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給我把吊車弄起來!這麼大個人堵在這兒是打算幹嘛!這又不是尊如來佛你們怕它幹什麼!挪!趕緊往旁邊挪!”
杭州港,鹹澀的海水味道正瀰漫在現代化的港口之上。
海鷗盤旋在海面,劃出一道道黑與白的弧線,也將這偌大而繁華的物資港灣的全貌一一展現在眼前。
四面都是玻璃的三堡碼頭工業指揮中心內。
一身海軍便服,平頭高個的中年男子正虎著臉透過指揮處的對講機,大聲地對前方海域下風口處的那輛重型釣臺進行指揮。
而肉眼可見的是,今天的杭州港內部,也確實從上到下瀰漫著一股與往日十分不同的嚴肅緊張之氣。
今天是‘龍宮號’作為國家重點軍事專案,底部船艙結構於杭州港第四次入水實驗的日子。
眼前的這位則是杭州港‘龍宮計劃’的官方負責人鄧凌峰鄧大校。
他身後站著的,依稀是這一次現場負責測試的技術人員,雖然有些因為工作原因並未到場,但零零總總加起來也快有二十多人了。
作為這個專案的總負責人,鄧大校今天的整個心也是都幾乎都懸在了外頭那這會兒還吊在空中的模擬船艙上,更甚至語氣裡都難得帶上了絲緊繃。
“對,對!就是這樣!駕駛座裡人的手千萬別給我現在抖!往旁邊點!誒!小心著點!讓東西入水前線看看深淺!誒,別怕!小張!對!大膽地放!”
這麼看,這確實是位一看就在軍營裡呆了大半輩子的中國軍人。
年約四十,皮膚黝黑,身形不僅十分硬朗高大,整個人的氣質還有種極其悍勇嚴肅的架勢。
加上嗓門還特別地大,又是拍桌子又是咆哮的,弄得身後幾個技術人員也是無奈又頭疼地堵著耳朵就聽著他在對講機大吼。
而眾所周知的是,上一次關於這艘重型輪船的入水測試還是在大約四個月前。
那一次,因為實際入水壓力失衡的問題,實驗模擬船艙在末入海水的那一刻就出現了左側金屬蓋被擠壓變形的嚴重問題。
近半年來,杭州港全體技術人員為這艘‘龍宮號’的又一次技術改進地都付出了無數心力。
從最早流產數百次的設計圖在首都終於得以幸運誕生。
到選定船艙設計和測試地點,再到實際安排人員真正地在這裡開始進入入水測試階段,都耗費了太多的人力和物力。
所有人的內心其實都在緊張而焦慮地等待著一個明確的結果。
那就是曾經只存在於圖紙上的這艘‘龍宮號’,究竟能不能有機會透過技術走出那張蒼白的圖紙,成為一艘行駛在東海,黃海,承載中國士兵繼續遠航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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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底下依稀可見,港口處蔚藍色的海水若隱若現,用場地內所有卡車趕緊清理完所有障礙物的倉庫前,依稀有幾個在下方協助的小兵。
不遠處,更有一臺如同海中猛獸般的噸級別升降吊車,在一點點地將一架並未徹底組裝起來的金屬艙底投入實驗水域中進行測試。
“嗡——”
升降臺運作的聲音悶悶的,似乎是實際操作不順利。
吊臺上的重物被鋼絲勒的很緊,還在高處開始來回晃動,把在場的人的心臟也跟著弄得揪了起來。
但這一次實驗的各方面計算資料已經是經過縝密計算過得。
包括說前期實驗船艙材質的質量,體積,承受壓力,這都是一次次經過專家計算的,原則上,眼前的一切就是完美的,是不該存在任何誤差的。
但待那底部吊著的小鉛塊沒入水中的那一刻,海面上快速泛起的漣漪還是令人一下子心驚膽戰了起來。
見狀,指揮中心內的所有技術人員包括那脾氣暴躁的鄧大校一時都緊張盯著遠處屏住了呼吸。
但一秒的視覺誤差後,伴隨著上方的實驗紅燈‘嘀——嘀——嘀”亮了三下後,象徵船艙第四入水技術測試再次失敗的黃燈還是亮了起來。
“滴——”
這一亮起來,無疑是說明前四個月大夥的努力再次成為了泡影。
水平臺上的專業測試儀器上顯示出水深度再次出現了十分微小卻又奇怪的計算誤差。
可也正是這肉眼甚至難以辨別,卻能使水底壓力一瞬間摧毀船身的誤差造成了眼前這場實驗的又一次失敗。
而一時間,所有人的臉上不可避免地用上了希望再一次落空的莫大失望。
那守在這兒一早上神經緊張的哪兒都沒敢去的鄧大校更是臉色憋得爆紅,又甩手就咬著牙重重地拍了下眼前的桌子。
“碰——!”
