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徐d撐著傘, 站在李瑾月的臥房門外。臥房門是開啟的, 李瑾月已經用完早膳,漱口後,取了自己的紫鞘大劍, 從臥房裡走了出來。

徐d忙上前,給她撐傘。只是李瑾月身高有些太高了, 徐d只得將手臂伸長,顯得有些費勁。

“呵呵, 玉介, 還是我來罷。”李瑾月笑著接過傘,撐在了徐d的頭上。

徐d忙惶恐地躬身,道:“多謝公主。”

雨點在頭頂噼啪作響, 兩人步伐不緊不慢地向前院行去。

李瑾月的晉國公主府就是她的府衙, 她領屬的公務,均在府內辦公。公主府分前院後院, 前院便是她的官署, 也是她不去軍營時處理公務的地方。

今日大雨,又逢大朝會,有品階的將官們都入朝去了,因此李瑾月便不打算去軍營,只在自己府衙中看看公文便罷。

昨夜不知為何心神不寧, 一夜沒睡好,今早醒來眼底發青,精神不濟, 眼皮子總是跳。李瑾月早膳用得不多,特意飲了釅茶,燻了提神醒腦的龍腦香,這才覺得好多了。

剛行至前院,就見一位公主府的侍從等在門口,她上前問道:

“何事?”

“稟公主,曲江張家的張三娘子在門外求見。”那侍從行禮說道。

李瑾月一時有些未反應過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公主,曲江張三娘子,在門外求見。”侍從只得再重複一遍。

這時,李瑾月身側的徐d心念電轉之下,已經明白了張若菡的來意。她心中暗暗叫苦,再看公主好像還沒想通其中關節,忙對李瑾月道:

“公主,今日有緊急軍務需要處理,還是讓張三娘子改日再來罷。”

何來的緊急軍務?李瑾月疑惑地看了徐d一眼,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又扭頭對那侍從說:

“趕緊將人請進來。”

徐d扶額,心道這下糟糕了,自己這回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公主,屬下告退。”

“玉介,你別急著迴避,我與她也不會有甚麼私密話需要瞞著你的,你且在偏廳候著,聽聽我們的對話,替我參詳參詳。”李瑾月道。

“屬下……遵命。”徐d艱澀說道。

徐d進了議事堂,往偏廳行去。李瑾月就站在簷廊下,等待張若菡過來。

這期間,她面上神情有些陰晴不定,時而欣喜,時而又擔憂,最後盡數化作了猜測與懷疑,又被她強行壓下。

直到看見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出現在眼前,之前的種種忐忑,又瞬間化作一泉柔水,汩汩湧動。

今日的張若菡有些不同以往,她的身邊沒有帶那個貼身侍婢無涯,隻身來此。清美的面龐之上,神情顯得格外的肅重,不同以往的淡泊出塵。瞧見李瑾月立在簷廊之下,她很遠便舉手齊眉,躬身為揖。

李瑾月濃密的雙眉蹙了起來。

她走近了,李瑾月這才抬手還禮,張若菡於是又行了一次禮。李瑾月半開玩笑地問道:

“蓮婢今日因何事來尋我,竟是這般鄭重。”

“確有一件極為要緊之事,想告知於公主。”

李瑾月抿唇未答,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張若菡入內再談。張若菡也不急,點頭應允。

兩人雙雙進入議事堂內,李瑾月盤膝坐於上首正位,張若菡跽坐於下首,肅整衣衽。

“蓮婢,有什麼就直說罷,你我之間,不需要繞彎子打機鋒。若是有難處,我定會相助於你,必不會辭。”

張若菡回道:“只怕此事,公主真的愛莫能助。但即便如此,若菡還是要說,且必須說清楚。”

李瑾月沉默,等著她的下文。

張若菡深吸一口氣,尚未開口,唇卻先顫。她抿了抿唇,穩了穩心緒,道:“若菡,自幼性格清冷乖僻,不喜與人往來。因而除卻親人,也就只有公主與赤糸與我交好。若菡,深知自己鄙陋之處,不值得你二人這般對我厚愛。今日前來,便是要與公主說明白,若菡已經不願再看公主蹉跎歲月,在我身上浪費寶貴的時光。若菡……已經預備嫁……”

“蓮婢!”李瑾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硬生生截住了張若菡的話頭。隨即牽扯出一個勉強的笑,道,“今年南方雨水充沛,恐怕嶺南的荔枝長勢喜人,以往每年你家裡人都會送荔枝來,不知今年,我可有往年的口福。”

張若菡被打斷話頭,抿唇看著李瑾月,眼圈已然紅了。李瑾月的話,她未答,於是堂內陷入了難堪的沉默之中。

李瑾月艱澀地嚥下一口唾沫,深深吐出一口氣,不敢去看張若菡。她的身軀在發抖,連帶著氣息都已不穩。好半晌,她才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緩緩開口,聲音中彷彿在全力地壓抑著什麼:

“五年前,八郎死了,母親也因為父親的無端猜忌,和宮中某些惡毒婦人的陷害憂憤而死。我真的,萬念俱灰,只覺得此生已然活得沒什麼意思。我幾度拾起短劍,想要扎進自己的心臟,但最後都作罷了。”她苦笑出聲,問:

“你可知,我為何沒有自剄?”

