴上。

喬微的手下意識一緊,將琴重新塞回琴盒,低聲道,“我叫譚叔來接你吧。”

女人錦衣玉食慣了,大概不知道陪床的人每夜要起幾次,她就算想做也不見得能做好。

她號碼沒有撥完,便聽喬母道,“我昨天把你父親留給你的琴找出來了”

此話一出,喬微一愣,猛地抬頭看她,像是在探索她這句話裡的真實性。

那麼多年,她從未想過喬母居然還會有主動提起那把琴的一天。

喬微漆黑驚愕的眸子裡帶著水光,無意識流露的全是期冀,喬母別開頭。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戳破她的希望,“我試著找了很多人做修復,但是他們都沒有辦法。”

喬微的眼神僵在原地,嗓子咽了咽,“修不好了?”

“我還沒有找到能保證修復它的人。”

也許永遠都找不到。

小提琴本來就是一種極其敏感脆弱的樂器,環境細微的變化,修復時的調動,都會影響它的音色。

像喬微那把博物館級珍貴的古董,一般的小提琴修復師根本沒有動手的勇氣,就算找到了,它當年被砸成那樣,音柱上都有了裂紋,修補的難度極大,還有可能根本找不回從前的音色。

“琴呢?”

“你想看,我叫人明天給你送過來。”

喬母還是留下來了。喬微自從知道琴修不好之後,便神情恍惚沒了精神,洗漱後匆匆上了床,沒有心情管她。

她怎麼都沒想到,支撐自己在席家堅持那麼多年的,居然是一把支離破碎的懷琴。

霍崤之也不願意走。

喬微剛醒來,她最近離開他的視線一久,霍崤之便覺得渾身都被不安全感充斥,他乾脆合衣攏在沙發上,打算在這裡將就一夜。

沒料,當天夜裡,喬微的胃痛果然便發作起來。

霍崤之最先聽到了細碎的翻動聲。

從前一幹朋友從來不敢在清晨給他打電話,因為霍崤之的起床氣大得驚人,代價太重。

而到如今,霍崤之每夜被頻繁吵醒,一個小時兩三次的時候都有,他卻半點脾氣也沒了。

只覺得心疼。

喬微做化療的時候,夜裡總難受,但她不愛麻煩人,大多時候忍著不願說。霍崤之就每一兩個小時自己醒一次,或者聽到翻床聲也醒,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大多時候是開燈看看,倒水、拿藥、擰熱毛巾給她擦汗。

大概是白天練久了琴,晚上睡前又被影響了心情,喬微一個噩夢醒來便發現胃裡火燒火燎開始疼。

一開始斷斷續續,喬微還能忍,到後便痙攣一般地撕扯起來時,她已經沒有力氣抬手去拿床頭的藥了。

霍崤之才開燈,便見她頭上滲得全是細汗。

附身在床頭的抽屜裡找了藥,扶起來喂她吃了,又跑出門去叫值班的醫生。

已經是凌晨三點,喬母是燈開了後才醒過來。

喬微吃了藥也不見好,攥緊了被子,身體曲成一團,醫生只能再給她開一劑嗎啡。

她下唇咬出了血,連說話都已經含糊不清,即便是這樣,聽到要打嗎啡時,喬微卻怎麼也不願意。

霍崤之知道她在想什麼。

喬微總覺得自己打了那個之後反應遲鈍,大腦和手指的靈活度都跟不上。

最後一首曲子已經開始錄製了,她極艱難維持在現在的水平,一針下去,她估計又要睡到明天半夜。

喬微是固執的,她不想被人勸著打止痛針,硬是咬著牙熬到了凌晨,待到身體裡的疼痛完全平復,愣是沒再吭一聲。

護士進來給她換了新的床單被套,喬微被抱下床,孱弱地任由霍崤之給她擦臉。

喬母自醒來後便再也沒睡著,心像是被油瀝了一遍,放在火上烤。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懷胎十月的女兒蜷縮在病床咬牙堅持,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微微常這樣疼嗎?”

“是。”

霍崤之這聲答得冷漠又平淡。

事實上,喬微從前疼的沒有這樣嚴重,吃藥還是能勉強壓制的。

是在發燒之後,才頻繁地開始疼,疼痛的根源就是胃裡的發展壯大的癌細胞和腫物,這只有一個解釋

她的病情在惡化。可偏偏喬微現在身體虛弱,不適合再做化療,其他的治療手段對她來說又毫無用處。

霍崤之再心急如焚,這個時候,也毫無辦法。

***

醫院當天又就喬微的病情展開了會診。

喬母出手,幾乎把她所有的關係都動用了,想把好醫生都請來,可還是無濟於事。因為同樣的事情,霍崤之早早做過一次了。

時間到下午,喬微的精神已經好了些,勉強能靠著枕頭坐起來,喝些流質的食物。

胃疼過一場,就像是精疲力盡地打了一場假,每一根手指都疲累不堪。

除了昨晚的止痛針,喬微在配合治療方面一向不需要人操心,她沒有半點食慾,但為了儲存體力打起精神,還是硬著頭皮嚥下了半碗粥。

霍崤之喂她喝完最後一口,放下勺子。

“專輯還能再等,微微,我們別錄了。”

“你不能每次都這樣自己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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