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鄉村天王(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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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到了最緊急的時候, 通常沒什麼理智。

衣飛石當然不是普通人。

他從小所受的訓練, 遵循一生的職責,都使他在越危險、緊急的時候, 越是清醒冷靜。

做小兵的時候,短兵相接的失誤會讓他失去自己的性命, 做將軍、邊帥的時候,一點兒細枝末節的失誤都將付出無數將士的性命,後來回了皇城守護在皇帝身邊, 他更加不能在緊急時有任何誤判那時候, 他一旦犯錯, 輸掉的就會是他心愛的陛下,是整個天下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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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熟悉謝茂。

也能夠判斷當時的局勢。

其實, 在謝茂打算利用隨身空間的特性硬接那兩條冰霜長鞭時,衣飛石有九成肯定,謝茂是胸有成竹、能夠硬捱下來的。相守近四十年,衣飛石瞭解謝茂。謝茂在緊張、恐懼的時候, 反應不是那樣。

但,他還有一成的不確定。

萬一呢?

萬一陛下接不住呢?

萬一陛下接住了, 卻身受重傷呢?

謝茂從不是兵行險著的脾性,如果他能在第一時間把十七條冰霜長鞭全部斬斷,就絕不會留下五條。淪落到用血肉之軀去挨上兩鞭子,那就是徹底沒轍了。

任何萬一的可能,衣飛石都賭不起。替謝茂擋住傷害,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本能。

他的目標原本是將兩條鞭子都攔住。仗著目前身寬體胖, 想要罩住謝茂似乎還容易了不少?

可惜,衣飛石目前的身手還跟不上宿貞與謝茂這個層級的戰鬥過程,緊趕慢趕,他也只來得及擋住其中一條。

謝茂先挨了一下。

衣飛石看著那條寒冷徹骨的長鞭啪地甩上謝茂腰肋,粉碎的霜雪以肉眼可見方式簌簌震落,他太熟悉重物擊打肉體的力道了,那是足以讓人肌骨碎裂成齏粉的沉重!

那一個瞬間,衣飛石只恨自己跑得不夠快,手指不夠長

他恨自己怎麼沒能貼在謝茂的身上,充當那一件被冰霜長鞭抽得變形的衣裳。

巨寒侵襲而來,他失去了意識。

來不及後怕,來不及反悔。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想的還是,我竟沒攔住。

謝茂替衣飛石揭身上冰寒結晶時,衣飛石受著寒冷與重擊的雙重夾擊,閉氣陷入了昏迷,衣飛石並不知道謝茂當時的受傷與瘋狂。一直到謝茂為他渡氣之後,他才清醒過來。

他不知道謝茂為什麼戴上手套。

他只知道這手套材質莫名兇狠,一巴掌抽他臉上,隔了這麼久,臉上還火燒火燎地泛疼。

也許是有心懲戒。衣飛石想。

這一個小小的誤會,讓他立在謝茂跟前,越發地低眉順目。

多年事上的經驗告訴衣飛石,這時候不能急於辯解、安慰。謝茂發脾氣的時候腦子裡那根筋是直的,什麼話都聽不進去,順著他,他會覺得你撒謊,不順著他,他又會覺得你死不悔改、故意挑釁。

目前的謝茂就是一鍋滾油,哪怕一滴水掉進去都會瞬間炸開。誰在跟前誰倒黴。

衣飛石一言不發,乖乖地站著聽訓。這種冷靜很好地穩定了謝茂狂躁後怕的情緒,謝茂把大衣脫給他,原地站了兩秒,又低頭看他光溜溜踩在地上的雙腳。

這樣冷的天氣。

地上還有宿貞凝成冰霜的道法殘餘,穿著鞋都有些僵腳。

剛還恨不得衝衣飛石厲聲訓斥的謝茂,立刻就覺得衣飛石可憐極了。一個肯用命保護你的人,你有什麼立場責怪他?他差一點就死了。這麼冷的天,連鞋子都沒得穿,光腳凍著。挨了打都不敢抬頭。

謝茂的隨身空間裡,最不缺的是食物,從種植研究到批量生產、裝填盒飯,產銷一條龍。另有各種丹藥、符?,生產資源消耗不大,隨身空間裡也能源源不斷地生產。就是沒帶多少換洗衣裳。

標準制服耐磨耐穿能防身還有自淨功能,這種層級的裝備謝茂也只有一套,畢竟價值不菲。

鞋形法器倒也有幾件。可是,衣飛石目前沒築基,根本穿不了。

想來想去,謝茂覺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主要還是因為謝茂有一點私心。

他想抱抱衣飛石。

才發了脾氣的謝茂冷峻著一張臉,輕拍了衣飛石肩膀一下,不等衣飛石作出反應,他已彎腰把衣飛石打橫抱起,目無表情地往小別墅走。

背後常家幾個人都呆了呆,什麼情況?去哪兒?