有淚水在張若菡眼中積蓄,但她依舊未回答,因為她知道不需要。

“是你們,準確來說,是你。”她吸了吸鼻子,側身,手肘撐在了案上,彷彿不這麼做,她就會栽倒一般,“呵……蓮婢,你說你性情乖僻,無甚友人,這是事實。可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的友人,只有你們,與你們在一起的時光,是我這輩子最快樂最珍貴的時光,我覺得此生我都再也找不回那樣的時光了。

赤糸她……咳咳,赤糸她真的令人羨慕,羨慕到嫉妒。”說到這裡,她不知為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彷彿在阻止自己嘔出什麼來:

“我真的……呵……妒忌她。她就這樣離開了我們,把她曾經帶給我們的希望和夢想,就這樣甩脫下來,交給我們去完成。但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卻已經成了我的夢想。她就是我最嚮往的自在快樂,她回不來了,所以我知道我的自在與快樂,也從此不會再回來了。

她或許就在遠方等著我,但我們之間是刀山火海,只有一條狹窄的索道供我前行,一個不小心就會栽下去。因而我要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地前行,一點一點去走向她。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走到,或許這一生,都遙不可及了。

我常做夢夢見她,她告訴我:你還不能死,你得撐下去,小兔子,你最愛的蘿蔔葉子,就在目所能及卻不可觸碰的地方。呵呵呵呵呵……尹子績,她走得好啊,她這一走,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無悌無信,不知廉恥,她就是個忘八端!咳咳咳……”她痛苦地咳嗽起來。

“卯卯……”張若菡的淚水已經打溼了面頰。

“我……我最不能理解的是為何你會愛上她,你們分別時,她才多大?你又多大?你就愛她愛得那麼深刻?這一等……就是十七年!這許多年來,到底誰才在人世,誰卻又死了,我都分不清了。但我也得謝謝你,因為你眼中無我,我才能活到現在,想盡辦法讓你愛上我。這好像成了我的人生意義。”李瑾月疲累地說道,她終於抬起赤紅的雙目,望著張若菡,道:

“蓮婢,我問你,既然你如此地愛她,又為何要背叛她?是不是你也覺得這些年的堅守,已經失去了意義。”

張若菡默然流淚,跽坐的身形卻依舊筆挺。她倔強地平視著前方,即便傷心透頂,卻依舊哭得悄無聲息。

李瑾月苦笑,這就是張若菡啊,如此的倔強,這才是她的本性。就連哭,都要哭出她那出塵不染的高潔與堅強。

“卯卯,很多事,你並不清楚。我的堅守,我從未有一刻放棄。而我也從未背叛過她。”

“是嗎?”這話,聽在李瑾月耳中是那樣的冠冕堂皇。一個即將嫁給某個陌生男子的女人,卻說自己對朝思暮想十七年的青梅竹馬依舊磐石無轉移,這話,她還能信嗎?

“你告訴我,你為何要同意嫁給沈綏,給我個理由。”她問。

“因為,她是個合適的人,是個值得嫁的人。”張若菡道。

“呵……呵呵呵呵呵……”李瑾月覺得很可笑,“這就是你的理由?”

“啪”,李瑾月一腳踹翻了眼前的桌案,怒然拔身而起,吼道:

“你不如說,是為了一腳踢開我!是為了逼迫我再也不能糾纏你!”她暴怒地在大堂內徘徊。

“卯卯,我從未想過要撇開你,即便這些年你始終不願放下這段不該有的感情,我也從未有一刻打算撇開你。”張若菡看向她,冷靜地解釋道。

“不該有的感情?你對赤糸的感情就是該有的,我對你的感情就是不該有的?!”李瑾月的胸膛在急劇地起伏。

“李瑾月!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這大唐的嫡長公主!若赤糸在世,我與她結合本就希望渺茫,換了你,那更是絕無可能!我所說的‘不該有的感情’,你該懂是什麼意思。人,都要量力而為,否則就是任性妄為,是不自知!”張若菡冷聲道。

李瑾月彷彿被氣笑了,連連點頭,道:

“好,說得好,好一個任性妄為,好一個不自知!所以你嫁給那個沈綏,就是量力而為,就是自知,是嗎?張若菡,你!”她怒而逼近張若菡,卻又生生止住,憤然甩袖,咬牙慨嘆,“我該拿你怎麼辦……”

張若菡梗著脖子不說話。

“我們不要吵了,我只與你商量,你不要嫁給他,我也不去糾纏你,我們……還回到從前好嗎?”李瑾月壓低聲線,放下身段,蹲在張若菡位置前,拉起她的手,低聲下氣地求道。

“公主,你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張若菡滿是淚光的眼眸,緩緩抬起,那樣的悽楚,那樣的絕望,就這樣看進了李瑾月的心底。她的手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李瑾月只覺得即便現在她們靠得這般近,也是咫尺天涯。