這一下,把指揮室裡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窒息般的緊張,焦慮和不安充斥在這空間不大的屋子裡,更將連續一年來所有人日日夜夜的崩潰與壓力都增加到了一個可怕的臨界點。
可但凡是多年專門搞這類技術科研的人大多又都懂這種心情。
那就是有時候在真正充滿著各種各樣艱難的技術研究面前,付出真的與回報並不對等,失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真的能把正常人都活活逼瘋。
等好不容易才從那再一次慘遭失敗,更難以和上級交代的糟糕情緒中掙脫出來,抹了抹臉的鄧凌峰大校還是虎著臉一字一句地低頭問身邊的技術人員道,
“……這次,到底又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還是吃水深度的問題,我們調整了那麼多次船艙底部的壓力計算公式的,但是還是有誤差。”
“……”
“這個誤差數字在此之前我們用最精確的電腦計算已經嘗試著縮小到了小數點後十六位,但是一旦進入壓強完全不同的海洋環境,數萬倍的壓力還是會將體積本身大於一般輪船的‘龍宮號’擠壓成一堆廢鐵……”
“所以說,這他娘的誤差都在小數點後十六位了還是不行?”
那鄧大校又勉強壓著火氣往下問。
“……對,目前看來,可能還是不行,只要存在誤差,無論多小,都會產生對於壓力,都會影響水下壓強,這是一個無解的命題,連最精確的電腦可能都無法解決……”
這個答案,不得不說,還真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因為上幾次的船模擬艙現場實驗,若說有什麼始終無法解決的關鍵技術性問題,也就是這個‘倒黴’的吃水深度問題。
可眼下快一年了,這個即便是電腦測算也很難做到精確誤差的壓力問題,眼看著還是積壓在所有杭州港軍部的心頭無法得到實質性的解決。
偏偏就在這氣氛尤其煩躁緊張的時刻,外頭指揮室的門卻被輕輕敲響了,隨之才有個外頭站崗小兵的聲音若隱若現地響了起來。
“大校,您現在有空嗎?有您認識的客人來了……現在在樓下。”
這一句話,算是勉強打破了這一室的沉默。
裡頭站著的鄧大校原本今天心情就正煩著呢,一聽說這種時候還有人過來沒事找事,更是粗著嗓子就煩躁地吼了句。
“誰?哪個認識我的!都這種時候了還跑來添亂!”
而一被吼,嚇得立馬不敢吱聲了,過半天,那裝著膽子的小兵疙瘩才敢結結巴巴地繼續開口道,
“……是,是梁先生,說是帶著什麼東西來的,說要找您,這會兒就在食堂那邊等著您呢。”
梁先生這三個字不說還好,一說那鄧大校的臉就更黑了。
等像個一點就著的炮/仗似的脫口而出了句‘這個貨色這時候跑來做什麼!你們先去吃飯!吃完飯再回來開會’,又蹬蹬蹬就立馬摔門跑下去,像是要和人打架似的走了。
而指揮中心裡面的其他技術人員見狀也是頓時松了一口氣,這才各自一臉瞭然地目送著自己上級這就去和他那位‘老仇人’敘舊去了。
……
樓下,杭州港內部的廠工食堂。
此刻那位遠道而來的梁先生,也就是咱們的梁飛龍老闆倒是一路從蕭山機場過來,又正趕上這裡的飯點。
因為‘龍宮號’這一年多來持續在此地進行的測試實驗。
這裡如今四處可見年紀還挺輕,拿著飯盒滿地跑的小兵蛋子。
遠遠地見這麼個一看就和這裡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男人突兀地出現在這裡,眼神中難免有些好奇。
對此,快有半年多沒來的梁老板也沒覺得自己大中午跑這兒來專門蹭飯有什麼不對。
和只鐵公雞似的一毛錢沒花就給人食堂視窗的大媽報了這最大的官的名字,又心安理得地打了這滿滿當當的一頓飯。
眼下,他的面前是一小份紅燒蘿蔔,一碟黃魚,二兩米飯,另還有一大碗海螺燉蛋。
賣相看著還不錯,不愧是我國海軍的基本待遇,又地處富饒的浙省,葷素搭配也是相當合理。
正好現在食堂裡人不多,梁生一邊思索這一邊就給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又在心裡尋思著某個脾氣比驢還大的大/炮什麼時候能知道他人已經到這兒來了。
而正好這邊他才剛一坐下,大老遠的,那頭食堂門口就傳來聲一陣喧譁。
待咱們的梁老板這邊察覺到什麼又慢騰騰往來人的方向看,一雙風風火火,端著個大飯盆的冷酷鐵手就‘碰’一下砸他面前,又挺嚇唬人地粗著嗓子開了口。
“梁飛龍,你這騷/包又搖頭擺尾地跑這兒來顯擺什麼?你還真當杭州港是菜園子,你有錢就可以隨便往這兒來是不是?”
“……”
“我再鄭重告訴你一遍,這裡是是專心搞國家技術科研的地方!沒你們這幫人心裡一天到晚盤算的哪點東西!你個半隻腳早晚要踏足美利堅的!再來不安好心的成天找事就趁早給我滾蛋!”
