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第一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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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十八年, 四月廿九, 涼州,姑臧縣。

春日雖早已到來,對於河西之地來說, 天地仍舊尚未完全解凍。寒風習習,黃沙道上還有殘雪積存。姑臧縣城, 距離涼州府城只有一日的行程。以東以北是自秦修建的抵禦北方遊牧民族的長城,以西是綿延貫穿東西的河西走廊, 聯結著安西四鎮與唐腹地的咽喉要道。

姑臧之名, 得來於先秦時期的月氏與匈奴部落名。姑臧山,神俊雄偉,層巒疊嶂, 遠觀好似一朵盛放的蓮花, 故而得一俗名——蓮花山。而就在姑臧山上,還保留著自東漢時期建造的蓮花山大寺, 乃是河西最為宏大最為著名的寺廟。融合了吐蕃闡教、截教與小乘佛教之精髓, 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宗教文化。

自前隋以來至今,道教盛行,蓮花山上的廟宇又數度擴建,如今形成了恢弘的佛寺道觀建築群。河西之地往來之人,大多會上山拜謁, 以求平安康健。

這裡的地勢相當高,登山路並不好走。但是好在,經過數度擴建, 山道亦被拓寬,馬車徐徐而上,最終也能登頂廟宇。只是氣溫是極低的,天寒地凍,放眼望去盡是白雪皚皚的山頭。

當沈綏從馬車中下來時,一陣刺骨寒風吹得她雙頰泛白,呵氣成冰。她不自覺地顫了顫肩膀,裹緊了身上的黑狐領披風,轉身,伸手去扶剛從馬車中鑽出來的張若菡。

“蓮婢,小心,地下溼滑。”她緊張兮兮地攙扶住張若菡,看著她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踩著下車凳,最終站在了地面之上,這才松了口氣。可手上卻如何也不敢放鬆,一直緊緊將她半摟在懷中,生怕她有一個閃失。

張若菡已有九個月的身孕,腹部挺得高高的,行路都有些困難。她面色紅潤,身子又豐潤了一圈,為她多添了幾分嫵媚柔和之感。只是一襲白衣,依舊纖塵不染,清冷絕美。她將暖手爐揣進袖子裡,笑著抬手捂住沈綏冰涼的雙頰,道:

“瞧你又來了,我與你說了多少次了,我身子硬朗著呢,你總這般緊張。”

“盡胡言,哪有孕婦稱自己硬朗的。孩子都那麼大了,我就怕你有個閃失。你別像上次那般嚇我,我魂都沒了。”沈綏沒好氣地握住她捂在自己面頰上的雙手,包在自己掌心中。

所謂“上次”,是指一個月前,她們在靈州朔方時,張若菡站在浩蕩黃河的河灘邊沿,觀賞大河千裡冰封的壯觀景象。卻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滑,差點摔了一跤。若不是無涯眼疾手快扶住她,還不知會如何。那一次真將沈綏嚇得魂飛魄散,以後再也不讓她獨自行走了,每逢出行必然要親自攙扶她。

張若菡半倚在她懷中,望著遠方層巒疊嶂的皚皚白頭山脈,煙霧重重仿若仙境,不由嘆道:

“真美。”

“是啊。”沈綏應道。

“這一路行來,我真是大開眼界。回想從前,覺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如今才算游魚入海。”

“你的心願可不就是行遍天下,拜謁大諸佛寺嘛,咱們這一路行來,也算是逢廟必入。如今又依了你上了這險峻的蓮花山,你可別再不知足了。等拜過蓮花山大寺,我們就要去涼州府了。”沈綏道。

張若菡瞪她一眼,道:“你現在倒好,嫌棄我不讓你省心了?”

