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第三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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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琅琊山, 籠罩在一片綿柔的細雨之中。山間道路之上, 青翠的綠茵已然開始生長, 植物與泥土混合的清香籠罩在鼻尖,讓人心情舒暢。鳥雀輕快的鳴叫聲此起彼伏,大自然敞開了它最為溫柔的懷抱。

有腳步聲在山間沙沙作響, 一行三人, 緩慢行走在山道間。打頭的是忽陀,他手中握著自己的彎刀開路, 背後還揹著一個用油布牢牢包裹好的長板狀物什, 瞧形狀, 應當是一把琴。

他身後跟著沈縉, 她手中正杵著一根粗木棍作為助力的柺杖,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瞧著有些氣喘,面上帶著健康的紅暈, 神情顯得放鬆又愉悅。她時不時會回頭看一看跟在她身後的人, 看到她牢牢跟著自己, 便安心繼續往前走。

她身後的人正是千鶴, 由於眼盲, 她只是單純憑藉聽力跟隨前面的人。沈縉幾乎每隔一小段時間就會提醒她路上的情況, 比如這裡有一灘水要跨過去,那裡有一塊石頭當心絆腳, 亦或者要上臺階了注意抬腳。千鶴顯得很無奈, 其實她手中的手杖只需往前探一探就能知道路況, 不需要這般頻繁地提醒也能如履平地, 奈何沈縉永遠都這般緊張她,她如何勸也是不聽的,她反倒有些享受愛人這般緊張自己的感覺,心口甜絲絲的。

“小心,這裡跨過去,有個水坑。”提醒又來了,這一回沈縉轉過身來扶住千鶴的手臂,帶著她跨過水坑。

忽陀在前方很貼心地停下等待,等二人跟上,他才繼續向前走。

“琴奴,要不要走快點?我跟得上的。咱們這都上山半日了,若是不能趕在天黑前抵達老先生的住處,就得野宿在外了。這山雨也不知何時能停,身上溼漉漉的,別受寒了。”千鶴嘗試著提議道。

沈縉苦笑一聲道:“我倒是想走快點,可是我走不動了,體力太差了。”

哦,原來是這個原因。千鶴暗罵自己後知後覺,琴奴畢竟從輪椅上站起來沒兩年的時間,登山這種事對她來說還是比較吃力的。

她拽了沈縉一下,躬下身來道:

“來,你到我背上來,我背你上山,你給我指路就好。”

“可是……”沈縉還是擔心千鶴,這山路不好走,她眼睛又看不見,揹著自己是加重了負擔。

“可是什麼呀,快上來了啊。”千鶴催促道。

“你要是背不動我了,一定要跟我說哦。”沈縉強調道,然後這才小心翼翼趴上了她的後背。

“哈哈,你這瘦丫頭,我揹著你上泰山都不成問題。”千鶴笑道,說著腿部發力,後腰一頂,雙手托住她腿根,猛地將她背了起來。

這人,身板這麼小,哪來的這麼大勁兒?沈縉一直十分困惑於這個問題。只是眼下感受到千鶴託在她腿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微涼的衣物傳過來,熱乎乎的,她不禁紅了面頰。

千鶴的面頰同樣染了一層緋色,因為她感受到了沈縉胸前的柔軟緊緊壓在在自己後背之上。二人成婚也有好些年了,但一直相敬如賓,除了牽手、親吻和擁抱之外,再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倒不是她們之間欠了感情亦或慾望,而是千鶴的目盲始終是橫亙在二人之間的心魔。千鶴多希望能看到愛人最美麗的身姿,可是她看不到,每每想到此處,她就失落極了。沈縉又害羞得緊,也曾情到深處索求過,可看到千鶴黑布蒙眼的模樣,疼惜卻蓋過了慾望,總也無法成事。再加上她們成婚之後,又經歷了不少事情,聚少離多,彼此的心思也都不在這上面,便耽誤了下來。

似乎只是這樣相依相伴,便也足夠了。

但是事情卻在今年開春從長安回金陵的路上發生了變化。她們曾在路上遭逢大雨,渾身被淋得溼透。那時還是元月裡,天寒地凍的。好不容易趕到一家客棧避雨,準備洗澡更衣,客棧居然被一隊客商幾乎佔滿了房間。當時房間就只剩下四間,沈綏為了照顧身子不好的妹妹和目盲的千鶴,將一間房單獨留給了她們,其他人都是三四個人擠一間房。

燒好的洗澡水只有一桶,為了節省時間不要凍得受寒,二人一同入了一個浴桶洗澡。

大概是氣氛太過曖昧,也大概是心情舒緩下來,便控制不住愛意的勃發,那一夜沈縉居然大著膽子要了千鶴。素來害羞得緊的沈縉居然會那般主動,當真出乎千鶴意料。而正所謂食髓知味,這兩個相敬如賓的人,突然品嚐到奇妙的滋味,不由便開了竅一般,自此以後愈發親密無間。

只是千鶴至今沒找到機會去要了沈縉,不由有些耿耿於懷,從長安一路到金陵,又從金陵一路到琅琊,她滿腦子都在想著,她到底該怎麼要求這個事。是直接開口?還是直接動手?而且她又看不見,萬一失了分寸,弄疼了沈縉該怎麼辦?

