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對視, 來得太過突然。

喬璟燃幾乎是毫無預兆地將門開啟，又毫無準備地……將方渝卿臉上的表情, 盡收眼底。

在看到站在門口的方渝卿的那一刻，她的腦海之中飛速地閃過很多個念頭。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剛才自己在書房裡跟父親的對話, 她聽到了多少？

對於自己的想法, 她聽了以後又會怎麼想？

方渝卿現在是不是很生氣？

剛才自己說話的語氣是不是太重, 又會惹媽媽生氣？

“呃……”喬璟燃木然地站在原地，拉開門把的手還抓在門上, 因為過於緊張的緣故, 抓住門沿的指尖微微用力，“m……a……”

想要說些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一個完整的聲音來。

方渝卿的雙手仍舊端著餐盤, 餐盤上擺放整齊的兩碗面也還冒著白色的熱氣，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喬璟燃，什麼都沒有說。

喬璟燃被方渝卿頂的心臟“怦怦怦”地直跳, 一下子突然忘記了自己想要做什麼似的, 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喬禮看著喬璟燃的背影，臉頰往旁邊一撇, 便輕而易舉地瞧見了站在門口的方渝卿。

這下子連喬禮也跟著緊張起來了，他不知道剛才自己跟女兒的對話，自家老婆究竟聽到了多少, 可方渝卿現在臉上的表情又太過正常，就連喬禮也猜不出她的情緒。

怎麼辦……

喬璟燃的大腦開始飛速思考著，應該怎麼做才能應付眼前的這個局面。

回想起剛才對喬禮說的那一番自己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 現在到了方渝卿面前就退縮的話……似乎……會顯得自己的決心不夠真切。

本來方渝卿對待她跟喬以楓之間感情的態度就不怎麼明朗，如果現在自己再採取迴避態度的話……

“媽……媽媽……”喬璟燃磕磕碰碰地喊著方渝卿，雖然想要撐足了底氣來面對方渝卿，可注視方渝卿的眼睛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瞥。

“老婆，你醒了？”

喬禮看氣氛不太對，便連忙走到門邊，把喬璟燃擠到一邊兒，“你好不容易出差回來休息，還讓你照顧燃燃，讓你受累了。睡得好嗎？”

“還可以。”

方渝卿看了站在一旁呆愣著的喬璟燃，隨即抿著唇，把一直端在手裡的餐盤遞到喬禮的面前，“我知道你一回家就來書房這邊忙工作了，就讓傭人煮了兩碗面，正好我也覺得餓了，我們一起吃吧。”

“好啊。”喬禮嘻嘻一笑，從方渝卿的手裡拿過餐盤，自己往門邊挪了挪位置，好方便方渝卿走進來。

“你……們。”方渝卿的態度從容而淡定，一副似乎全然沒有聽到喬璟燃和喬禮之間對話的樣子，“談完公事了嗎？”

“完了，已經解決了。沒事兒，小事情。”

“那就好。”

方渝卿點了點頭。

喬璟燃默默地站在一邊，沒怎麼吭聲。

比起方渝卿的質問跟發火，可能她的視而不見更讓喬璟燃覺得憋屈吧。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喬璟燃不怕她的所作所為會讓方渝卿不為所動，她就怕方渝卿對她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

明明一切已經發生，可方渝卿自那天發火過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什麼情緒上的波動。

喬璟燃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心理，更加不知道對於方渝卿的“毫無波瀾”，應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那個……媽媽……我和……”喬璟燃還是決定嘗試一下。

“燃燃，你就別在這裡當電燈泡了。”

喬禮打斷了喬璟燃想要說下去的話，轉身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走，“別打擾我跟你媽媽。”

“呃……但是……”

“別但是了，公司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你的想法我也清楚了。”喬禮對著喬璟燃偏了偏腦袋，“去休息吧。”

“……”

喬璟燃沒有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自家媽媽，感覺她完全沒有受到她跟喬禮之間對話的影響，甚至在自己開口說話的時候，都沒有往自己這邊多看一眼。

喬璟燃只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好吧。”

“那……爸媽，早點休息。”

