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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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正剛過, 日頭走到六月十二日。鶴壁這樣中等規模的縣城, 晚間也沒有什麼閒娛活動,城中萬籟俱寂,家家戶戶熄燈閉門, 早已入眠。街上,除了打更的值夜人, 也就只有個別巡夜的民兵在城中打著燈籠,呵欠連天地走過。

那民兵一走過, 一個一身夜行黑衣的人影, 肩上扛著一人,迅速從道旁建築的陰影之中閃出。城中一片漆黑,巡夜民兵燈籠的燈光無法照亮那個人所在的黑暗, 他腳步如飛, 悄然無聲,扛著那個人在街道上快步而行。

他肩上的人, 不知是死是活, 一動不動,只是隨著他的走動,微弱地擺動著身子。

不多時,那黑影扛著人已經來到了歸雁驛的門口。他先是躲在暗處,警惕的觀察了一下四周, 並未發現任何不妥。於是他飛快地從暗處竄出,舉步躍上歸雁驛並不算高的夯土牆,身形矯健如豹, 扛著一人絲毫沒有影響。他在牆頭蹲了片刻,再次觀察了一下歸雁驛內部的情況,看院內空空,並無人在,他放下心來,將那肩上的人往院內地上一拋,那人“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攤手攤腳,半點動靜也無,竟像是死透了。

那黑影也不再顧忌是否會擾醒院內的人,立刻跳下牆頭,飛快地往回跑。他的方向,正是往最繁華的縣城集市當中。

黑影走街串巷,顯然對縣城的道路十分熟悉,他走最近的道路,一路來到了白展客棧的門口。門上拴著一把銅鎖,這鎖是千羽門的人上的。眼下白展客棧一個人也無,不過到底也算是千羽門的產業了,不能隨便讓人進,便加了把鎖。

那黑影也不走正門,竟是退後幾步,加速奔跑,然後飛身躍起,踩著門口的石鼓,一下就竄上了二樓的簷口瓦當之上。他踩著瓦片,靈貓一般疾走幾步,然後推開了五間開東頭起第二扇牖窗,一閃身就入了白展客棧之內。

此處乃是白展客棧的食宴廳,是平日接待住店與打尖客人用食的餐廳,眼下黑漆漆一片,空無一人。他一進來,就急忙掩蓋住那扇牖窗。仔細看,那牖窗之下插銷四周的木塊竟是可以從外部活動的,裝回去後全然看不出有此機巧。

黑影松了口氣,也不點燈,從角落裡摸出來一個包袱,就在黑暗中開始換衣。剛摘下面罩,準備解開夜行衣的束帶,乍聞一個悠然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登時將他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就栽倒在地板之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掌櫃的,好身手啊,沈某佩服。”

此話話音剛落,黑暗中劃過一絲火光,一盞油燈被點燃了。不遠處的條凳之上,一人扶刀靜靜坐在那裡,另有兩人就立在她的背後,靜默無聲。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黑影的面頰,一個蓄著短鬚,面上倏無血色的中年漢子,正滿面驚詫地望著那一坐二立的三人,張口結舌,半個字說不出來。

坐著的人一點也不著急,手邊竟然還放著一盞熱茶,她端起茶盞,吹了吹,飲下一口,才不緊不慢道:

“掌櫃的,你方才送了個大禮包給我千羽門,也不問問我們千羽門願不願意收啊。你太客氣了,那禮包啊,我收下了,但是之後那些栽贓陷害、恐嚇威脅的戲碼,就別上演了,瞧著沒勁。”

“你你你你……”那被稱呼為“掌櫃的”的中年男子,哆哆嗦嗦地指著她,還是一個字說不出。

“我我我我?”她站起身,笑著往中年男子身前走去,拱手一揖,笑道,“呵呵呵,在下沈綏,久候掌櫃的多時了。”

“你……怎麼會知道……”

沈綏在掌櫃的五步之外立定,左手杵刀,右手揹負,笑然道:

“嗯,是我不好,深夜不請自來,嚇著了掌櫃的,總得解釋解釋到底是為什麼。

是這樣的,今日我到這客棧,看了外觀第一眼,就發現似有不對。門口一對石鼓,左面那一個,其上似乎有磨損,也有一些泥點殘留。這石鼓也有大半人高,說是泥點濺上去了,似乎太過牽強。若說是小孩子貪玩,攀爬上去,卻也不對,這泥點子瞧著也就這幾日粘上去的,眼下鶴壁人人避開白展客棧,也不會有人來攀爬白展客棧門前的石鼓。此為疑點一。

這疑點二,便是正大門一層之上的屋簷瓦當,參差不齊,鬆脫了許多,還有幾塊碎了。卻只有東側有此現象,西側不見,應當是被人多次於東側踩踏過。

還有疑點三,便是那扇窗。窗框鬆脫,向外傾斜,窗框底下的木料被磨得發亮,顯然是時常從外摩挲開啟的現象。

哎呀,你可不知道,我身邊有一位道長,常年替人觀風水,看陰陽宅院,入目的宅院建築,沒有一百,那也有八十,時日久了,便有一種特殊的本領,一觀建築,和諧與不和諧之處,瞬息便知。若不是他提醒,這些雞毛蒜皮般的小破綻,或許連我也會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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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就想啊,這八成是哪位相當熟悉客棧的人,在這幾日時常攀爬,從這扇窗出入。白展客棧已然被我千羽門買下,什麼人會如此偷偷摸摸行事呢?似乎從前這家客棧的夥計是最為可疑的。我打聽了一下,當初,是你親自將唐十三一眾引入天字號房的。之後的熱水茶食,也都是你親自送進天字號房的。最關鍵的是,有夥計說,在唐十三等人到來之前,一連有兩位富商想要定下天字號房,都被你拒絕了,你的說辭是這天字號房早有人預定,但是幾個夥計誰也不知這位早有預定之人,究竟是誰。

你似乎與這位唐十三郎早已相識啊。

可是我又奇怪了,你為何要這般不辭辛勞地攀爬進入白展客棧呢?這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是你放不下的呢?我想不通,想不通我就不想,我就守在這裡,讓你來告訴我答案。我是誰,想必你很清楚吧,這鶴壁縣城內,你也有不少眼線,我這一入城,你們就盯上了我。我入白展客棧調查,定也有你的眼線在暗中窺視。於是我放出話來,說我看破了唐十三逃跑的計策,並決定不再調查白展客棧,讓你們放下心來,想必你們今夜就會有所行動。

看來我猜得沒錯,唐十三雖然逃了,但他也不會輕易讓我好過,給我備了一份歡迎禮,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她掐指一算,道:“算起來,今日是唐十三殺人後逃脫白展客棧的第七日了,他留給我的死亡訊息,屍體堆砌出的‘七’,我估摸著,也就是指得今日將有事發生。而我從河陽一路抵達白展客棧的時間,最長也不會超過七日,這都在他的計算之中。唐十三留給我的東西今日必會給我。看來我猜得沒錯,這一大早,就給我送來了。”

這時,樓下傳出了上樓的腳步聲,不多時,又有三個人走上樓來,其中兩人還抬著一個人。他們將人放在了沈綏的腳旁,道:

“門主,送來了。”

沈綏點了點頭,蹲下身來,湊上前去看了看那個被放在地上的人,道:

“此人,剃頭束髮,髮式與我天/朝上國不同。這種髮式,是東瀛人的髮式。他身上這一身的衣物,也是東瀛的款式。但是這個人,卻並不是東瀛人,而是你這客棧的夥計吧。觀他頭皮,他的發,明顯是在他死後剃去的。我的人在這縣城中問了一遭,好像有個夥計,在當日白展客棧出事之後,就失蹤了。此人本是逃難來的難民,孑然一身,也無親屬,殺了他,你當不用煩心有人來尋。”

“人不是我殺的……”那中年漢子哭喪著臉道。

沈綏沒說話,蹲在他身前,靜靜地盯著他。

“是唐十三殺的,這個夥計不小心撞破了他在房內佈置現場的事,被他用毒針毒死了。人,後來就藏在了這食宴廳下廚的地窖之中。唐十三要我,將此人剃頭易服,裝扮成東瀛人,於十二日凌晨將屍身送去歸雁驛,然後想辦法嫁禍歸雁驛殺害東瀛人,讓官府涉足。”