突然腳下一滑,走神了的千鶴發揮出了自己優秀的平衡能力,側向邁了兩步,很快便調整重心站穩。只是這一下嚇壞了她背上的沈縉,只聽她道:

“千鶴,你沒事吧?我和你說話你怎麼沒反應?快放我下來,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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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很好。抱歉,方才走神了。”說著她又向上一託,緊了緊手臂的力量。

當下再不胡思亂想,專心致志爬山。沈縉舉著袖子為她拂去額上滲出的薄汗,心頭轉著念頭,不多時似乎想到了什麼,她臉色更紅了。

前方的忽陀很鬱悶,陪著二郎和千鶴一路來琅琊,他沒少受虐。可憐他至今還沒追求到無涯,一腔愛戀無處發洩,只能狠狠用彎刀劈開擋在眼前的枝葉。

終於,他們抵達了琅琊山頂,就在山陰處的一塊平整空地之上,蓋著幾間雅緻的竹屋,那裡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孟山人的居所。

千鶴終於將沈縉放下,卻不防沈縉忽的摟住她脖頸,在她耳邊輕聲道:

“你若想要,我便給你。”

熟悉的氣音吹拂在耳畔,滾燙滾燙的,千鶴只覺一股熱流在小腹亂竄,經不住咽了口唾沫。

“莫胡鬧,這是在別人的家裡。”她面龐耳廓紅得要滴血。

“噗……”沈縉瞧她那害羞的模樣,實在是可愛又滑稽,不由笑出聲來。在她面龐上輕吻一下,半攬住她的身子。

恰逢此時,竹屋中傳出朗朗唱詩聲:

“潮落江平未有風,扁舟共濟與君同。時時引領望天末,何處青山是越中。”

一名鬚髮花白的老者從竹屋中走出,看到沈縉一行人,不由笑了,上前行禮道:

“敢問,可是金陵仲琴先生前來赴會?”

“正是,浩然先生,晚輩有禮了。”沈縉忙施禮道。

“哎呀,勞動仲琴先生遠道而來,孟某真是過意不去。快裡面請,這山雨綿密,三位儘快在客間更衣,免得著涼。”說著,他注意到千鶴,這位東瀛刀客打扮的女子,黑布蒙眼,面容秀麗,倒是十分惹眼。

“這位是?”他疑惑問道。

“無妨,這是內子。”沈縉笑道。

“原來是尊夫人……”孟浩然心中稱奇,他孟浩然已經是個怪人了,沒想到這位仲琴先生比他還怪,居然會娶一個東瀛女子為妻,而且這女子看著身負武藝,乃是高手,與文弱的仲琴先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行三人,分入客室更衣。孟浩然最近遊居於越地,方才他口中吟誦詩句,恰是他最近新作。此處乃是一位隱世的老前輩留給他的竹屋,他借來居住。他不在時,留給山中樵夫打理。他不日就將回襄陽,沈縉能趕在他啟程之前與他相會,也算是有緣。

孟浩然自五十歲後痴迷於琴道,仕途受阻,他便遊歷各地,每到一處,都必然要拜訪當地琴家,遍賞名琴。他琴技雖不算特別高超,但對琴的製作卻研究得頗有造詣。再加上他本就是大名士,書畫詩詞冠絕群倫,沈縉仰慕已久,能得他相邀,便欣然赴會。

志同道合者相會,時間總是過得飛快,轉眼他們已上山兩日時光。這兩日仿若活在仙境之中,每日煮水烹茶,彈琴論道,亦或潑墨作畫、賦詩作詞,自天文地理至食方藥補,他們無所不談。沈縉的學識淵博,孟浩然倒不意外,可他沒想到的是,沈縉的這位東瀛夫人,竟會對大唐如此瞭解,且知曉諸多冷僻的知識。她雖目盲,但耳聰心亮,靈臺清明,絕不比尋常人差。仔細瞧上去,沈縉眉目纖弱,少了幾分男子該有的剛毅;千鶴氣度沉厚灑然,到有幾分女子很少有的堅強,此二人在一處,分明就是一對良配,彼此互補,越看越是神仙眷侶。