道了晚安以後，喬璟燃關上了書房的門才離開。

確認喬璟燃走掉以後，喬禮走到桌邊，才看到方渝卿已經幫他把檔案按照外面封面的顏色整理好了，還整整齊齊地擺放到了一旁，喬禮會心一笑，“麻煩你了，老婆。”

“快吃吧。”

方渝卿沒說什麼，只是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喬禮坐在她的旁邊，拿起筷子跟著她一起吃起來。

期間只能夠聽到吸麵條時“呲呲”地聲音，喬禮注視著方渝卿的側臉，清了清嗓子，“咳……”

“怎麼了？”

方渝卿聽到聲音，側過臉看向他。

“呃……老婆，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喬禮還是沒能問出口。

“……幾十分鍾前。”方渝卿似乎猜到了喬禮真正想問她的事情是什麼。

幾十年的夫妻了，方渝卿自認這點默契她和喬禮之間還是有的。

“你……聽到了多少？”

“什麼？”

“……老婆，你知道我指的什麼。”喬禮也不想跟她兜圈子了，兩個女兒之間的事情，他們夫妻倆從來沒有敞開心扉的聊過。

喬禮剛知道的時候，沒有提出來，是因為他自己也還處在震驚之中，雖然對於喬璟燃可能喜歡的是女孩子這件事情，他之前已經從喬璟燃的態度上隱約地察覺到了一些，可知道喬璟燃喜歡的物件竟然是喬以楓的時候，喬禮還是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一是因為，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喬璟燃和喬以楓已經在一起了，也就是說……喬璟燃並不是單戀，反而是兩情相悅。

二是因為，喬禮幾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夠知道方渝卿會有多麼反對這件事情。

如果喬璟燃喜歡的是一般的女孩子，方渝卿也會生氣，但怎麼說也不至於到暴怒的地步。

可偏偏……跟她在一起的人是喬以楓，她們同為女孩子不說，還是姐妹……再加上喬以楓生母的事情。

喬禮知道的那一刻，都覺得壓力大得不得了，雖然他的第一反應也是反對，但是疼女兒的私心……著實讓他沒忍住為兩個女兒捏了一把汗。

“你覺得我錯了？”

方渝卿將手中的筷子“啪”地一聲放在桌子上，她側過身子看向喬禮，筷子與桌子因為壓力而解除產生的清脆的聲音迴響在整個書房之中，伴隨的還有方渝卿隱隱帶著憤怒的聲音。

方渝卿知道喬禮一定察覺到了她跟兩個女兒之間的問題。

這麼多年的夫妻感情，每天同床共枕，喬禮有事，方渝卿能隱約感覺到，那麼自己心裡有事……喬禮也必定能夠有所察覺。

而這麼些天，喬禮又沒有問過她，卻在對待女兒的事情上偶爾還幫襯幾句，再加上……剛才她站在門外聽到的那一番對話，這些都已經足以說明，喬禮已經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喬禮柔著語氣，也將手中的筷子放下，兩手扶住自家老婆的肩膀，希望能夠安撫住她略顯激動的情緒，“你心裡面怎麼想的，我怎麼會不明白呢。你是我的老婆，你心裡不快樂，我作為你的丈夫，有責任也有義務為你排解那些讓你不快樂的事情。”

“排解？怎麼排解？你不是已經在幫她們說話了麼。”方渝卿的雙眼直直地盯著喬禮。

“小楓和燃燃之間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同意。”

“也就是說，你不反對囉？”方渝卿從喬禮的話之中，輕易地捕捉到了她不那麼樂意聽到的資訊。

“不能說不反對……只是，我希望能夠儘量用平和的手段來處理這件事情。太過強勢的態度，並不會為我們帶來什麼好處，不是麼？”喬禮始終保持著冷靜，“我們越是激進，只是讓兩個孩子距離我們越來越遠而已。這些日子，大家都不快樂。我們一家人一塊兒好好坐著吃飯的日子，我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而真正坐在桌子上吃飯的時候，又有誰是打從心底裡高興的呢？”

“……”