“哪有……”沈綏連忙否認。可是張若菡這懷了孕就像換了個性子,雖大體依舊,可總是會出其不意地皮鬧任性一下,讓她措手不及。從河北道一路西行的路上,她就不敢放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她耍弄一番。諸如在她的食物里加很多很多的芥菜碎末,亦或用墨汁在她面上圖畫之類的,簡直讓她哭笑不得。這還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是,她玩心變得特別重,每每遇到沿途風景,總是流連忘返。有時會疏忽安全,忘記自己是有身孕的人,讓沈綏很是憂心。

只是,她還是有分寸的。千鶴依舊昏迷不醒,一日尋不到邪教總壇找到解藥,一日就不可放鬆。行程之所以走得這麼慢,可不是張若菡耽擱的,而是沈綏刻意安排的。從河北道幽州府至隴右道涼州府,她們足足走了正常速度的三倍有餘,為的,是等一個訊息。

早在去年調查江陵朱元茂案時,沈綏就曾發了一封書信給她的師尊司馬承禎,希望道門能夠幫助千羽門探明丐幫的動向。如今一年過去了,結果終於傳來了。道門的威信果真非同凡響,丐幫高層早已知曉自己的組織之內混入了大量的邪教成員,只是苦於缺乏力量,始終未敢動手清除。萬幸道門攜大量依附於道門的門派來援,丐幫高層立刻開始著手剃除教內的可疑人物。一份長長的名單已然列出,如今,邪教分子的大面積圍剿已然開始三月有餘。至目前,共計有七成以上的邪教分子被徹底剃除,剩餘的大多在逃,還有一小部分被策反招供。

丐幫,確實正是邪教主要的資訊傳遞網,邪教對丐幫的滲透超乎想象。除此之外,每個城鎮之中的一些三教九流之輩,也有邪教成員,這類人極難辨認,也大多不是核心成員,數量並不算多。清除這類人的工作,千羽門分出了一小部分人手來進行。這些人雖然成不了大氣候,可也不能放置不管。邪教猶如生命力頑強的雜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有掘地三尺,毀其種根,才有可能完全消滅。

優先打擊邪教的資訊傳遞網,是沈綏剷除邪教的重中之重。千羽門與邪教的戰爭已然吹響號角,雙方有任何手段都會全力施展,而最先開始的,無疑正是信息戰。沈綏埋下道門圍剿丐幫這一步隱棋,如今成為了翻盤的關鍵。邪教雖有反撲,可卻因為失去先機而不成氣候。不過,千羽門也並不是毫無損失的,在過去的數個月裡,各大城鎮都爆發了相當規模的幫派械鬥,千羽門大量門徒受傷乃至於死亡。也牽連了不少其他的門派與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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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江湖之上一片血雨腥風之時,司馬承禎傳來好消息,針對千鶴所中之心毒,司馬承禎有可以延緩毒發的辦法。雖然無法徹底清除毒素,可是卻可壓制毒素在千鶴身體中的蔓延與滲透。再加上顰娘每日為千鶴行針,她眼下發作的間歇越來越長了。五個月的藥量雖然早已使用殆盡,可顰娘又根據司馬承禎抄來的藥方製出了新藥,能夠起到與邪教藥丸差不多的功效。

只是,千鶴被封住了身體大部分的經脈,尤其是頭部,以至於她大多數時候都處在昏迷的狀態中。偶爾醒來,也都是一陣胡言亂語,認不出身邊人是誰,也不在乎自己身處何方。對於這樣的千鶴,眾人從最開始的焦急,漸漸進入了習以為常的狀態,照顧她的起居,成了無涯與顰娘的事,而沈縉,則幾乎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偶爾會抓著她的手,彷彿這樣,千鶴就能感應到她,就能與她訴說心聲。

一路行來,九個月的時間,她們走走停停,終於在最近得到了一個久候多時的訊息。

當初沈綏命人跟蹤的那些未去領取通商券的人,經過一番辛苦的排查,早在八個月前就將範圍縮小,鎖定在一名出沒於威州縣城的寒酸又平凡的男子身上。跟蹤他兩個月後,先鋒隊在涼州府附近丟失了他的行蹤。此後,千羽門就集中力量,在四周搜尋。只是一直未曾有進展。

搜尋範圍一再擴大,直至六個月後,就在眾人覺得希望愈發渺茫之時,前方終於傳回訊息。一隊從肅州酒泉城出發的駝隊內,有人見到了那個男子。駝隊一路往西,準備進入高昌國境內。眼下,千羽門的人已經跟上去了。

