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第二百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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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早些時候, 刑部天牢,上百名官兵嚴陣以待, 天牢四周設下了嚴密的防衛,密不透風。天陰沉沉的, 似乎有沉悶的雷聲在濃厚的烏雲間翻滾,然而並未見絲毫雨滴落下。天氣悶熱到令人喘不上氣來,一切都顯得如此壓抑。

今日,是京兆府向刑部天牢轉移重犯的日子。所謂重犯, 正是昨日剛剛逮捕歸案的秦臻、安娜依、唐十三、費力提四名嫌犯, 他們以涉嫌殺害五名前控鶴府郎官以及四海鏢局鏢頭詹風, 擾亂國家治安、製造恐怖、意圖謀反等多項重罪罪名被緝拿歸案。

由於幾名嫌犯之狡猾、之殘忍, 手段之高明, 超乎想象,更是聞所未聞, 京兆府對此次押送囚犯的任務打起了十成十的精神,反覆確認每一個細節, 確保不會在途中發生任何不測。在此之前,更是調派禁軍搜遍全城,緝捕所有有可能與秦臻等人相關的殘黨。由於實施犯罪的過程中,嫌犯採用了大量的麝香作為燃料,因此官府重點查了長安附近的香料市場。西市多處香料鋪子被查封, 多名香料商人被捕入獄聽候調查。而嫌犯犯案的幾處裡坊, 更是被翻了個底朝天, 所有來路不明的人, 都被抓捕入獄。

還真別說,這一查,就查出了不下三十餘名嫌疑人,這些人究竟是否與秦臻所在的團伙有關尚未確認,亟待進一步的甄別調查。

好在四名重犯在押送的過程中並未表現出任何意圖逃跑的勢頭,四周警戒區也並未出現任何可疑人物徘徊,提心吊膽的押送過程,在一種緊張非常的氣氛中開始,卻在一種平淡非常的氣氛內結束,竟讓人覺得有些索然乏味,是因為期待和恐懼的事情沒發生反而覺得失望了嗎?京兆尹李峴與刑部侍郎李適之完成交割手續後,心中不由浮現了這樣的想法。

李峴在離開刑部天牢的時候,忽然萌生一種不祥之感。他最後回首望向天牢,但見黑雲濃重,壓抑於天牢上空,彷彿暴雨將至,他寒毛聳立,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

鎖鏈沉重碰撞的聲響迴盪在天牢之內,素服囚衣的四名囚犯,被分別押送至不同的牢房。安娜依單獨送去了女囚的單間,秦臻、唐十三與費力提則分別被關押到了相距甚遠的單人牢房中。秦臻作為高官,本該在昨夜接受京兆府的審訊,而並非直接關押。然而李峴在帶他回京兆府之後,尚未來得及對他進行審訊,就接到了宮中密詔,要求李峴交割此案與刑部調查,不得擅自審問嫌犯。並且刻意提及嫌犯四人乃是重犯,必須要以最高規格的刑獄方式對待,不得網開情面。李峴只得將秦臻送入京兆府大牢內,委屈秦臻睡了一夜,今日一早,便押送他至刑部天牢。

秦臻尚且如此,更何況其他人。進入天牢之後,真可謂入了地獄,此後生死由命,半點由不得人。

而作為刑部目前的最高長官的李適之,則在四名嫌犯入獄後,立刻對秦臻進行了秘密審訊。審訊就在監牢之中,牢頭搬了一張胡床,放置於囚牢之外,隔著木柵,鐵面判官李適之,對盤席坐於稻草席上白衣素服的秦臻進行了盤問。他的身邊除卻一名作為第三證人的御史臺派來的侍御史作為筆錄員做記錄之外,其他人一律迴避。

瞧著昔年的官場前輩,無比仰慕的司法高官淪落至此,李適之其實也是驚駭與猶疑並存,痛心與迷茫並具。他實在是不明白,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朝中重臣,為何會犯下那等驚心動魄、匪夷所思的大案。他當是這天底下最懂法、最守法的人,可他卻知法犯法,若是沒有天大的理由,又如何能促使他犯下大罪。

他坐在柵欄這一側,望著那一側沉默不語的老者,竟是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開口,一時語塞。

如此沉默了良久,一旁的侍御史坐不住了,提醒了李適之一聲:

“李侍郎?開始罷。”

李適之望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總算開口道:

“獄中犯人,你可名喚秦臻?”

