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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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四月,綠意正濃, 花香宜人, 正是好時節。

上次道路的萍水相逢,讓孫策對喻懷此人上了心, 所以立即遣人去察喻懷此人的底細。然而, 根據各方所報,喻懷實僅是一走北販南的傷人, 而那孫策認為是突破口的車伕,也的確是徐州人,他在徐州做了十多年車馬生意, 不可能造的了假。但是,因為周瑜領兵去鎮守巴丘之前的千叮萬囑, 孫策才按捺下心思,繼續等其他的情報,直等到現在,終是待不住了。

雖然他直覺告訴他,喻懷絕不僅是一個商人;但他的理智同樣告訴他, 如果喻懷真的是哪一方派來的細作, 應該早藉著那次“偶遇”來與自己加深交情, 絕不會如現下這般, 近兩個月來,連宅門都鮮少出。這實在不似細作所為,到反向來南方養病修身的。

跟著僕人,孫策邊走邊打量著這座宅子。這宅子並不算大, 佈置卻十分講究,門石草木,不過點綴在幾處,卻看起來十分舒心。只是,孫策一入府,就聞到了淡淡的藥味,如今越往裡走,藥的苦澀之氣就越濃。孫策不禁問領路的僕人道:“喻先生身體不好嗎?”

“回孫將軍,是的。先生小時生了場大病,所以自那之後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僕人恭敬地回答道。

這倒是應了自己的一個猜想。孫策暗暗想到,對喻懷是細作的懷疑又少了一分。天下諸侯,無論睿智如孟德還是愚笨如公路,都不會找個身體孱弱湯藥不離口的人來到其他州郡探查情報。

如此看來,喻懷雖然身份成謎,但尚是可為己所用之人。

想到這一點,孫策神情不禁高漲起來。凡欲立不世之功者必尤好才,巴不得收天下之才於懷為好,孫策自然不例外。

他所想要的,可絕非僅是江東這偏安一隅之地……

再過一轉角,行到藥香最濃之處,孫策看到喻懷的妹妹喻?w正扶著她兄長慢慢走出屋。兩個月前的相遇並未讓見慣身邊“美周郎”的孫策對喻懷的相貌留下過深的印象,如今再見,只隱隱約約覺得喻懷比他上次所見還要瘦弱許多。暖意正濃的時節,喻懷一身青衫外還披著件披風,可見他的身體的確十分不好。

“孫將軍,好久不見。懷未能門口遠迎,多有失禮之處,還請將軍見諒。”

喻懷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但不掩其原本的清朗,聞之不禁讓人想到清泉落山澗之景,心情也不由隨之輕快許多。孫策隨著喻懷的‘請’的手勢坐到院內小亭中,這才朗聲笑道:“策是來見朋友的,管那些虛禮作何,你要是在門口迎,倒是見外了。”

喻懷親自為孫策提壺倒了杯茶,唇邊含笑:“總是要先見外幾句的。這樣,若懷接下來有何不合禮數的地方,錯就不在己,而在孫將軍的這句‘莫管虛禮’了。”

孫策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原先看先生那麼客氣,還真差點被騙了,原來先生亦是性情中人啊。”說著,他看向眼前杯中的清茶,眼中滑過一絲嫌色,“策慣不愛喝這無味的東西,先生家中可有酒來代茶?”

孫策說的十分自然,單聽他話中的熟絡,誰都想不到這說不起來不過是他第二次與喻懷見面,更想不到他是作為客人在喻懷的宅子裡。然而,就喻懷而言,他倒覺得孫策這份恰到好處的“不見外”,十分的有趣:“酒倒是有,還是藏了近十年的老酒。但是,孫將軍是知道的,懷是商賈,對賠本買賣可沒興趣,對樂善好施更沒興趣。”

“先生沒興趣策有興趣啊。”孫策笑道,“先生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行商最重人脈,而如今皖城在策治下。先生拿幾壇酒就能和城守打好關係,這天下的好處,先生不會不答應吧。”