她脫力,神情稍顯呆滯,從蹲著的姿態緩緩坐在了地上,坐在了張若菡的對面。她鬆開了張若菡的手,抬掌,遮住了自己的面頰,隱隱抽泣。

張若菡抹淚,無聲地仰天長嘆。

“公主,你若還是當年的李卯卯,我便依舊是當年的張若菡,即便我嫁了人,也一樣。這一段情,就讓它逝去好了,不愛,便不痛,該有多好。”她靜靜地說道。

“如何不愛?”她有氣無力地問。

“太上忘情,忘情是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你練劍,當知情可斬,方為成大事者之胸懷。”張若菡道。

“斬情?”她迷惑,“我不懂,也做不到。”

“沒關係,我也不懂,但時間會告訴我們怎麼做。”張若菡輕聲道。

“蓮婢,我最後求你一次,不要嫁給他,你不愛他,怎能嫁給他,那會是一生之殤。你絕不可因為我糾纏你,就做出這樣的事來,這是對你自己的不負責任,也是對故去的赤糸的背叛。”李瑾月道。

張若菡抿唇,好半晌,才回道:

“公主,我嫁給她,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她本身。我認為她是一個很好的人,是一個值得我與她共度後半生的人。赤糸已經故去了,她不會知道身後事。但正因如此,我們這些未亡人,才該更加珍惜自己剩下的時光。你會明白的,我嫁給她,完全出於自願,絕非強迫。”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李瑾月暴躁地拍了一下桌案,張若菡清晰地看到放在案上的香爐被震出了香灰。

“你不要嫁給他,否則我殺了他。”李瑾月已經放棄了再與張若菡商量此事,她厭倦了,疲憊了,也傷透了,已經不想再做任何的妥協,她想用最快的方式解決問題。

她覺得張若菡被沈綏灌了迷魂湯,現在的她不是從前的她,真正的張若菡不能背叛對赤糸的情感,哪怕孤獨終老也絕不會委屈求全地嫁給他人。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那才是她心中的張若菡,她所愛的張若菡。

張若菡要和沈綏成婚,這是一件極其顛覆她認知的事,在她的觀念裡,張若菡哪怕一直都不會愛上她,那都沒關係,因為她知道張若菡一直在思念赤糸,那就讓她這樣思念下去,自己也能默默守護在她身旁,這樣就足夠了。

可是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你不能殺了她!否則我與你恩斷義絕!”張若菡真的怒了。

李瑾月瞪大雙眼瞧著她,滿目的難以置信。她覺得眼前的張若菡陌生得可怕。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一直派人跟著沈綏,他去哪兒,做了些什麼我都知道。我要殺他易如反掌。”

“那你可知,她已經入宮,請求聖人賜婚了?”張若菡怒而反口就道,話出口,便知自己失言,登時悔極晚矣。

李瑾月聞言大吃一驚,呆了片刻,只覺太陽穴上方一抽一抽地疼。她抬手捏了捏額頭,大呼:

“徐d!徐d你給我滾出來!”

偏廳的門開了,徐d慌忙走了出來,拜伏在李瑾月腳下。

“沈綏今天入宮請婚的事,你為何沒有報給我?我問你他有何異動,你竟然說沒有?”

“公主恕罪!屬下不能將此事報與公主,屬下認為,公主當儘早斷情,才可成大事。”徐d伏在地上,急聲說道。

李瑾月氣得指著她,手指都在發顫,卻說不出話來。最後她一腳踹在徐d的肩膀上,怒道:

“逆臣!!!一個個都要我成大事,要成大事,你們另擇明主,我今日,非得做個任性妄為之人!!!”

說罷,抓起自己的大劍,轉身就要出議事堂大門。張若菡急道:

“李瑾月,你給我站住!”

李瑾月卻根本不聽。

徐d撲上前去,一把抱住李瑾月的腿,大喊:

“公主!公主不可啊!”

李瑾月一腳將她踹開。但因著徐d拖延了片刻,張若菡趕了上來,一把抓住了李瑾月的手臂。

“李瑾月,你今日絕不可出此門!”

“放開我!”

“我不放!我決不允許你胡作非為,你現在頭腦不清醒,會闖下大禍的!”張若菡使出了生平所有的力氣去制住李瑾月,可李瑾月的力道太大了,大到她難以想象。

“放開!”李瑾月被張若菡抓住的手臂猛然一揚,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頓時將張若菡掀翻出去,她向後仰倒,跌倒前的一剎那,彷彿看到了一雙佈滿殺意的雙眸。沙場上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駭得她面色發白。

她重重摔在了地上,大腦短暫地發懵片刻,待到匆忙爬起再去看門口,那人已然不在了。

張若菡心底一片冰涼。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