“正是。”老人平靜地回答,語速不快不慢,應答速度也很適中。

“你是否今年七十有八,乃是湖州吳興烏程縣人士?”

“正是。”

“今年五月,你是否先後策劃、實施殺害了陸炳文、章廷樂、吳觀之、袁愷、胡翊敏、詹風六人?”

“我確實策劃殺害了這六人,但我並未參與具體的犯案過程。”

李適之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秦臻居然如此爽快就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一時之間方寸大亂,腦中嗡嗡作響。前一刻他還在努力說服自己,或許這其中有什麼冤情,後一刻,他只覺得天崩地裂,心中有什麼東西碎成了粉末。

“那…那麼,為你具體實施犯罪的執行者是誰?”李適之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定下神來,問道。

“都被你們抓了,一共三個人,粟特人安娜依、前將作大匠唐鳴、拂菻人費力提。”秦臻很細心地將安娜依、唐十三與費力提的身份都作了說明。

“沒有其他人了嗎?”李適之確認道。

“有,但他們並不受我控制。”秦臻回答道。

“什麼?!這是何意?”李適之寒毛都立起來了,驚訝問道。

“很顯然,我的上面還有主謀,我被抓捕,並不能結束殺戮,主謀還會繼續作案。”秦臻耐心解釋道,就好似一個給學生講解問題的老師一般。

“你上面的主謀是誰?”李適之蹙眉問道,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音量已然不自覺地拔高。

秦臻抬起白眉,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李適之,卻一反常態閉口不言。

“秦臻!從實招來!”李適之暴喝道。

“李侍郎,你去問一問聖人我可以不可以說出主謀是誰,若聖人說可以,我當知無不言。”秦臻幽幽道。

李適之毛骨悚然,腦中“嗡”的一下,差一點從胡床之上滑下來。

“你!你胡言亂語什麼!”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扶著柵欄,後背一瞬就被冷汗浸溼。一旁做筆錄的御史臺侍御史也是面色煞白,冷汗直流,運筆的手都在抖。

秦臻卻至此閉上了雙目,再也不開口言語半句。

***

時間再度來到這一日的傍晚時分,忠王府的宴會正式開席。李瑾月與沈綏被忠王請為座上賓,坐於忠王首席下的首位。其餘忠王府謀士按照資歷、功勳分列次席。侍女們穿梭於席間,首先上美酒小菜開胃,忠王與他的一眾謀士與李瑾月、沈綏寒暄得差不多了,他使了個眼神給皇甫惟明,皇甫惟明會意,便切入了正題。

“伯昭先生方才說對近日長安城內的幾起命案有見解,不妨說一說,給我們大家長長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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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綏知道他會當先向自己發難,笑而回道:“在下首先要宣告一點,今日席間在下所說,不過是在下自己的推測,案子由京兆府審理,具體如何,還要看京兆尹如何定奪。”沈綏當先是撇清干係,免得禍從口出。當然,她的這番言論,也招致了席間不少人的謔笑,這幫人多半是覺得,沈綏真是謹慎到膽小的地步。

今日赴宴,忠王是為了收回捏在李瑾月手中的幽州兵權。他才是朔方大使,河北道兵馬大都督,朔方最強大的軍隊集中在幽州,卻因為李瑾月率先被放逐幽州,佔據先機,不得已讓李瑾月分了一杯羹。忠王雖然表面與李瑾月聯盟,但實際上對此頗為忌憚,他很清楚,李瑾月在幽州經營多年,她的勢力在幽州盤根錯節,幽州幾乎都在她的控制之下,銅牆鐵壁一般,忠王想要滲透都做不到。而兵權若不捏在自己手中,他如何能高枕無憂。眼下李瑾月在朝堂上的勢力還很薄弱,很少有人會替她說話,而忠王掌控著一大部分言官的勢力,如若這些人攻訐李瑾月,難保李瑾月不會失去現在的大好局勢。聖人與李瑾月本就有罅隙,這是李瑾月最大的弱點,也是忠王最大的籌碼,李瑾月不得不忌憚。