面對喬禮的這一番話，方渝卿無言以對。

“那你說，要用什麼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方渝卿嘆了一口氣，總算是緩下語氣來。

“你還在介意……小楓生母當年的事情，是嗎？”喬禮拉住方渝卿的手，試探地問道。

“……”

方渝卿沒有回答，只是把頭撇到一邊，算是預設喬禮的看法。

“其實，說實話，最開始我猜到燃燃有可能喜歡的是女孩子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反對，沒有原因的反對，甚至直到她反問我的時候，我才臨時想到很多反駁她的說辭。”

有的時候，對一件事情的反對，是下意識的，可能那一刻被大腦之中的情緒左右，憤怒，不敢相信，質疑，甚至是不願接受，這些情緒都會左右一個人去冷靜理－xing－的－判斷一件事情。

“以前的時候，我總在是在想，我們家有兩個小公主，都是我捧在手心裡面長大的，雖然小楓不是你生的，可在我眼裡她跟燃燃沒有區別。”

喬禮微微一笑，眼睛瞥向擺在桌子上的相框上，他伸手轉動著相框的方向，直到他看清照片的正面，裡面的人，是他們一家四口。

“我是個男人，我很清楚這個社會的資源對於男人來說有多方便，所以她們倆還沒長大的時候，我就在擔心，生怕她們將來會受到委屈，總會想……將來她們倆某一天，要是把倆小子帶回家裡來，我一定要好好的審查他們一番，堅決不能讓我的兩個女兒受委屈。”

方渝卿側耳，用心傾聽著喬禮的想法。

“所以，察覺燃燃可能喜歡女孩兒的時候，我覺得挺可笑的，她一個女孩子要怎麼面對來這個社會各個層面的聲音和壓力呢，況且她年紀還那麼小，知道什麼是喜歡麼，知道什麼是愛情麼，如果沒有我們倆的保護，她什麼都沒有的話，她還能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說那些話麼，所以我當時就跟她說，讓她注意分寸。”

喬禮鬆開握住方渝卿的那隻手，兩隻手一起將相框捧在手心裡，大拇指隔著相框的玻璃，輕觸著照片裡喬璟燃的笑容，“可今天……我有點改觀了。”

“……”

方渝卿皺著眉看向喬禮。

他抬起頭，對上方渝卿的眼睛，“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燃燃竟然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之下，成長到了我從來沒有想象過的地步。剛才……我跟燃燃兩個人說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吧？我在想……或許我已經沒有辦法，再以一個審視孩子的目光，去看待我的這個小女兒了。她的確已經成為了一個足以成為‘成熟’的成年人了。”

支票上的數字，也許未必能夠說明什麼。

但喬璟燃這麼做的動機，卻讓喬禮不得不去重新看待喬璟燃。

她為那個支票上所寫下的數字而做的努力，讓喬禮不容小覷，因為這已經足以說明，喬璟燃對於她自己跟喬以楓之間的感情，不是盲從的，也不是因為一時興起或者是錯誤的認為那就是愛情才在一起的，而是確確實實的經過她自己的深思熟慮，才做下的決定，並且為之努力。

喬璟燃，考慮過她跟喬以楓之間的未來。

如同喬璟燃所說的，她有了支票上的那些數字甚至是更多的時候，自己跟方渝卿兩個人，除了能夠在情感上對她們之間的感情造成一定的抨擊之外，已經拿她們沒有辦法。

“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說，讓我同意她跟小楓在一起的事吧？”

“我話還沒說完呢。”喬禮笑了笑，接著說，“小楓拒絕相親的時候，我擔心過她下輩子要怎麼辦，後來我想通的時候，又覺得自己可笑，就算她一輩子不結婚，我們家也有能力養她一輩子，況且……要是小楓那孩子萬一哪一天真的結婚了，我說不定還不放心她找的那小子能不能真的給她幸福呢。”

“怎麼就找不到？”方渝卿反問道，“你覺得我們不幸福麼？既然我們可以，那小楓為什麼不行？”

“你說的有道理，那……小楓的生母，幸福嗎。”