第三日時,孟浩然收到襄陽來信,催促他早日回去。無奈之下,他只得與沈縉、千鶴告辭。山間三日時光雖短暫,卻十分充實,約定好聯繫方式,雙方在山腳下作別。

“這位孟先生,倒也是奇人。”千鶴感嘆。

沈縉回答道:“他乃是山水詩派的代表,繼承了靖節先生的田園遺志。他與我阿嫂的父親子壽公關係好。有一首詩,他專門寫來贈給子壽公。”說罷,笑著吟誦道,“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千鶴凝眉品味,不由道:“這詩寫得恢廓灑然。”

“確實,不過他往日的詩作都很清新恬淡,平易自然,妙句天成。”

千鶴只是點頭,卻沒有搭話。

沈縉早就察覺到她有些不對,這兩日都是這幅心不在焉的模樣。她望著她沉吟片刻,便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當事時,她們身處琅琊山下的小道上,正準備徒步前往五里地外的山下小鎮,她們的馬車存放於鎮上的驛站中。

她挽住千鶴的手臂,笑而道:

“上山時,我就與你說了,你若想要,我便給你。何苦這般糾結,心緒不暢?”

千鶴面色又紅了,不過這一次她卻正色回答道:

“琴奴,在遇到你們之前,我在大唐舉目無親,雖有個大哥,但畢竟男女有別,說不了體己話。男人也不比女人細心,我難免會感到孤獨。遇到你們後,我當真是想將你們當做親人來對待的。只可惜命運弄人,我養父被人控制,帶了東瀛的人來尋我,卻全部死於非命,屍骨至今下落不明。我又被人控制,好不容易才死裡逃生,能夠跟你走在一起。這一切真的太不容易了,而你又是那般美好。東瀛有一句話:物美極,必哀死。你就像絢爛的櫻花在我身前綻放,感受到你的身子一點點好起來,我時常會想這一切是否是幻覺,我是否還是被人控制著,是不是一直都在做夢呢。我目不能視,或許連睡著與清醒都無法區分了。這樣的念頭時常興起,竟有些……分不清現實了。我一直不敢碰你,是因為會怕,我真的……有些害怕你會消失。”

沈縉的心揪了起來,她沒有想到,千鶴曾被心毒控制的經歷,竟然會給她造成這樣的心理障礙。她緊緊抓住她的手,道:

“你不是在做夢,千鶴,不要患得患失,你要相信自己感受到的一切,那都是真實的。”

“嗯……”

“忽陀,我們快走!”沈縉忽然催促道。然後拉著千鶴就加快了速度。

“琴奴?”千鶴有些吃驚。

忽陀也很詫異,但既然沈縉著急了,他便加速在前方帶路,三人腳步匆匆,很快就回到了鎮上。沈縉拉著千鶴一頭扎進了歸雁驛的客房之中,只丟下一句:

“我們今日先休息了,不必喚我們吃晚食。”

忽陀就算再愚鈍,也知道人家要做什麼了。他一個大男人卻不禁老臉一紅,也不多想,自去找歸雁驛的驛長喝酒吃肉去了。

那一夜是千鶴三十多年人生中度過的最為美妙的一夜,比沈縉要了她那一夜還要美妙。她第一次體會到一個目盲之人,該如何去享受屬於二人之間的纏綿悱惻。雖然她半點看不見,可是她指尖掌心的觸感,耳畔聽到的喘息與婉轉吟唱,鼻尖嗅到的曖昧氣息,都是此生體會過的致美風景。那是無比真實的觸感,如何也無法歸於虛假,她的琴奴,用自己的手帶著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感受真實。她幾乎就要在腦海裡勾勒出愛人的模樣,她消瘦的身軀,嬌嫩的肌膚下微微隆起的骨骼,清美秀麗的眉目和被吻得發腫的唇,後背肌膚上留下的不可磨滅的燒傷疤痕,以及那幽谷叢林內迷人的世界。

於是當第二日上午日上三竿時,忽陀來敲門。得到的是屋內千鶴無奈的聲音:

“今日琴奴身子不適,多住兩日再出發。”

忽陀秒懂,心中不由愈發鬱悶,他當真想無涯了,想插翅飛回她身邊,片刻不願耽誤。

沈縉歇了半日才下得榻來,她不禁再一次懷疑人生:她們家千鶴這小身板,為什麼體力這麼好?

然而千鶴從此以後幾乎黏在了她身上,她又不禁笑了。幸福來得太快,還需要時間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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