而李瑾月這一次赴宴的目的,就是要騙取忠王的信任,讓忠王不得不與她聯手,並放棄與自己奪權。如此,有忠王在朝政之上替她斡旋,做她的擋箭牌,她方可按部就班地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忠王之所以這麼關心近來長安多發的幾起案件,是因為他也從這幾起案件之中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那麼多前控鶴府的郎官被謀害,或許隱藏著更深的朝堂陰謀。而他必須要確認自己是否會被捲入這個漩渦之中。而沈綏向忠王講解這幾起案子,卻不能夠一五一十全部和盤托出,那是十分不智的。她必須在敘述的過程中,引導忠王陷入恐慌,使得忠王認為自己陷入重重的陰謀之中,不得不依靠李瑾月來渡過難關。如此,才能夠達到此行的目的,這也是沈綏同意赴宴的原因,因為她知道忠王點名要自己赴宴,不僅僅是因為知道她是李瑾月的謀士,更是因為她“雪刀明斷”的名號在前,他本來就是要詢問沈綏案件的調查情況的。

沈綏的語速不快,一邊思索,一邊敘說,顯得相當沉穩。對於案件的剖析,一直到引出秦臻為幕後黑手為止,都還與事實沒有太大出入。但饒是如此,也是驚呆了在座所有人。秦臻被捕乃是秘密,目前尚未宣揚開來,故而即便是忠王也不知曉。

“真是一派胡言,至秦先生乃是一代司法重臣,一輩子清廉正直,你這紅口白牙,竟然汙衊於他!”皇甫惟明最先聽不下去了,拍案怒斥道。

眾謀士交頭接耳,也大多附和於他,一時之間,沈綏成了眾矢之的。此時忠王出來打圓場,道:

“大家安靜,且聽伯昭先生說。伯昭先生,這說話可得有根據,您為何會推測是至秦公策劃了這一切?”

“因為沈某在秦公的書齋內,見到了一物——一把銀壺。想必熟悉秦公的人都知曉秦公號銀壺老人,他的書齋就是銀壺齋。銀壺救濟秦魚郎讀書的故事,也是家喻戶曉。但是當年給秦公這把銀壺的究竟是誰,你們可知曉?在下託人在湖州探查多日,卻查出了端倪。此人很有可能就是武攸止啊。”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大家都知道武攸止乃是武惠妃之父,壽王的外公。忠王煞白了面色,道:

“怎麼回事,請先生詳細道來。”

“當年武攸止曾常年於湖州遊歷,年代與秦公所在的年代完全吻合。武攸止在湖州當地有一所宅子,距離秦公當年垂釣的山間湖泊也十分相近。更有一位武攸止莊園上的老僕,曾言主人武攸止有一次進山,丟了一把銀壺,此後還派他重新打製了一把。當然,這些都是間接證據,但沈某認為,再也沒有比武攸止更有可能的人了。若是諸位不信,可親自去湖州查一查,當知沈某所言非虛。”

“如此說來,秦臻,竟然是壽王的黨羽……”忠王喃喃自語,轉而又問,“可是他又為何要殺害當年的控鶴府郎官?這與壽王有什麼關係?”

沈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反問忠王道:

“忠王閣下,您還記得您的姨娘嗎?還記得當年的廢太子李重俊嗎?還記得當年您險些被墮胎之危嗎?秦臻為壽王出謀劃策,殺害控鶴府郎官,是為了嫁禍於您啊,您就快要背上謀反的罪名了。您若不信,明日天亮便可見分曉。”

宴廳之內,霎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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