一直在旁邊盯梢的主食組也懵了。

煎包才向饅頭彙報了常家父子炸門的動作,還沒來得及切斷通訊,就看見謝茂抱著一個二百多斤的大胖子走了,禁不住喃喃:“我的個乖乖……”

饅頭聽得莫名其妙,警惕地問:“你那邊什麼情況?”

“老大抱著目標的兒子走了……二百斤那個!”煎包難以置信地補充,“公主抱!”

頻道內一片寂靜。

半晌,煎包才關了頻道通訊,跟身邊的煎餃驚歎:“這臂力……嘖嘖。”

煎餃無語。臂力?重點是這個嗎?

擱平常,衣飛石肯定不讓謝茂這麼抱著。

倒不是因為“成何體統”,而是因為他目前的體重。這也太勞動陛下了!

這會兒不敢吭聲不敢動,老老實實讓謝茂抱著。等謝茂走出十多步之後,衣飛石感覺到自己體型龐大似乎要飛出謝茂的懷抱了,他還伸手摟著謝茂的肩膀。

沒走出多遠,衣飛石發現謝茂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謝茂這會兒終於感覺到指尖的疼痛了。

採集手套在修復受傷部位時,會進行區域性麻醉,這過程不會疼痛。

謝茂是掉了半截指尖,這一部分壞死掉落的肌骨指甲都需要重生再造,痛覺神經是其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只有疼痛,人才會知道自己受到了傷害。

為了確保再造的肌骨部位功能健全,在肌骨再造的時候沒有麻醉機制。

十根手指尖都在瘋狂地叫囂著疼痛,謝茂還穩穩地抱著他的小衣,不肯撒手。

當然,謝陛下對疼痛的忍耐力並沒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好,憋了半分鐘之後,謝茂停下腳步,把衣飛石放下了。

麻的怎麼這麼痛!

痛得有點撐不住的謝茂十指交疊,使力撐了撐指骨,試圖緩解疼痛。

這動作看上去有點像暴力狂發病前夕,衣飛石明知道最壞不過再挨一巴掌,心中卻盤踞著一股異常古怪的恐懼。

又是那一種沒來由的恐懼。

這種情緒很反常。衣飛石立刻就警惕了起來,沒讓恐懼控制自己太久。他回想那夜謝茂在他耳畔的溫柔低語,是啊,怕什麼呢?那是我的陛下。絕不會傷害我、永遠都會信任我的人。

從這種恐懼的情緒中抽身之後,再看謝茂的動作,就顯得略微反常了。

他很瞭解謝茂,謝茂不可能在半路上扔下他再發脾氣。要麼當場就幾個耳光一起摔了,要麼忍下之後就絕不會再翻臉。這時候謝茂捏手指,臉上表情還那麼地不痛快……

“您受傷了。”衣飛石冷靜地問。

只有謝茂才能聽出衣飛石這四個字裡有多少慌亂。所以,他不會讓衣飛石知道自己曾丟了指尖。

衣飛石承受不起。

“對,我受傷了。你自不量力撲上來,差點死在祈雨符下,我怕你被凍死,用手替你揭了身上所有的水源你這一下比宿貞厲害。她沒傷我一根毫毛,你傷了我一雙手。”謝茂諷刺地說。

衣飛石知道,這麼厲害的指責,八成是謝茂要撒謊的鋪墊。這麼多年了,他太瞭解謝茂。

可是,這話還是太厲害了。戳得衣飛石心口刀刀見血。

“我……以後會仔細。”衣飛石低頭認錯,問的還是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您的手怎麼樣了?我給您叫救護車,先生,您的傷要緊,醫院能不能行?”