“……”
這話一聽上去知道就是老熟人了。
這麼些年了,他和這位鄧大校就算再看對方不順眼,因為龍江飛騰與政府間多年的合作也實打實是老交情了。
只是這老交情吧,大多還是建立在梁生更多地是在謀取企業與個人利益,而眼前的這位則一心系在政府和國家利益,所以就誰也不太能瞧不上誰的基礎上的。
所以脫了西裝,挽上襯衫袖口坐下吃飯的梁生一見眼前這大嗓門又一看見自己就在這兒大呼小叫的也沒動氣,看著還挺隨和地笑笑,又張口道,
“鄧大校,您有話完全可以坐下來好好說,這‘龍宮號’的專案,本身也和龍江飛騰,還有我個人的切身利益相關,我怎麼可能完全不關心。”
“……”
“而且,我覺得您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打我從孃胎裡出來,我就是個中國人。我的家鄉是y市,在我人生中最倒黴的時刻,也是這個國家的政府,醫院,想辦法挽救了我作為一個普通中國人的性命,所以我始終明白,我腳下站著的地方,就是生我養我的故土。
“……”
“前半輩子,我不可能改變我是一個中國人的事實,往後的半生裡,我想我也壓根不會動搖這點。”
“……”
這話,收斂起嘴角笑意的梁生難得說的挺一本正經的。
像他這個歲數的,頂級商圈裡有不少人其實多年來都是一邊心安理得吃著國家給的紅利,一邊尋思著海外移民。
這十年來,他發了家之後,也曾經不止一次被人詢問過是否將來會移/民或是選擇為了將來子女後代考慮而移/民,他從來都沒給出什麼正面答案,這倒是頭一次這麼正式地回答了。
而那位脾氣一直以來都很糟,人倒是不壞的鄧大校聞言語塞,一時反倒有些不知道該往下說什麼了。
不過好在他倆也向來沒什麼客氣不客氣,禮貌不禮貌的,因此一瞬間的尷尬後,原本也只是想當面嗆他一次的梁生就自覺轉移話題開口道,
“聽說早上‘龍宮號’的第四次入水模擬測試再次失敗了?”
這個話題,算是目前為止,兩人之間唯一能夠坐下來和和氣氣商量的正常話題了。
那鄧大校一聽就又想起來先前在指揮室的事了,一時間臉色也不太好,而看到這一幕頓時也明白了大概是怎麼回事,這趟大老遠過來就是想著解決這個問題的梁生想想還是先招呼他坐下又說道,
“所以,現在還是吃水深度的問題?”
“……嗯。”
一想到這點,盯著面前的飯盆,卻一點胃口的沒有的鄧大校就愁的飯快吃不下去了。
“那個新配上去的組裝零件呢,上次不是說裝上實驗後,壓力誤差已經縮小到了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了嗎?”
同樣很清楚這件事當前的嚴重性,梁生又問。
“不行,還是不行,就現在這個情況,這誤差還得繼續減小,元件改良是一回事,但實際入水壓強的誤差不可能侷限於小數點之後十六位,還需要更精密的誤差計算。”
“……”
“誰都知道,那船不是一輩子只在我們的工廠裡用來實驗的,那往後是要裝上海軍物資,裝上咱們的人正式出航的,只要誤差存在,就說明安全性的問題還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一條不具備安全性的船,哪怕是當前實驗成功了,國家方面也不可能不負責任地任其出海,因此,只有我們繼續磨這技術性的問題,現在要解決的也是這計算誤差的問題,別的,什麼辦法都不好使。”
這一席話,算是道盡了這一年多來杭州港軍備工廠面臨的諸多問題。
資金方面,上級壓力方面諸多問題彙總在一起,如鄧凌峰這樣有較高軍銜的都面領著說難以向國家交出一份滿意答卷的問題,更別說是其他底下負責各環節的尋常技術人員的。
而來到這裡之前,便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也清楚這是場硬仗,梁生一時沉吟之下,想想還是問了句。
“技術性解決數學誤差的問題是要解決,但我要是沒記錯,除了杭州港,舟山列島附近應該還是有不少資歷豐富的民間船廠,你有沒有考慮過從周邊再調一些船體測算人員過來?”
“民間船廠?”
“對。”
“這個辦法……”
“怎麼樣?”
這個辦法,鄧凌峰之前倒是從沒考慮過。
一直以來他手上的人都是首都直接配備的工程院研究人員。
因為測算問題並不是技術核心,屬於測試環節的問題,他們更多地是依賴現代化電腦計算,而實際的人工測算流程卻直接忽略了。
而當下見他露出考慮的表情,習慣了說一旦有方案就立即去想辦法解決的梁生倒也沒有拖拉,單手落在兩人之間的食堂桌面上又那手指敲了敲才開口道,
“你要是信我,這件事就交給我,舟山附近的運輸船廠不多,一個禮拜也能想辦法翻了個遍了,誤差,數字這些東西再怎麼難解決,那都是死的,可人卻是活的,我不相信這世上有人的腦子想辦法算不出來的誤差,就是有,也要等咱們真的見識了,放棄了,我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