“這身衣服哪來的?”沈綏指了指死者身上的東瀛款式的衣物。

“唐十三給我的,唐十三死去的那十三個手下,其中一個是東瀛人,這身衣服是他的。”中年漢子已然破罐破摔,也不打算隱瞞什麼,將所有的事都和盤托出。

沈綏蹙眉,站起身,回身對手底下的人道:

“唐十三殺死這個人,是突發事件,這說明他最初想要用屍體傳達的死亡訊息不是這個意思。他臨時改了主意,想要利用此事混淆我們對死亡訊息的判斷。”

昏暗的火光中,立在後方的呼延卓馬踏前一步,問道:

“請門主明示。”

“將屍體裝扮成東瀛人送到歸雁驛,這明顯是衝著我們千羽門來的,意思是威脅我們不要再繼續追蹤,否則就要殺死千鶴和她的亞父。但是七日訊息,不是指這件事。”沈綏似乎陷入了困惑,“那七日訊息是留給李季蘭的,對方應當還會另有動作。”

沈綏再次轉身,看向那掌櫃的中年男子,一雙明眸在黑暗中犀利洞明,直懾人心:

“你是何人,為何這般身手矯健,與唐十三又是什麼關係?”

“我…我曾是唐門的外門弟子,一身功夫也是跟著唐門學的。因為犯了門規,被逐出師門,但是後來唐十三找到我,一度大方接濟我,與我一直有所聯絡。之後,我不小心得知他在為一個神秘的宗教組織做事,他威脅我,如果我不加入,就要我全家性命,我被逼無奈才入教。但是,我的聯絡人只是唐十三,只有他聯絡我的份,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唐十三是否曾向你透露,他接下來的去向?”

“沒有,他這次來,也事出突然,我是在他抵達的兩日前接到他要來的訊息的。他來了之後,就一直窩在那天字號房內,一直到離去,除了說明我要做的事,其他事,他未曾與我提過半個字。我受他所迫……不得已,幫他找了幾身變裝的衣物,還給了他一些路上的盤纏。”

“誰給你送的訊息?”沈綏緊追不捨地問道。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日午後,正是客棧最冷清的時候,夥計們都在後面休息,我一人在櫃檯後打瞌睡,然後我就感到一陣風吹到臉上,醒了過來。面前就出現了一封信,告知我唐十三將於兩日後抵達,要我留下天字號房給他。我……我只能照辦……”

沈綏徘徊腳步,口中道:

“唐十三利用白展客棧的特殊建築佈局脫身隱匿,這白展客棧應當是他為自己留的後路。而想要走這條後路,也必須要有人幫他提前通知白展客棧。看來,對方的傳訊能力一點也不比千羽門弱,唐十三在逃亡途中,必然與什麼人接過頭,傳遞過訊息。”

“確實啊門主,當日我們得知晏大娘子潛伏的身份後,晏大娘子就立刻逃跑了,這足以證明對方的傳訊之速,也是極快的,足可以與我們千羽門的速度比拼。”呼延卓馬道。

沈綏深吸一口氣:“這下麻煩了,對方在暗,我們在明,處處掣肘,總是被壓制著。我必須得想辦法扭轉眼下的局面,否則我們只能一直被牽著鼻子走。”

“門主,現在該怎麼辦?”呼延卓馬問道。

“當務之急,我們必須儘早趕到幽州,那裡是我們在河朔的總部,八方訊息彙集,也有眾多幫手,不至於眼盲耳聾,束手束腳。傳我令,天一亮就出發,換路線走,我就來個以動制靜,先發制人,倒要看看,對方還有什麼後招。”

“那此人如何處置?”

“綁了帶上,不能輕易放了。”

“此人家中還有妻兒老母。”

“這樣,留足錢財給他的妻兒老母,就說此人重新尋了一趟活,跟我們出遠門走商。此外,將這個夥計找地方安葬。”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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