“……她原本可以很幸福。”方渝卿沒有直面喬禮的問題，而是採取了迴避的態度。

“小楓的生母後來跟那個女孩兒分手之後，不是也結婚了麼，可是……她幸福麼。因為結婚，她感受到了婚姻給她帶來的幸福了麼？”到了最後，也不過是悲劇收尾。

“……說了這麼多，你甚至不惜搬出小楓的媽媽出來，就是想要幫她們倆說話。”方渝卿算是聽出來了，喬禮說了這麼多，不還是在幫著兩個女兒那邊說話麼。

“我沒有幫她們說話。”喬禮將手裡的相簿放在桌子上，重新握住自家老婆的手，“直到現在，我也沒有表態過，說我同意她們在一起了，你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的，我懂。”

“那你說這麼多，想表達什麼？”方渝卿沒好氣地瞪著喬禮，怎麼聽都覺得喬禮是在當兩個女兒的說客。

“不是說過了麼，她們不管帶誰回家，我這個當父親的……都不放心。於是，我試著站在另一個角度去想這件事情，如果往後的日子，照顧燃燃的人是小楓的話，那我一定是百分之兩百的放心，因為可能比起我跟你，她對燃燃要上心得多。”

喬禮直視著自家老婆的雙眼，語氣認真地說，“而對燃燃來說，聽完剛才我跟她的對話，你覺得我們說的話，對她還有用麼？”喬禮把喬璟燃寫給他的那張支票，遞給了方渝卿。

“今天早上在醫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在小楓面前，燃燃就是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站在老師面前挨訓一樣，小楓說什麼，燃燃連一句反駁都不敢。對於她們倆，我們知根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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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就要讓她們倆繼續這樣錯下去嗎？別人會怎麼看她們之間的關係？”

“不說出去，誰會知道？誰說她們在一起的事情就要昭告天下了？”

“……”

方渝卿覺得可能是剛才吃得太多了，也或許是她餓得太過頭，那碗麵條沒有及時下肚，現在正在胃裡面翻騰著，讓她沒法兒好好地消化喬禮說的話。

她將喬禮遞過來的那張支票捏在手裡，喬璟燃跟喬禮所說的話，彷彿還盤旋在她的耳邊。

她怎麼會不明白呢，正是因為明白，才更加難以接受，才更加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方渝卿也不知道要怎麼處理這件事情，而事實又的確如喬璟燃所說的那樣，除了情感上讓大家都會難過之外，她無法給喬璟燃和喬以楓之間的感情造成什麼影響。

如果真的有影響的話，在她發現她們間的感情的時候，其中一方就已經迫於壓力而選擇分手了。

方渝卿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更加覺得難辦。

她們的感情……是真的。

“我沒有幫她們說話的意思，只是把目前的事實擺出來放到我們倆的眼前。”喬禮伸手撫住自家老婆的臉，“你可以一直反對，她們雖然不會分開，但情感上也必定不會有多快樂。你也可以一直不同意，就算她們再怎麼喜歡對方，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在你面前過於親密。”

“你這話說的，不還是等於在指責我麼，因為我的反對，而讓兩個女兒不快樂？”

方渝卿皺著眉，看向喬禮的眼睛裡已經有了怒火，可是內心……卻開始思考著關於自家老公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你始終是小楓和燃燃的媽媽。”喬禮忍不住瑟瑟發抖，冒著生命危險繼續說，“你想想看……小楓最近一直住在家裡面，不正是因為尊重你，才回來住的麼，否則她完全可以拉著燃燃一起住在外面，以此來跟你抗衡，體現一下她們想要在一起的決心，和彼此之間感情的真切。但兩個女兒，都沒有這麼做，不是麼？”

“行了，你別說了。我飽了，你自己收拾吧。”

說到底，喬禮還是在給兩個女兒說好話，勸她看開一些，不是麼？

方渝卿算是徹底明白了喬禮開頭所謂的“排解”和“平和的手段了。”

她甩開喬禮的手，“蹭”地一下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對著喬禮說，“今晚你一個人睡書房吧。我想‘一個人’安靜地休息。”

“……”

說完以後，方渝卿頭也不回的走掉了，書房門的被她用力地關上了。

喬禮望著自家老婆離開的背影，在心裡面默默流淚。

為了兩個女兒，他真是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