“喝懷的酒還強詞奪理,將軍可太霸道了。”喻懷嗔了孫策一眼,而後佯作哀嘆道,“罷了罷了,自古商人最卑,懷無權無勢,無兵無將,又能反駁什麼呢。”

“權勢兵將,若是先生有心,未嘗遙不可及。”聽到喻懷的話,孫策有意無意淡淡道。

正巧此時僕人將酒拿了來,在得到喻懷示意之後為孫策換了青銅爵稱酒。孫策一聞酒香就知這是名副其實的好酒,當即一飲而盡,完全不在意這做客在外的酒或許會被人動了手腳。

亦或者,他想到了這其中的危險,但卻狀作不知,以示親近與信任。

孫策,倒是個難得的有趣之人。

喻懷舉杯抿了口茶,衣袖暗掩住眼底的一分笑意。那廂,孫策大讚好酒,又見酒未給喻懷倒,不禁惑道:“先生宅裡藏有這般好酒,又不飲酒,莫非這酒本就是給客人備下的?”

“懷這麼小氣的人,好酒哪會留給客人啊。”喻懷輕嘆了一聲,望著孫策面前爵中又倒滿的清液,再品品口中當真是寡淡的茶,喉頭微動,卻還是終是忍住,“這酒,是家妻釀的,名為九春釀,本來是要多藏幾年給懷喝的。可惜,將軍也看到,懷近來身體不好,大夫叮囑不讓飲酒,為了不讓家妻知道懷偷偷飲酒生氣,只能便宜將軍了。”

“哈哈,那策倒是要感謝先生的夫人了。”孫策大笑,又是杯酒下肚,但望向喻懷的雙目仍舊清明如鏡。喻懷的話亦真亦假,難以判別,唯獨提到他的夫人時,那淺淡卻清晰的認真,讓他難以懷疑。但想到公瑾駐守巴丘離開前的叮囑,孫策有意順著這個話題引導道:“策依稀記得,初次見面時,先生就說是為了夫人而取小徑。不知先生夫人是何等國色天香,才能讓先生惦念至此。”

“國色天香嘛……”喻懷撐著頭,似乎真的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倒是差可比擬,卻還是差了點,”說著,他將目光移向孫策,打量了孫策英俊的面容片刻,突然笑道,“反正比將軍更國色天香就是了。”

“噗!”孫策差點沒把一口酒噴出來,“拿‘國色天香’比擬男人,先生是認真的?”

喻懷眉眼間笑意依舊:“情人眼裡出西施嘛,世事總是如此。”

孫策嘴角抽動許久,最後將口中殘酒硬吞入喉,沒有說話。

雖然他實在想把“色令智昏”四字送給喻懷。

不過,這一來一往的對話間,孫策也沒忘記觀察。喻懷雖然與他開著玩笑,但每每提及自己夫人時,眼底都會不由自主的泛起柔色,宛如春日拍岸的江水帶著的暖意,令人為之觸動,乃至為之嚮往。。這樣不禁意間真實至此的神情,孫策篤定,任是誰都偽裝不出來。

對妻子有如此深情,正說明喻懷乃重情之人。而重情之人,一旦能與他傾心相交,將他收入麾下,那他必然會是最忠誠的那類人。

明媚而不酷烈的日光靜靜隔著樹蔭灑下,亭中一片光影斑駁。和煦的春風徐徐而來,吹起青衫布袍,吹起鬢邊碎髮。一茶一酒,茶者清雅,酒者濃烈,杯爵交盞,談著趣事瑣碎,聊著山川景色,倒也稱得上話相投機,幾分風流。

眼見著那壇酒就要見底,喻懷微眯映著日光而泛著亮澤的雙眸,止住正在進行的話題:“酒都快要被將軍喝完了,將軍如果再不藉著酒酣將今日的來意直言吐露,懷就該端茶送客了。”