謝茂數著時間,採集手套對指尖的修復已經進入了尾聲。

他脖頸上淌出了細細的汗。純粹就是疼的。

衣飛石已經被他的沉默嚇得心驚膽戰:“先生,我要看您的手。”

“看了你是能醫?”

謝茂算準了時機,十指修復完畢,下一秒,他將採集手套調整到超低溫狀態。

短短兩秒時間,他才剛剛恢復健康的雙手,就呈現一種被凍傷的狀態。

完成這一切之後,謝茂將手套脫下,晾在衣飛石面前,“好看嗎?”

衣飛石前世在西北待過幾年,見多了被凍傷的士卒,一眼就認出這是凍傷。謝茂根本不讓他思考,衣飛石的眼神才略略定了一下,來不及為這凍傷震驚心疼,謝茂就催促:“吹一下。”

吹一下?得到命令的衣飛石果然就懵了。

謝茂還故意斜著眼睛瞥他,儼然一副“不吹揍你”的冷峻兇狠。

衣飛石只好陪著胡鬧,低頭在謝茂手上認真地吹了一下:“先生,傷得太厲害了,這得找……”他腦子也打結,謝朝慣用的幾樣治療凍傷的藥膏,他現在也沒有啊?

“都是你的錯。”謝茂說。

衣飛石張張嘴,低頭認錯:“是,我錯了。”

這還真是衣飛石第一次聽見謝茂說這話。在謝朝,謝茂都是變著法兒替他開罪,從不指責他。

“如果你不撲上來,我不會受傷。”謝茂把凍傷的手給他看,“親一下。”

衣飛石沒法兒長時間地看著謝茂被凍傷的手,然而,謝茂非要在他面前晃,他也不敢閉眼。這一雙橫在眼前的手,比訓斥、責罰,更讓他難受。他輕輕捧著謝茂的手,那雙手還帶著不健康的寒冷,感覺不到一絲還在流動的血脈和熱氣……

衣飛石雙手溫柔,口唇溫柔,低頭輕輕吻著謝茂被凍傷的手背。

只有他劇烈顫抖、挺直的脊背,昭示著他此刻的隱忍與痛苦。

“從前你功夫好,你替我守宮、戍衛,我可曾因為執役勤懇辛苦,就不讓你去了?”謝茂問。

衣飛石疼得說不出話,又不能不回答,聲音硬得像是從他挺直緊繃的脊背中擠出來的:“不曾”

“你收拾刺客時,我跟著你了麼?我替你挨刀子了麼?”

“不曾。”

“可見我既不曾溺愛你,也從不高估自己。你呢?你幾歲的人了?還和十五六歲的少年一樣?省事不省事?如今你功夫不如我,就老老實實待在我的身邊,有我護著你。”

衣飛石倏地抬頭,顯然不能答應:“我……”

“你還要犟嘴?”謝茂把凍傷的手給他看,“再親一下。親兩下!”

衣飛石被戳得兩眼發紅,自知理虧又不敢和謝茂頂嘴,梗著脖子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屈服在謝茂的冷峻眼神之下,默默低頭,用自己的嘴唇去溫熱那似乎失去了生命的手背。

“什麼時候你能打得過我了,再來想著替我擋鞭子。明白了嗎?”謝茂逼著回答。

“明、白。”

“你不服氣?”

“不敢不服。”衣飛石捧著他一雙手,眼睫溼潤。

這種無能為力的痛苦,似乎是從靈魂深處燒起來的。

身為陛下的戍衛長,最倚重的羽林衛將軍,非但不能保護自己的主人,反而成了累贅。

謝茂從隨身空間裡拿出一瓶煥容自愈膏,當著衣飛石的面,輕輕鬆鬆抹了一遍。他被凍傷的雙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溫熱健康,連繭子都掉了,看上去修長有力特別優雅。

“好了。”謝茂拍拍手,表示自己恢復了健康,這件事也可以結束了。

將謝茂的兩隻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確認確實沒有遺患傷處之後,衣飛石緊繃許久的那一口氣才長長地吐了出來,抱著謝茂將頭埋了上去。

他知道謝茂是故意的。

他也知道謝茂隱瞞了自己一些細節。

謝茂不想讓他知道的,他可以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今天的事,不會再出現下一次。

誰都不能讓陛下受傷。

我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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