那男子在涼州城附近消失的六個月,讓沈綏心覺蹊蹺非常。他究竟躲在了哪裡?長達半年的時間,他究竟在做什麼?眼下出發前往高昌,又是因為什麼?她必須要弄清楚這三個問題。

涼州府城,乃是蘭陵蕭氏的所居地。沈綏雖早有預料,自己西行的路上繞不開這個龐大的家族,但依舊沒有想到,這個家族,竟然也會與邪教成員有關。當然,她的這個想法有些武斷,那個男子雖然在涼州府附近消失了半年的時間,可並不能說就一定與蘭陵蕭氏有關。

只是沈綏認為,要想讓一個人在重重眼線緊盯下,無聲無息消失半年時間。除卻蘭陵蕭氏暗中相助,其他的可能性,也確實並不大。

直至發現蘭陵蕭氏也有可能捲入其中,沈綏終於嗅出一絲詭異的味道。從太原王氏開始,清河崔氏、范陽李氏,如今蘭陵蕭氏也卷了進來,那麼多舉足輕重的山東門閥世族,為何都與邪教有關?這顯然不該是個巧合。

其實,若真要全部算上,與沈綏相關的吳興沈氏、延陵沈氏,與武惠妃相關的文水武氏,洛陽的弘農楊氏以及河東薛氏也都在其中。

如此細細想來,真讓她有些毛骨悚然。縱觀眼下的局勢,與開元十六年已然大相徑庭。文水武氏與弘農楊氏各有得失;太原王氏與河東薛氏幾乎被滅門;清河崔氏遭到巨大打擊,短時間內緩不過來。范陽李氏坐收了幽州一帶巨大利益,還攀上了卯卯這門姻親;吳興沈氏那裡雖未曾有過什麼動作,卻也因湖州檔案失竊一事,染上了一層陰霾。

如今,她就想儘快進入涼州府城一探蘭陵蕭氏究竟。然後,她才能決定趕往高昌之前,她需要做什麼準備。她並不想打無準備之仗,尤其在越來越接近邪教總壇的當口,她更是不能有絲毫的遺漏。

“蓮婢,外面冷,咱們趕緊進去罷。”瞧忽陀差不多已經把馬車拴好,沈綏對張若菡道。張若菡頷首,隨著她緩步往寺廟中行去。眼前鋪展開的恢弘廟宇建築群,使他們歎為觀止。哪怕是長安的大慈恩寺,也沒有這般的規模。到底是河西第一聖地,氣魄非凡。

無涯、忽陀從後方緊隨而來,一行四人登上了階梯。這一次上得姑臧山,沈縉與顰娘並未跟來,千鶴處於昏迷,行動不便,她們需要留下照看。而千羽門其餘成員,則大多在山下姑臧縣城中探聽有關蘭陵蕭氏的訊息。從雲從雨跟來了,不過並未跟上山,而是等候在山下。從雨自從入了河西,對這裡的氣候不是很適應,一直很虛弱,山下還算好,一到山上就呼吸困難。從雲無法,只得留下照顧妹妹。

張若菡堅持上山,並不是因為貪玩,她知道蓮花山上抗高寒的藥物很靈驗,尤其針對那些對高原地帶敏感的人,想求一些來。此外,她還希望替千鶴,以及身邊的親人們求一些平安符。愈是接近邪教總壇,她的內心就愈發不安,只希望神明保佑,讓他們所有人都能轉危為安,此後清平長樂。

而當她們即將步入蓮花山大寺的山門時,忽而從大廣場東面的一處名喚白露觀的道觀之中,走出一位中年道士。中等身材,無須,容貌粗獷乃至有些狠惡。裸/露在外的脖頸上,隱約可見涅紋瀰漫,十分可怖。可是沈綏瞧見他,卻忽而欣喜呼喚道:

“陳師兄!”

張若菡聞聲望去,眼中有些疑惑。

那道士顯然看到了沈綏一行,遙遙打了個稽首,哈哈大笑起來,大跨步行來。一邊走,還一邊笑著呼喚道:

“伯昭!師尊可真是神算,他說你今日會來,你竟然真的就來了。”

“師尊也在?”

“自然,他在此處候你多時了。”

張若菡此刻微微拽了拽沈綏的衣袖,沈綏會意,低下頭來,在她耳畔悄聲道:

“這位就是為我紋身的陳師兄,我師尊司馬承禎的大弟子。”

張若菡恍然,原來這位就是當年江湖之上赫赫威名的“九龍涅”。可是她念頭一轉,神色卻古怪起來。

這人……為赤糸紋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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