孫策一聽,倒是不惱。他放下繁忙的軍務,特意來跑這一趟,必然是為更要緊的事而來。喻懷若是連這點都看不破,真以為自己是來與他閒聊趣事的,那他也沒必要招攬此人了。他將滴酒未剩的爵往石桌上一放:“既然先生看出來了,那策不妨直言。”他定定神色,語氣認真而懇切,“策希望請先生來當策的謀士,與策共圖大業。”

早就料到孫策來意的喻懷沒有任何驚訝,只是淡淡回道:“懷只是個商賈,不懂謀劃,更不敢貪大業。”

“先生既要策坦言相告,先生這謊又要扯到幾時?”既已開頭,孫策索性將話說開,“雖然策沒有查到先生什麼有用的資訊,但正是因為一切太過正常,到反而可疑。但是無妨,先生是賈人也好,是間者也好,是為走商南下也好,是為探查我江東訊息而來也罷,策都不在意,也不必知道。策想知道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先生將來的打算,先生能否為我所用?”

孫策的話不輕不重,點到為止,卻已將誠懇與威壓表達的淋漓盡致。他今年尚不過二十五歲,竟已有這般氣勢,也難怪能創下這江東基業,並讓天下都為之側目了。

若說喻懷之前多半逢場作戲,那此時,他倒是真的對孫策此人產生了更多的興趣。他迎著孫策的目光,似乎對其方才話中隱含的那絲威脅恍若未察:“在懷回答將軍的話之前,懷倒是想先問將軍一句:無論懷能否為將軍所用,將軍可願交了我這個朋友?”

孫策一愣,隨即大笑:“策向來只喝朋友的酒。既然貪了你的九春釀,那你我自然是朋友。”

“那既然是朋友,那懷問個問題,將軍可會如實相告?”

“先生但請講。”

“這幾年,自將軍離開袁公路之後,散財舉兵,廣收志士,攻劉繇,克王朗,江東之地近攬於懷。近來更是大破黃祖劉勳,連取江夏、廬江、豫章等地,聞名天下,天下無人不知伯符英雄之名,就連曹孟德,也願與將軍結為兒女親家,來和伯符交好。然而,過剛易折,懷很好奇,將軍已得江東之地,接下來又想走哪一步?”

喻懷的話讓孫策頓喜。這些話,顯然不可能是一介商賈該說出來的。喻懷既肯對他說這些,又對他將來的打算有所詢問,就說明他剛才的話,的確讓喻懷開始心動了。然而,他卻不答,而是反問道:“依先生之見,策接下來該走哪一步?”頓了頓,他又加了句,“如今袁曹相爭,倒是策北上,趁他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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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的確也聽到很多傳言,說伯符即將北上,將天子迎到江東。”喻懷道,“這步棋,看上去倒像是步好棋,一步很好很好的讓將軍打下的江東基業毀於一旦的棋。”

孫策聞言雙目愈發明亮,口中卻道:“先生何出此言?策若能將天子迎來江東,不正可效他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號令天下,創齊桓之功,有何不好?”

“正是因為能達成之後的結果太過誘人,懷才會說這是步好棋。”喻懷回道,“袁曹相持,許都防禦不足確是事實,但既是命脈之處,就絕不可能一擊即潰。將軍若想搶佔時機,必只能帶輕騎爭取日行千里,本就不利攻城,若再一擊未潰,與許都達成持久戰,必是輕兵北上吃虧。況且,伯符你新下江東,各郡看似安定,實際仍是各個豪族聚集流民自為勢力。一旦你孤軍僵持在北,恐怕江東立即就要大亂。到時候,你的處境怕不僅僅是‘進退維谷’四字可以形容的了。”

“先生所言頗有道理,可是……如果策與袁紹合作呢?”合作的話,袁紹正面攻擊曹操,孫策則從背後投機,伺機尋利,也不失為一條好的選擇。

可喻懷眸中在聽到“袁紹”二字時滑出一抹嘲諷:“合作也要選個合適的熱才能保證有所得利。袁紹此人,看似頗有誠意世家風範,實則有名無實毫無大局觀,伯符與他合作,只怕會先被他當作棋子賣給曹軍削弱曹操實力。再說了,袁本初與袁公路畢竟是兄弟,袁公路的覆滅伯符也脫不開關係,就算袁本初不喜歡他這個兄弟,為了那份兄友弟恭的名聲,伯符以為,他會願意和伯符合作嗎?”

這是喻懷第一次在孫策面前說這麼多話,且字字切中時局關鍵,讓孫策更堅定了自己之前放棄北襲許都的計劃。此時的喻懷,雖然面容仍舊蒼白,雙唇沒有多少血色,但卻一掃之前身上那似乎揮之不去的病氣。那雙孫策之前就覺得清亮吸引人的眸子此時更是放射出奪目的光彩,這種光彩璀璨而又鋒利,帶著極致的意氣風發,風流恣意。

若說喻懷是一把吹毛立斷的寶劍,那麼今日孫策終於如願等到這把寶劍在面前出鞘開刃,劍身折射出的冷芒令所有好劍之人膽顫不已,欣喜不已。

想到剛才人無意間對自己的稱呼從“將軍”到“伯符”的轉換,孫策篤定,他已成功了一大半。他迎著人雙眸的光彩,不掩飾自己目中的讚賞:“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先生對我孫伯符,對北方戰局,對袁本初都這麼瞭解,又不贊成策與袁本初合作。莫非……先生是曹操的人?”

“曹操?呵。”喻懷眸中流露出在提到袁本初時如出一轍的輕蔑,但下一秒,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正對上孫策帶著探究意味的雙目,立即收了輕蔑,也收去方才眸中詫豔歲月的光彩,一切一切的情緒又被那淡淡的,平靜的笑意取代,如同精心製作多年做成的面具,任誰都難以攻克。他輕勾起唇角,聲音卻流露出一絲不滿:“方才伯符說不問懷過去為誰效力,現在卻又套懷的話。大丈夫言而無信啊。”

“因為策實在是好奇,究竟怎樣雄才偉略的人能得先生親眼。”孫策說道,想了想,又覺得哪裡不對,補上了句,“除了本將軍。”

“噗。”喻懷不禁笑出了聲。這下,他方才聲音中的不滿也沒了什麼意義。他看向孫策,這位比他小幾歲的卻仍可稱為少年的將軍,口風也不禁松了。他挑挑眉,含笑道,“那,懷給伯符猜個一次的機會。猜對了,懷就改投門戶,與雄才偉略的孫伯符共謀大業,如何?”

“天下割據諸侯那麼多,先生僅給一個機會,真是……”孫策頗是不滿,但不滿歸不滿,他也再沒了討價還價的理由。他沉默下來,蹙著眉開始認真思考。

聽喻懷的語氣,袁紹和曹操他都頗為瞧不上,應是不該是此兩人。但他之前又說自徐州南下,看他對背面局勢這麼瞭解,應當這話不似作偽。北方,接觸得到袁紹與曹操,又獨立於袁曹之爭的勢力……

一個名字頓時蹦現在孫策腦海之中。

如此,就全對上了。為什麼是徐州,為什麼喻懷聽到自己談挾天子以令諸侯,頗為不贊同,不僅是從戰略考量,也因為他從前的主公,怕是對漢室是真的有效忠之意吧,所以連帶著他,也難改漢臣心志。

“先生之前的主公,可是那大漢皇叔劉備劉玄德?”

喻懷一愣,隨即苦笑,似是完全沒料到孫策居然真的一猜即中:“看來,懷之前給的提示還是太多了,結果還是把自己賣了。”

“那……”孫策喜道,聽喻懷這語氣,他明顯是猜對了。

“那,伯符來告訴懷,你用來替代北攻許都漁翁之利的,可是陳元龍的廣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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